一大群特务冲进霞飞路的一栋公寓楼里,他们分组行动,分别从不同楼层的几栋公寓里抓出十几个人,其中就有周言和李明善。特务们把人带走后,公寓楼附近的一个灌木丛里,有一个身影慢慢站了起来,是许丽婉。刚才这一幕,她尽收眼底,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特务们把周言和李明善他们抓走。她清楚,这种突然又精准的大规模突袭,一定是内部出了叛徒,而她今晚有幸躲过了这一劫。
许丽婉迅速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半小时后,她敲响了法租界一栋高级公寓的房门。敲门声三低一高,房门很快打开,许丽婉闪身走了进去。开门的是郑燕,许丽婉进来她就迅速关上了房门。许丽婉没说话,径直走进了浴室。等她出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貌。
“他们会不会怀疑我?”郑燕一边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一边忐忑地问。
“会。”许丽婉接过牛奶,坐下来,她面露疲色,“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需要尽快转移。刚才军统在霞飞路的基地被76号突袭,人都被抓走了!”
“什么?”郑燕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有人告密!你这里还有谁知道?”
“没有人,就连我父母都不知道,这是我刚租的,就为了和你见面。”
“这里也不安全了。他们肯定会怀疑你,怀疑你以后,就会盯上你!”
“那怎么办?”
“他们暂时还找不到这里,今天先休息吧,对了,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地方吗?”
“有,我租了好几套公寓,没人知道,我们随时可以走!”郑燕自豪又得意地说。
许丽婉冲郑燕举出一个大拇指。郑艳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丈夫呢?”
“不知道!”许丽婉起身向卧室走去,郑燕并没有看到她转身之际黯淡下去的眼神。回到房间,许丽婉疲惫地躺在了床上。
这一晚,她杀了两个人,一个是大汉奸王伟忠,再一个就是日本杀手孤影。她看着自己的右手,这只手用起刀来就犹如外科医生的手,又稳又准,那是经过四年的残酷训练才达到的效果。她把那只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胸口,然后定定地看着天花板,就好像一种仪式感,几年来她已经养成了这种睡前习惯,这是在美国训练的时候养成的。那晚她和周易从车上跳下来以后,很快就被追击,两人当时虽然匆忙间扔掉了越剧戏服,但脸上还画着越剧的脸谱儿,两个人一起的目标实在太大了,许丽婉当机立断,决定两人分头逃跑。
“分头跑!”当她用最简短的三个字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那一刻,她清楚地看到了周易脸上骤然呈现的痛苦和不舍,她明白周易的心情,她又何尝不是如此?这匆忙一别,不知道何时再见面,甚至有可能生死相隔。但当下情形已经不容多想,她附在周易耳边简单又匆忙地嘱咐了几句,转身就消失在拐角,周易追上两步,望着她消失的背影,他的泪水夺眶而出,但隔壁的胡同由远及近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没有时间容许他悲伤,他胡乱抹一把脸上的泪水,向反方向跑去……
那晚一别,两人再没见过,迄今已经一月有余。郑燕是她在美国留学时的同学,她和周奇“结婚”以后,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见到了郑燕,郑燕的父亲是国民党高官,母亲是文化界名人,是上海名副其实的名媛小姐,但郑燕本身是一个热血青年,而且两人在学生时代有着不错的友谊,属于互相欣赏那种。两人叙旧时,许丽婉告诉郑燕自己正从事抗日救国运动,郑燕表示出强烈的向往;勾引76号大汉奸王伟忠,是许丽婉在了解了郑燕的人脉关系网之后,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当时郑燕还有点犹豫,她一个身家清白的名媛小姐,青春年少,主动去勾引一个人到中年的大汉奸,从心理上有点无法接受;但当许丽婉告诉她,她现在的丈夫也就是周奇,他们的婚姻关系其实也只是一种交易的时候,郑燕豁出去了,欣然应允。
那晚和周易分开以后,她就找到了郑燕,郑燕为了和她见面方便,在公共租界租下了这栋高级公寓,这些天许丽婉一直住在这里。今晚的行动是两人共同谋划的,今天并不是郑燕的生日,只是以此为噱头,打电话给王伟忠,以自己生日为由,让王伟忠给她送生日礼物,王伟忠是个色中恶鬼,而且已经人到中年,能和郑燕这种小自己十几岁,并且登过时装杂志的上海名媛在一起,王伟忠求之不得,甚至都觉得自己租坟冒了青烟,对郑燕的请求满口答应。所以才有了今晚的刺杀行动,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郑燕被许丽婉的易容术和老辣的刺杀手法惊得目瞪口呆,佩服地五体投地,当许丽婉以真容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
许丽婉放下那只手。她这张脸,在76号已经人尽皆知,当初周奇把她带到76号囚禁起来的时候,76号的特务们就被她的美貌惊艳,都想尽办法一睹芳容;和周奇那场公开的婚礼,更进一步暴露了她的真容,现在她这张脸已经挂在了通缉令上,除了回到住处以后,基本上已经不能以真容示人了。今晚被孤影追击的时候,她一边跑一边脱掉那边那身乞丐服,然后拐进一个路边小店,在店主的目瞪口呆中扯下那张老年女乞丐的人皮面具,换上那张姑娘的脸,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走出门口的时候,不忘回头给店主一个警告的眼神,并有意无意对店主露出腰间的手枪,吓得店主不知所措……
下一步要紧的就是救出周言和李明善他们,所以她需要找到周易,让周易和她联手;在救人之前,第一个要做得就是先找出出卖军统的叛徒,叛徒就是害群之马,叛徒不除,永无宁日。
第二天,许丽婉去了位于公共租界的浦东大厦。淞沪会战时,不少抗日救亡团体的总部都设立于浦东大厦,浦东大厦是当时颇具名气的抗日救亡运动的中心。她找到位于浦东大厦的「救亡日报」报社,在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寻人启事,内容为:杰克,盼你归来兮!落款署名是Rose。杰克是周易在美国留学时的英文名字,Rose是周易为她取的英文名。这是那晚两人在被追捕时,许丽婉匆忙间告诉周易的接头暗号,只要她在「救亡日报」上刊登寻人启示,就是他们可以见面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