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的一日,姝儿正在芳菲苑里排演戏曲,元晔突然来了:“长安有圣旨传来,山庄上下都要去正门迎接传旨官。”元晔一把将赵静姝从椅子上拉起:“二师兄说你是有朝廷封号的郡主,按着规矩要换了礼服才能去接旨的。”
赵静姝云里雾里:“圣旨?项辰哥哥下的?”
元晔道:“项辰如今是皇帝,圣旨不是他下的还能是谁?”
“他登基还不到三个月,这龙椅还没有坐稳呢,这么快就加恩我爹,未免也太心急了吧。”赵静姝 没将圣旨当一回事,还在那里指导舞姬跳舞。
“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元晔用手敲了敲姝儿的脑袋:“师父可是异姓藩王,如今又功高盖主,这不削藩就不错了,还妄想加恩,更何况他和师娘都在京城,真要加恩,何必大老远的跑来浮戏山庄,这圣旨,十有八九是给你的。”
“我的?”姝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
元晔笑:“恭喜小师妹心愿得偿,将来母仪天下之时,别忘了接济一下你师兄我。”
浮戏山庄正门大开,山庄上下黑压压的跪了一地,领头的是姝儿的长姐赵德音,赵睿夫妇和世子赵萧不在山庄,浮戏山庄便以她为尊。
宣旨的太监顾德才在山庄门口大声的朗读着:“...建兴元年,岁次乙亥,皇帝诏曰:赵亲王之长女赵德音,门庭卓著,少儿婉约,长而贤明,于朕微时,常得侍从,弗离朝夕,深得朕心,故册封为德妃,赐居德馨宫,即日进宫,钦此。”
顾德才宣读完圣旨,山庄上下一片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德音恭恭敬敬的伸出双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姝儿跪在赵德音身后,静静地看着她接过圣旨。
晚上,姝儿在自己的院子里分拣药材,元晔气冲冲的跑来找她。
“项辰是什么意思?过河拆桥吗?刚登基就将你抛诛脑后?全然忘了他当初是怎么死缠烂打的求着你和他好的!”
姝儿没有说话,依旧埋头分拣药材。。
元晔太了解自己这位小师妹了,她只要遇到什么伤心事,就会将自己隐在药材堆里,越想越气:“他难道忘了赵德音当初嫌弃他被贬,死活都不肯嫁他吗?”
“他没有忘记,所以只给了姐姐一个德妃的封号。”姝儿被元晔这么一吵一闹,也没什么心思弄药材了。
她将手上的泥拍掉,脸上没什么情绪:“项辰哥哥在去长安之前,已经承诺王安会纳姐姐为妾,他刚刚登基,自然是要笼络王家,册封姐姐为妃,既是遵守他自己的诺言,也是向王家示好。”
元晔是聪明人,这些事即使姝儿不说,他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他和姝儿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关系极好,见她受委屈,心里跟着难过。
“你说他只给你姐姐一个德妃的封号是什么意思?”
姝儿没什么精气神地道:“贵德淑贤,先不论中宫皇后,单是妃子,最尊贵的也该是贵妃,我爹是辅佐项辰哥哥登基的大功臣,姐姐是爹的嫡长女,外祖又是王家,出身还如此显赫,即便被册封为皇后也不为过,可项辰哥哥却只给了她一个德妃的封号,连贵妃都不是,显然只是为了应付王家,对姐姐连丝敬意都没有。”
“怎么听你的言下之意,还在为你姐姐鸣不平?”
姝儿摇了摇头:“我料到项辰哥哥要册封姐姐为妃,却没料到他连贵妃都不愿意给,想来他现在心里也是难过的。”
“他都当皇帝了,除了你姐姐,听说他还打算册封丞相李远怀之女李月如为妃,这般坐享齐人之福,还有什么好难过的?”
“这次若非李家出手相帮,他又怎么可能及时赶回长安登基为帝,纳李月如为妃,是对李家最大的示好。”姝儿看向元晔,问:“你不懂,皇帝才是天底下最身不由己的。若是要你娶个你不喜欢的女人回家,你可愿意?”
元晔想了想,道:“娶为妻,纳为妾,你姐姐虽然封了妃,但追根究底不过是一个妾,我若是哪天飞黄腾达了,只要长得漂亮,多纳几房美妾,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姝儿瞪了他一眼,不想与他白费口舌,正准备转身回屋休息,一个身着青色锦缎的老奴手里提着一个包袱,出现在她的院子口。
那老奴不是别人,正是白天来宣旨的太监,顾德才。
“顾公公?”姝儿连忙将顾德才迎了进来,请他在石椅上坐下,并让侍女灵芝去沏茶。
“这么晚了你怎么突然来我院子里?”姝儿将一杯热茶捧上。
顾德才将手中的包袱推到姝儿面前:“老奴是受陛下之托,将这件银丝软甲交还给郡主。”
这软甲,是项辰离开浮戏山庄时,她亲自为他穿上的,如今他已平安登基,他武功高强,身旁又有她爹为他安排的武林高手日夜护卫,自然不再需要这件软甲,姝儿接过软甲,没有说话。
顾德才瞧着她的脸色,道:“陛下特意要我来山庄传旨,为的就是给郡主带一句话。”
“什么话?”姝儿抬头。
顾德才道:“陛下说他暂时不能娶你为妻了...”
“言而无信!!!”元晔生气地打断了顾德才的话:“皇室的人果然没几个是好东西。”
顾德才没理会元晔的‘大逆不道’之言,继续对姝儿道:“...但是郡主切不可因此而与他人订下终身之约,不然待到陛下掌权之日,那人必被五马分尸。”
元晔:“......”
姝儿:“......”
顾德才又道:“如今康王势大,陛下在京城的每一步路都十分凶险,他封您的姐姐为德妃,固然有他的身不由己,但更重要的是他舍不得让您涉险,老奴离开长安时,陛下再三叮嘱,一定要您待在浮戏山庄,远离京城是非。”
顾德才走后,姝儿看着石桌上的银丝软甲,陷入了沉思。
元晔对顾德才的这番说辞很是不屑:“你不会真的相信了他的花言巧语吧?”
姝儿回过神,看着身旁的元晔,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元晔:“......”
“你明日便要远赴边疆,早点回去歇着吧。”姝儿觉得他有些烦人,只想尽快打发。
元晔却浑然不觉:“我不过是去边疆买几个楚国女子,也不是什么苦差事,我走之后,山庄就剩下你和二师兄了,想想就觉得闷得慌,我还是再陪你一会儿吧!”
姝儿见元晔大大咧咧的,浑然不将这差事当一回事,心中生出了几分担忧:“那可是楚国的女子,朝廷有禁令,不可私下贩卖楚人,你此次行事,切不可掉以轻心。”
“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干这差事,稳得很。”元晔满不在乎地道。
元晔手托着腮,疑惑道:“你说师父师娘为何这么喜欢楚人为仆?每年都买这么多人回来?但也没让他们干什么粗活,真是奇怪了!”
楚国国灭之后,楚人便过得很是凄惨,男子为奴,女子为婢,还是最下等的那种,稍稍有钱一点的富农商贾用几张羊皮就可以从官府手中换得他们的生契。
“我爹娘可是忠肝义胆之人,自然是要管尽这天下不平事!”这个问题姝儿其实思考了许多年,得出的结论是,她爹娘应该就是古代版的辛德勒。
“何意?”元晔皱眉不解。
姝儿知元晔的眼界格局不可能跳脱这个时代,有人人平等这种觉悟,也懒得和他废话,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师兄也早些歇息吧,明日小妹就不送你下山了,一路多加保重。”
元晔走后,浮戏山庄确实冷清了不少,姝儿少了一个不务正业的玩伴,倒也收了心,一头扎进了医药研究中。
她每日都让厨房蒸许多馒头,但是从来不吃,而是将馒头放在药材房里,等着它慢慢发霉变质。
这些年,她找遍了所有的医药书,也没找出什么有效的抗生素,她便想着将青霉素给研究出来。
她读医学院的时候,有研究过最早期的青霉素是怎么被发现又是怎么被提炼成的。
但因为时间隔的太久远了,她只记的一个大概,并且从来也没有实验过,再加上这里不具备什么实验条件,所以研发的进展有些缓慢。
那日,她一如往常那般将自己关在药材房里,小心翼翼的刮着馒头上的青霉菌,她的二师兄余书桥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
“发生何事?”姝儿见余书桥面色惊慌,连敲门都顾不上就这么进来了,知道定有大事发生。
“七师弟的’商队‘’在秦州被抓了。”余书桥急道。
“元晔?”姝儿只觉自己是蒙的:“谁抓的他?”
“监察司首领张敖手下的一个亲信。”
监察司是魏国的细作机构,原该是皇帝直隶的,如今却被康王把持着。
“罪名是什么?”姝儿问。
“私下贩卖楚国女奴。”余书桥道。
余书桥见姝儿脸色惨白,心中更是慌乱:“我们浮戏山庄庇护楚人是天下皆知的‘秘密’,这么多年都没人过问,为何如今项辰登基为帝,我们反而会被劫堵?”
姝儿的额头慢慢的有汗水渗出,她的眼前是一场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她知道这一天会来,却没想到这么快,项辰登基不过三四个月,康王便急不可耐的出手了。
姝儿闭上眼睛,道:“过去没人追究是因为我爹远离朝政又手握重兵,哪方势力都不想得罪他,所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项辰哥哥登基,浮戏山庄便成为他身后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康王若想要扳倒项辰哥哥,便得先除去浮戏山庄。”
“可这次我们已经很小心了,特意派了不常在江湖上走动的七师弟。”余书桥一时也没了主意。
“所以早在元晔师兄下山时,他就被监察司的人盯上了。”
姝儿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惊醒道:“为什么我早没有想到,兴许这本就是一个陷阱,边疆的那批楚人是康王设下的陷阱,目的就是要引我们出手。”
“私下买卖楚人可是死罪,七师弟此次岂不是没有生路了?”
“他们的目标不是元晔,而是我爹,他们想借此事在朝堂上打压我爹,必然会严刑拷打七师兄。”
姝儿急道:“不行,我得去京城,我得想办法把元晔救出来,监察司的那些刑法若是都用到了他身上,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你打算劫狱?”余书桥心里开始盘算如今浮戏山庄可调派入京的人手有多少。
“事出突然,我还没想好要如何营救。”姝儿此刻也是心神不宁的:“总之,我们先出发,我路上再想想该怎么做,我先写一份名单,你把我名单上的人都抽调出来,随我一起进京。”
“好,你先写名单,我这就飞鸽传书给大师兄,让他从唐家堡回来,主持山庄事务。”余书桥转身欲走。
“你也要去京城?”姝儿的计划里可没有这位二师兄。
“师父师娘临走前让我看着你,我自然是要与你一同入京的。”余书桥可是将师命奉为圣旨的人。
“你去可以,不过你得听我的。”姝儿知道自己拗不过这位师兄,只能先约法三章。
余书桥知这位小师妹平日里虽没个正形,却是少年早慧,许多事,她看得比师父师娘还要通透。
“你是师父师娘的千金,又有朝廷封号,我不过是山庄的一个管事,到了外面,自然是听你的...”
“行了行了行了。”姝儿连忙伸手止住余书桥的话:“你再这样自怨自艾的说下去,五师姐非掐死我不可。”
“救人要紧,我先书信给大师兄,我想了想,还是调派一些唐家堡的人陪我们入京更妥当,他们面生,不易引起旁人的注意。”余书桥转身就走。
余书桥走后,姝儿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她略略平复了一下自己慌乱的情绪,逼着自己抽丝剥茧。
康王派人抓了七师兄是为了坐实她爹私下买卖楚国奴隶的证据,可即便朝廷明令禁止,还是有不少权贵私下买卖奴隶,这罪说轻不轻,说重却也不重!
但仅凭这一条,对赵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除非这背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这背后的秘密......
姝儿的脑海里闪过许多模模糊糊的片段,她隐约猜到了,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好在元晔平日里虽玩世不恭,但关键时刻也是一条硬汉子,监察司想要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话也是不容易的。
只要将元晔从监察司的监牢里救出来,所有的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了,可监察司守卫森严,绝不是轻易便能闯入的,而劫狱本身便是下下策。
既然不能劫狱,那只能想办法让他们自己放人,想到这里,姝儿心中便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