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翊看着桌上的油灯,唇畔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他突然用内力大声嚷道:“阁下听了这么久的壁脚,想来心中的疑惑也该解了吧!”
姝儿一惊,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警惕的环顾四周,整个客栈安静得针落可闻,哪里有人偷听?
司徒翊也缓缓站起,他似乎并不在意被人偷听,他用力握住姝儿的手,一双眼睛也只是盯着她看,似是永远也看不够。
只听吱呀一声,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姝儿随着声响向楼上望去,一个金冠玉带,锦衣华服,贵气逼人的男子缓缓走了出来。
姝儿看着楼上紧握栏杆,嘴唇发紫,面色异常苍白的项辰,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项辰看着他们紧紧相握的手,一阵透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他全身都在颤抖,连声音也是抖的:“放开她!”
司徒翊唇角勾起一抹不羁的笑,他抬头,看向项辰,故作不解地问:“陛下这是何意?我们当初不是已经谈妥了吗?我用广平和青州两座城池换你妻妾,你是答应了的。”
项辰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无数虫子啃噬,痛得他全身抽搐,他愤恨地盯着司徒翊,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两字:“妻!妾!”
姝儿忽然明白了过来,她看向司徒翊:“这是你的原话?”
司徒翊对着姝儿柔柔一笑:“原话,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所以司徒翊并未骗他,只不过是他自己将妻妾两字理解成了德妃,这......
“司徒翊,我今日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项辰拔出谢傲寒手中的剑,直接从二楼跃了下来,一剑刺向司徒翊。
司徒翊不疾不徐的将面前的桌子踢向项辰,然后握着姝儿的手往后退去,项辰急怒之下,用尽内力,生生将一张木桌击得粉碎。
姝儿深知项辰剑法的厉害,知道司徒翊绝不是他的对手,又看了眼楼上的谢傲寒,想着即便穷他们七人之力,只怕也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更遑论项辰身边一定还有监察司的高手保护。
她把心一横,直接跃到司徒翊身前,项辰的剑堪堪停在了她的咽喉处,她迎着项辰惊痛的目光,壮士断腕般地道:“你放他走,我就跟你回去。”
项辰双目含泪,心痛如绞:“你让开。”
姝儿目光坚定,语声冰冷:“他今日若死在这里,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赵静姝!!!”项辰急痛攻心。
姝儿却只淡淡道:“你吼我也没用,你舍不得杀我,至少现在,你舍不得!”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当年你强娶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已与他人订下终身之约,是你自己说的,你根本不在意那人是谁!”
项辰全身每一寸骨头都是痛的,在漫漫岁月中,他早已将姝儿当时的话抛诸脑后,偶尔想起,也只觉得这是她不愿入宫的借口,并未有多相信那个人的存在。
可即便他当年就知道了,他也是不可能成全他们的 !
忽然一股剧痛自丹田袭来,他再无力持剑,只能以剑尖点地,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左手紧紧地按着痛到炸裂的胸口。
姝儿见他脸色不对,本能的便想上前扶住他,却被司徒翊拦住:“他中了逍遥催魂散的毒。”
“你说什么?”姝儿一惊,挣开司徒翊的手,想要上前探看项辰的伤势,但司徒翊却死死的拉着她的胳膊,不让她上前。
“不过就是暂时让人失去内力的药,死不了人,但他如果再不克制自己的心绪,那就难说了。”
谢傲寒听了司徒翊的话,连忙运气,却发现根本就无法从丹田聚气,他忙吹口哨想要暗探涌入,但过了许久,也无人进来,他惊道:“陛下,我们中了埋伏。”
司徒翊笑:“算着时间,你们隐在客栈里和围在客栈外的人马应该已全部中毒昏迷,再加上二位内力被克制,你们败局已定!”
姝儿见项辰神色越发痛苦,怕他心绪激荡毒气攻心,伸手道:“把解药给我。”
司徒翊敛去脸上笑意,他看着项辰,防备道:“他武功极高,若是服了解药,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也未必是他对手。”
姝儿却顾不了这么多:“他若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原谅你。”
司徒翊知姝儿所言不虚,虽不甘心,但还是将解药拿了出来。
姝儿上前扶住项辰,将解药递到他唇边:“若是不想死,就先把解药吃了,待你心平气和之后,我们再好好说话。”
项辰深深地看着姝儿,凄然道:“你还在意我的生死?”
姝儿不敢看他伤痛的眼,将目光投向别处:“别说傻话了,赶紧把解药吃下去。”
项辰从姝儿手中接过解药,一口吞了下去,然后坐在地上,盘腿运功。
姝儿见他脸色一时青,一时紫,知他极怒攻心,又不顾催魂散的药性压制,强自运功使剑,伤了心脉。
元晔和独孤雁在解决掉监察司的人之后,先后回了客堂,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谢傲寒给捆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项辰的面色才稍稍恢复一些血色,他睁开眼睛,见司徒翊与姝儿肩并肩的站着,一股怒意再次冲上脑门,他刚想跃起,忽觉脖子上有一股寒意直透心底。
元晔拿着一把剑,架在项辰的脖子上,司徒翊也从后面跃起,一连点了他周身三大穴道,项辰瞬间动弹不得。
“陛下武功太高,还是坐在这里不要动的好。”
项辰看向司徒翊,眼内寒意潋潋:“我是临时改的主意,选在这里击杀你,你是如何知道,还先我一步做了部署?”
司徒翊无视他冰寒的目光,微微而笑:“你当年能顺利登基,赵睿帮了不少忙,你监察司里有好几个得力细作,都是赵睿为你训练安排的,比起你,他们更忠于浮戏山庄。”
“什么意思?”项辰已听懂他言下之意,却不愿意相信,故有此一问。
司徒翊解释道:“这家客栈的老板林远,从祖辈开始,就是林家家臣,自楚国国灭之后,活下来的楚人不多,而林远与赵萧是从小的玩伴,你抓了他的女儿,赵萧自然尽力营救,而你此次带来壶关的细作,有那么一两个是当年浮戏山庄的人。”
姝儿意外地看向司徒翊:“你是说这家客栈的老板,是林家的人?”
元晔插嘴道:“不止是林家的人,还是当年与你哥哥极亲近的人,两年前,你哥哥找到了他们,原是想要将他们夫妇带回浮戏山庄的,但他们夫妇二人自在惯了,不想寄人篱下,于是你哥哥就将他们留在壶关,搜集消息。”
项辰冷声道:“我不信舅父会帮你。”
司徒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舅父是不会,但浮戏山庄向来都是你舅母当家做主,她看你这个女婿不顺眼,想要换一个,自然就会帮我了。”
姝儿更惊:“你是说我娘她...她...”
司徒翊转头看姝儿:“你娘亲知你在宫里过得很不如意,我答应她一定会全心全意待你,她就出手相帮了。她还要我对你说,这件事她已经插手了,你就是不想连累她也已经连累了,既如此,你就不要再多思多想,做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
姝儿的眼里又有了泪光,娘亲如此护她,她不能再怯懦的逃避了,她走到项辰身前,单膝跪地,诚挚地道:“项辰哥哥,你如今皇权在握,有妻有儿,人生已经无法再圆满了,可我什么都没有,我不想再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住在永安宫里,你既已收下那两座城池,就放我走吧。”
项辰脸色煞白,他先是死死地盯着姝儿,然后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咳着咳着就咳出了血来,最后,他赤红着双目,狠厉道:“别做梦了,除非我死,不然,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妻子。”
姝儿见他心绪激荡,忙劝慰道:“你这又是何必呢?你后宫美女如云,没了我的管束,你想睡哪个就睡哪个,就是同时睡两三个都可以,这种自由自在又逍遥快活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项辰满眼恨意的盯着司徒翊许久,然后转头看姝儿,一字字地道:“我只想睡你。”
这话极富挑衅意味,若是换做旁的男子早怒了,可司徒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
独孤雁虽是草原女子,但毕竟是女儿家,听到这些床帏之事脸也涨得通红。
姝儿脸上无一丝羞涩,反而直坦坦地道:“你都睡了我这么多年了,就不觉得腻味吗?”
司徒翊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种没羞没臊的彪悍言论,也只有她说的出口。
姝儿听到笑声,回头怒瞪了司徒翊一眼,司徒翊忙做个手势,表示自己不笑了。
项辰被她彪悍的言论惊到了,一时语塞,姝儿误以为自己的话有几分说服力,再接再厉道:“你之前以为王珺瑶与司徒翊有私情,闷闷不乐了许久,如今知道那是一场误会了,以后就和她好好的过日子,你们有那样一个可爱的孩子,看着就让人羡慕。”
项辰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点点的碾碎,眼前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利刃,插在了他的心口上, 痛得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姝儿见项辰泪光隐隐,嘴唇发颤,知他心里难受,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现实,她不知该如何安慰,慌乱中,想到了那两座城池,忙道:“你若是觉得用两座城池换我亏了,那我再和司徒翊商量商量,看他能不能再加两座,或者你想要哪几个城池,你们好好的谈一谈。”
“他就是把整个梁国江山都送给我,我也不稀罕,只要我活着,你们就休想双宿双飞!”
姝儿恼怒道:“你这般蛮横,我们就谈不下去了!”古人离个婚怎么就这么难!
项辰比她还怒:“谁要和你谈!”
司徒翊上前一步,将姝儿从地上扶起,他看着项辰,头一次认真地道:“不要说负气之言,我父皇老迈,我若与姝儿退隐江湖,将来再无人能与你争夺九州的天下。”
项辰看着司徒翊,凄凉的笑了:“若无姝儿,我要这九州的天下何用!”
此话一出,不但姝儿怔愣,连项辰自己都愣住了,姝儿与江山,哪个更重要,他从没有去细思过,即便那次姝儿为了这个事与他吵架,他也只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他从不觉得自己会面临这样的选择。
可今日,当他想都不想的就说出这番话语时,他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姝儿与江山,于他而言,从来不需要做选择,姝儿就是他的命,若是命都没有了,他还要江山做什么!
姝儿见他如此执拗,轻叹了口气,耐着性子与他分析利弊:“你我既夫妻缘尽,不如好聚好散,你收下那两座城池,总比人财两空要好。”
“不要再和我提那两座城池。”项辰伤痛欲绝地看着姝儿,一字一句,狠厉地道:“夫妻缘尽!呵呵...赵静姝...这些年我是如何待你的?就因为我宠幸了德妃,你就要与我恩断义绝?你的良心何在?”
“良心!”姝儿怔愣了一瞬,忽然笑了,她笑得极为凄厉,笑到最后,眼泪都笑了出来。
姝儿红着眼睛,举起自己满目伤痕的右手,伤痛道:“当日在濮阳城中,我好心医治王珺瑶,她却狠心断我小指,差点置我于死地,你明知我与她有断指之仇,你却背着我与她偷情,还有我手上的这些伤痕,全都是为救你性命,被你咬伤的,我为你中毒流产,险些丧命,你却同别的女子花前月下,怀胎生子,这就是你待我的好?”
项辰看着她手背上又深又丑的疤痕,忽然想起德妃手腕上的那条伤痕,一样的狰狞,但一个是真心相待,一个却是充满算计。
他知道自己伤了姝儿,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借着王珺瑶所谓的“情意”,给自己找了许多借口,此刻知道自己被算计,肠子都悔青了,却碍着外人在场,不肯低头:“你自己说的,后宫皇嗣为重,你既不能生子,我找别的妃子,有什么错?”
姝儿深吸了口气,用力将眼泪吸回,尽量用平心静气的语气道:“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善妒,跋扈,没有容人之量,既如此,你把我休了,对大家都好。”
“你简直荒谬!”
“荒谬的人是你!”姝儿终是忍不住,高声回怼道:“你一直死守着对错有意义吗?就算整个天下的人都觉得你是对的又怎么样?我就是不能接受,就是觉得恶心,就是想要离开你!”
项辰看着姝儿那双静若死水的眼睛,一阵透骨的寒意席卷全身,是啊,他死守着对错有何意义,夫妻之间,论的从来不是对错,而是两情缱眷,两心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