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辰和元晔都是行动派,约莫过了十几天,他们就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一日晚膳过后,项辰将灵芝和芷兰全都遣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了顾德才。
顾德才将一张地图摊在桌上,项辰指着地图上的嫘祖庙:“我打算将三月的亲蚕礼提前到下个月月初,到时你只需像往年那般带着后宫妃嫔去北郊祭祀,亲蚕礼需要几日的时间,元晔会在第二天夜里潜入嫘祖庙,将德妃带走,德妃走后,元晔会找人易容成德妃的模样,你只需以德妃产后虚弱感染风寒为由,将那个假德妃送回宫中即可。”
姝儿料到他会利用亲蚕礼将德妃运出宫去,却未料到他竟如此心急,连一个月都等不了:“往年都是三月开春才行亲蚕礼的,今年整整提前一个月,似乎不太妥当,除了后宫嫔妃,还有那些朝廷命妇都是要前往北郊的,到时人多眼杂,并不便宜行事。”
项辰笑:“有钦天监在,总能找到提前的理由,既是寒冬腊月,那就一切从简,那些朝廷命妇就不用参加了。”
姝儿问:“你会去北郊吗?到了那里,需要我做些什么?”
项辰道:“我每年都不去,今年自然更不能去。”
姝儿试探地问:“明面上你自然不会去,但这么大的事,我心里总有些不安,你不能悄悄的来吗?”
项辰为难道:“我...我有别的事要办。”
“别的事?”姝儿不解:“还有什么事比这偷天换日更要紧?”
项辰对姝儿向来都是推心置腹的,除了那几日与德妃夜夜销魂之外,其他事并不瞒她,便如实道:“司徒翊色令智昏,为了一个女人不惜将这么重要的两座城池拱手相让,我想着德妃既对他如此重要,那就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将他一举歼灭,梁国若没了他,无异于失了半壁江山。”
姝儿脸色煞白,脑袋嗡嗡作响,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项辰见她如此,忙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元晔的,你与元晔汇合之后,就以舅父挂念元晔为由,将他支走。”
姝儿遍体生寒,艰难开口:“我...我不懂...司徒翊不是在梁国...你...你诱他来了魏国?”
项辰指着地图道:“司徒翊如此在意德妃,定然会亲自来壶关接她,他们两人会合之后,怕我设伏,一定不会走官道,他会带着德妃走山路,若是山路,子午河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我会在那里设伏,但若是他反其道而行,走官道,我也会在晋阳设下重兵。”
项辰见姝儿的身体在瑟瑟发抖,忙扶住她的肩膀,宽慰道:“不要怕,这些兵戈都与你无关,你只要在北郊将德妃交给元晔,然后叮嘱元晔到了壶关与司徒翊交接之后,不要跟着他回邺城,而是南下去洛阳探看舅父!”
“我会以生病为由离宫数日,所以你将人交给元晔之后,必须立刻回宫,一旦朝政有变,还需要你主持大局。”项辰将姝儿搂入怀中,有些心疼地道:“我知你不喜欢前朝后宫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但如今我唯一可以托付之人只有你,秦非祁手上有两万禁军,加上李誉的羽林军,若有什么变故,他们都会受你节制,助你稳住大局。”
姝儿的心噗噗直跳,连说话都是哆嗦的:“你这是要离开京城?要去哪里?”
项辰犹豫了一瞬,怕她担心,又怕她多心,便隐瞒道:“我既花了那么大的代价,自然得亲自去收复那两座城池。”
“你疯了吗?”姝儿见项辰已然走火入魔,虽然觉得荒诞,倒也没有怀疑:“那两座城池真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你不惜亲自涉险?”
“你放心,有谢傲寒和黑甲骑兵贴身保护,我不会有危险的。”项辰信誓旦旦地道。
晚上,项辰陪着姝儿用完晚膳之后,带着顾德才回了勤政殿,并分别召见了范启和谢傲寒。
范启负责带兵去接收那两座城池,而谢傲寒则跟随他一路赶往壶关,自司徒翊提出用两座城池交换王珺瑶之后,项辰便意识到,这也许是他唯一一次杀死司徒翊的机会。
比起两座城池,他更看重司徒翊的命,与其说是司徒翊用两座城池为诱饵交换德妃,不如说他假意接受了司徒翊的条件,以德妃为饵,趁此良机,除去他这个心腹大患,梁国若没了司徒翊这位战神,便如同折了翅膀的雄鹰,再无威胁。
顾德才见项辰踌躇满志,心里总隐隐的觉得不安:“陛下,谢统领武功高强,击杀司徒翊之事,交给他办也是一样可以放心的,您何必以身犯险?若您实在不放心,还可从浮戏山庄再调派一些江湖高......”
项辰伸手阻止了顾德才的话,他看着西北边境的堪舆图,缓缓摇头:“这些年司徒翊没有打过一场败仗,范启,秦老将军,都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可他们在面对司徒翊时,都曾怯战过,更别提被他打得毫无还击之力的赵萧。”
“但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不但善于打仗,还善于治国,这些年,他商农并重,轻税赋,减徭役,更重用有才能的贫寒子弟,让梁国在一片废墟中逐渐强大,他已是梁国百姓心中不可战胜的神邸,朕若要一统九州,就必须将他除去,不但要除去,他还只能死在朕的手上,只有这样,魏国才能真正威慑九州。”
顾德才细品了一下项辰话中深意,待反应过来之后,后背竟惊吓出了一身冷汗,司徒翊被誉为九州战神,若是死于范启,李誉,谢傲寒或是任何一个魏国武将手上,那此人必定名声大噪,功高盖主,这对项辰的皇权十分不利,所以司徒翊不但要死,还必须死在项辰手上,只有这样,他才能威慑朝纲又能向世人证明自己。
项辰的计划原该是万无一失的,但顾德才就是觉得惶惶不安,他思虑许久,也找不出那个让他不安的根源,只能想别的理由阻止:“若是陛下要亲自击杀司徒翊,这一来一回,只怕也得十数日,先不说朝中是否会有变故,您就不怕皇后娘娘趁您不在,伺机出走?”
这些个月来,项辰对永安宫可谓严防死守,唯恐一个不留心,姝儿就偷溜出宫了,如今这一走十数日,他如何就能安心?
项辰此刻倒并不担心:“姝儿最在意的便是德妃与朕的那段露水情缘,如今朕既然选择将德妃送走,后宫就再无人能与她争宠,她为何还要出走?”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这一次,你就留在宫里,一来可以帮着姝儿主持大局,二来替朕看好姝儿。”看着边境堪舆图,项辰黑色的瞳眸闪出一道精光:“你当日说的没错,姝儿为朕付出太多,所以朕要一统九州,要让她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看着项辰志得意满的脸,顾德才知他心意已定,知道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止他此次出行,不放心的叮嘱道:“司徒翊师承天池双鹰,武功极高,身旁又有一群死士相护,陛下可得千万小心,别被他伤着。”
“他武功再高,还能高得过朕。”项辰毫不在意地道:“他的那些死士,武功真正高强的,不过独孤犬戎一人,有谢傲寒在,那些人根本就不足为惧。”
“老奴不懂,陛下明明可以调集兵马,将他团团围困...”项辰一个凌厉的眼神,吓得顾德才不敢再往下说。
项辰脸色铁青:“用自己的妻妾去换取两座城池,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吗?朕若调集兵马,此事岂非天下皆知?就算朕能成功诛杀司徒翊,天下人只会觉得朕冷酷无情,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顾德才慌忙跪下:“陛下所言及是,是老奴失言。”
顾德才跪在地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项辰知他是关心自己,也不忍苛责,抬了抬手,让他起来:“朕决意隐在监察司的队伍之中,除了不想让天下人耻笑之外,朕还想亲眼瞧一瞧,德妃与司徒翊,究竟是司徒翊的一厢情愿,还是他们两人早有私情。”
顾德才期期艾艾:“若...德妃娘娘是忠于陛下的?那陛下?”
项辰叹道:“若当真只是司徒翊的一厢情愿,朕会将德妃带回,毕竟是与朕有过情缘的女子,又是晖儿的亲娘,朕并非铁石心肠之人。”
顾德才惊道:“可皇后娘娘不是说...去母留子?”
项辰不以为意地道:“那是朕哄她之言,你还当真了,若德妃当真清白,朕会想办法将她安置在别处。”
顾德才问:“那若是德妃在入宫之前就与司徒翊有私情?”
项辰目露寒光:“那朕就给他们一个生死相随的机会。”
二月初七,是钦天监测算的吉日,因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姝儿穿着厚厚的朝服,率领后宫一众嫔妃,浩浩荡荡的前往北郊嫘祖庙。
项辰站在皇宫最高处的神明台上,亲眼看着姝儿的车驾越走越远,走出亭台楼阁,重重宫宇,最终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他目视着姝儿消失的方向,对随侍在侧的谢傲寒道:“我们也出发吧。”
项辰乔装改扮,带着谢傲寒和几名监察司的高手,一路马不停蹄向北出发,两日就到了壶关。
壶关是通往齐国的边陲重镇,虽不如长安洛阳繁华,但街市热闹喧嚣,人来车往,熙熙攘攘,烟火气十足。
谢傲寒领着项辰来到城北偏僻处一个两层楼高的客栈,客栈空空荡荡,只一对夫妻颓坐在一张桌椅前,见谢傲寒进来,两人立刻戒备的站了起来。
谢傲寒指着夫妇二人,对项辰道::“公子,这位便是这家客栈的老板林远,这位他的夫人,秦桑。”
项辰见林远儒雅斯文,他的夫人更是风姿绰约,容貌娇美,两人不像市井商人,更像江湖中人。
秦桑见了谢傲寒,神情激动,不顾丈夫的阻拦,冲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衣襟,大声质问:“灵儿呢?我的灵儿呢?您们把她弄哪去了?”
谢傲寒由着秦桑推搡自己,寒着脸,淡淡道:“我说过,只要你们配合我们做了该做的,三日之后,我自会将孩子送还。”
说着,谢傲寒从行囊里拿出一封信,递给秦桑:“这是林姑娘写给两位的家书,她的字迹,你们应该识得。”
秦桑立刻将信拆开,林远也凑了上来,两人展开信纸,女儿稚嫩的笔迹跃然纸上,那鬼画符一样的字,确实出自他们五岁女儿的手。
信的内容极其简单,只说她住在一个很漂亮的屋子里,周围都是好看的姑姑,还有好多好吃的糕点,她每日都过得好开心,希望爹娘容她再住几晚,落笔的日期是两日前。
看完女儿的信,秦桑扑入丈夫的怀中,嘤嘤哭泣起来,林远更是怒视谢傲寒:“我已按着阁下的吩咐,遣走了所有伙计,就连后院的厨子,也遣散回老家了,你们若想要这个客栈,我夫妇立刻走人,但还请把孩子还给我们。”
项辰刚踏入客栈,就觉得林远有些面善,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见他满是敌意的看着自己,微微而笑:“阁下放心,令千金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我也不要你们的客栈,我只想知道,司徒翊与你们是什么关系??”
项辰虽笑,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冷傲感,林远被其威仪震慑,知他身份不凡,说话也带了小心:“司徒翊?那不是梁国太子吗?我们不过升斗小民,如何能与他攀上关系?”
项辰冷笑:“既没有关系,他为何会将接人的地点安排在你们客栈?”
林远摇头道:“我和内子确实不认识司徒翊,也不知明日包下客栈的人是他,我们不过是受一位故人之托,将客栈借出,故人特意吩咐,明日无论发生什么,我夫妇二人都要装聋作哑。”
来此之前谢傲寒已将客栈里所有人都查得清清楚楚,他们确实与司徒翊没有任何关系。
项辰问:“你口中的故人是谁,能为梁国太子办事的,定然不是普通人。”
林远不卑不亢地道:“家主身份特殊,在下不宜相告,今日你们虽挟持了我女儿,但我亦不能背弃家主,这个客栈你们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明日我和内子还是会装聋作哑,不论客栈里发生任何事,我们全当看不到。”
项辰未料到他们夫妇二人竟是家奴,忽然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物,能得这样的家奴。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对旁人的事,也并不想深究,反正他们最重要的命门在自己手上,不怕他们使乱:“好,只要你们不通风报信,不破坏我的计划,三日之后,令千金定然毫发无伤回到这里。”
林远一脸愤恨,却不得不低头,谢傲寒见他面色不善,对项辰更是无一丝恭敬,怕项辰恼怒,便主动上前吩咐:“我们带了厨子,伙计还有账房先生,两位要做的便是打开大门,静待贵客。”
林远身怀武艺,并且耳聪目明,方才就已察觉有数十名训练有素的高手,悄无声息的入了自己的客栈,如今都隐在暗处,蓄势待发。
他看着项辰,面带讥讽:“这位公子器宇轩昂,一看便是人中龙凤,没想到手段却是卑劣,不但掳人妻儿,还行伏击偷袭之事......”
谢傲寒拔刀相向:“大胆!”
项辰淡淡的看了眼林远,毫不在意地道:“我并非江湖中人,不需要守江湖道义,我要的只有目的达成。”
谢傲寒不想再与林远废话,直接威胁道:“这个客栈上上下下全都是我们的人,你最好放聪明一些,我让你改的暗室可改好了?”
秦桑一心挂念女儿的安危,怕丈夫态度嚣张,惹怒这群歹人,忙擦了眼泪道:“我夫妇二人住的厢房便有暗室,床尾有机关,旋转机关,墙上的暗门便会旋转开来。”
秦桑指着二楼拐角处的一幅巨大的水墨丹青:“这画的背后看似是一堵墙,实在墙上有暗格,暗格的位置在画的下方,打开暗格,便能看到客堂里的一切,我们昨日就将厢房给腾出来了,今晚我夫妇二人会睡到后院,若无差遣,绝不踏入前厅一步。”
项辰随着秦桑的手指也向二楼看去,墙上确实挂着一幅又长又宽的泼墨山水画,从一楼往上看,人的视线会被山水画吸引,很难再看到墙上的裂缝或者暗格,这便是所谓的灯下黑!
项辰一路快马加鞭,赶了两日的路程也觉得有些累了,在探看完密室之后,想要在榻上小憩一会儿,没成想却睡得熟了,一直睡到傍晚,才被守在榻旁的谢傲寒唤醒。
项辰知谢傲寒作风,若非十万火急之事,他是绝不敢将自己唤醒,连忙坐了起来,隔着帘帐,问:“什么事?”
谢傲寒轻声道:“司徒翊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