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宫女捧着朝服等候在福宁宫门外,往日这个时辰,项辰自己便醒了,今日迟迟未醒,顾德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唤他起床,但想着今日没有朝会,昨夜姝儿又没有出来,两人应该已经言归于好,此刻屋子里只怕春光无限,自己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福宁殿里,项辰拥着姝儿,一起躺在暖榻之上,昨夜,项辰在两人情动燕好之后,就解了姝儿的穴道,可姝儿却像依然被点了穴道那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是任眼泪肆意流淌。
项辰心中怜惜,便抱着她哄了许久,可她全身冰冷,任由他抱着哄着,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项辰因过度耕耘,身体累了,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可姝儿却睡不着,一直到天亮项辰醒来,她的眼睛依旧是睁着的,人依然是一动不动的姿势。
项辰起身穿好衣服,坐到榻边,柔声道:“我早上要会见几个军机大臣,不能陪你用早膳,等我处理完军务,就来陪你。”
姝儿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项辰知道她定然是觉得昨夜受辱于人,心中不忿,所以才对他爱搭不理。
但项辰却觉得心满意足,哪怕她就这样对他爱搭不理的也没有关系,只要她能待在他触手所及之处,哪怕日日冷着脸对他,他心里也是满足的。
项辰强硬的将姝儿从榻上拉起,帮她穿上衣服,再为她穿上鞋,而姝儿便如同一个木偶一般,一动不动,任由项辰摆布着。
直到项辰将她抱到梳妆镜前,温柔的用梳子替她梳着头,看着铜镜里木然的姝儿,项辰放下了自己的头发,拿起姝儿的一簇头发,将两簇头发打了一个结,然后拥着姝儿,满心欢喜地道:“结发为夫妻,你是我项辰这一生唯一最爱的女人,骊山行刺的事我知道伤了你的心,但我保证以后一定会以你为重,再不放手,姝儿,我真的不能失去你,一旦失去了你,我会发疯的。”
梳妆台上,有一把精致小刀,应该是项辰平日里用来剃胡子的,姝儿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与项辰,一种莫名的愤怒在体内燃烧着!
她不知是恨项辰昨日那样欺辱自己,还是恨自己竟然毫无反击之力,这股恨,从昨夜一直燃烧到今晨,直到这一刻,她手里握着小刀,突然挥手,干脆利落的将自己与项辰打结的头发给切断。
项辰不料姝儿突然切断自己的头发,然后拿着小刀便刺向他的脸,项辰用手护脸,手背上被刺出了一条血印子。
姝儿看到了挂在墙上的湛卢剑,扔掉手中的小刀,一个纵身,飞跃过去,将剑拔出,对着项辰便砍去。
她武功已然不低,项辰虽然功力比她深厚,但因为手中无剑,无法反击,只得处处避让,而姝儿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不顾一切的去刺项辰,并且招招都是杀招。
项辰从未想过姝儿有一天竟然会想要杀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身上被刺了好几处。
外面的顾德才听到里面有打斗声,连忙将门打开,他见到姝儿居然向项辰挥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唤人。
大内原就高手林立,顾德才这一唤,惊动了很多的侍卫,顾德才从侍卫腰间抽出一把剑丢给了项辰,项辰接过剑,连忙回护自己。
侍卫一拥而上,将姝儿重重包围,项辰急道:“不许伤害郡主!”
侍卫们怔在原地,一时之间,他们不知自己是否该出手,或是怎样出手才能既不伤害郡主又能替陛下解围。
项辰武功本就高出姝儿很多,只是心里爱她怜她,怕伤了她,不忍对她出剑,所以一直只是防守。
但姝儿却是以搏命的架势在与他过招,一个处处忍让,一个招招搏命,很快的,项辰身上多处被剑刺伤,但因为严防死守,没有伤到要害。
秦非祁和谢傲寒赶到时,看到的便是项辰被姝儿多处刺伤,却依然没有还击,只是守着自己各处要害。
姝儿却不依不饶,似是不将项辰置于死地就不甘心,两人连忙上前,一人一边,牵制住姝儿,谢傲寒用力卸了她手上的剑,秦非祁一个巴掌将她打落在地。
“你疯了吗?竟敢行刺陛下?”秦非祁不知姝儿是怎么了,但是看到项辰多处受伤,怕她性命不保,不得不这么做。
顾德才连忙去看项辰的伤口,还好都是划伤,伤口虽然多,但都不在要害。
项辰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只见姝儿躺在地上,头发凌乱,眼中含泪。
她绝望地看着项辰,拾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那把小刀,猛得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不!!!”
“小师妹!!!”
项辰和秦非祁几乎同时惊叫出声!!!
姝儿觉得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一开始是做梦,梦里有很多人,很多事,她好像都认识,好像都是她亲身经历的,但又离她极遥远,然后慢慢的她就不做梦了,而是陷入了沉长的黑暗之中。
又过了许久,她听到周围有人说话,那是她娘亲林溪玉的声音:“萧儿如今生死未卜,若姝儿再有什么损伤,我也随他们兄妹俩去了。”
赵睿柔声安慰:“不会的,汤先生不是说姝儿已经过了最凶险的时候,她一定不会有事,至于萧儿,辰儿已经派范启去救,他只要死守五日,定能平安归来。”
林溪玉满腔悲愤:“都怨你,都怨你,若是我一早赶到长安,姝儿就不会出事了。”
赵睿也是痛悔欲狂:“怨我,都怨我,我私心里想要成全辰儿的一片痴心,这才将你框到洛阳,我没想到他们俩能闹到如此地步。”
“项辰他是什么意思?姝儿躺在这里生死未卜,他居然将立后的诏书昭告天下,他是想再逼死她一次吗?”
“辰儿这次做的确实过了,但他也是想早日给姝儿一个名分,毕竟他们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那又怎么样!我们林家的女儿才不在乎这些世俗礼教,赵睿,若姝儿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今日还会说出这番话吗?”
“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在我心中,姝儿就是赵家的女儿,就是我的骨血,这些年她流落江湖销声匿迹,我为了寻她,是觉也睡不好,头发也急得白了,你是知道的,他们几个孩子里,我最疼的就是她了。”
“你最疼的是你的皇帝外甥,他才是你的骨血!”
姝儿很想让爹娘不要为她吵架,可是她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话来,很快的,她又陷入昏睡之中。
她又睡了很长的一觉,待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永安宫的床上,周围都是她熟悉的人,娘亲和灵芝。
林溪玉见她醒了,激动极了,连忙让灵芝去唤御医,唤赵睿,然后又是熙熙扰扰的一片吵闹声,姝儿觉得心口疼得厉害,太医显然就是守在永安宫的,灵芝出去没多久,太医就进来了,给她把脉,又给她扎针。
灵芝从外面进来,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问林溪玉:“姑娘既然醒了,是自己喝药还是等陛下来喂?”
姝儿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什么药都喝不进去,都是项辰先把药喝到自己嘴里,然后才喂进她嘴巴里的,就算是这样,还是漏了好多出来,所以他们一般都是煮两碗。
林溪玉接过灵芝的药,药已经凉过了,温热但不烫嘴,她舀了一勺递到姝儿嘴边,姝儿看着黑漆漆的药汁,本能的便不想吃。
她全身没有力气,连动一下都觉得很累,但林溪玉一直举着药,很执着的想要喂她,她不想娘亲辛苦,便硬撑着将勺子里的药给喝了,林溪玉一勺接一勺的喂,直到整碗药都喂干净了,灵芝激动的都快哭了,这可是姑娘第一次把药吃的那么干净。
吃完药,姝儿觉得又有些困了,昏昏沉沉地准备睡觉,听见耳边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灵芝欣喜地道:“陛下,姑娘醒了,还自己把药给喝了。”
然后她听到了项辰的声音:“太医,姝儿怎么样了?”
然后是太医说着她的一些症状,后面的话她没听清楚,她慢慢的睡着了。
等到再醒来时,已是深夜,她睁开眼睛,依然是在永安宫,说明她之前不是在做梦,是真的醒来了。
从她的角度,她发现屋子里一个熟悉的人也没有,正觉得奇怪,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她沿着身旁的手臂往上看,项辰坐靠在她床的一侧柱子上,睡着了,可即便睡梦中,他依然紧握着她的手。
看着项辰的睡颜,福宁宫的记忆滚滚而来,她忽然发现,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怯懦与怕死,心底的那股愤慨竟然让她做了一些失去理智的事。
若非身体的伤痛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她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居然不要命的去刺杀项辰,然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自尽,那是多骇人听闻的事。
但看项辰这般守在她身边,想来应该不会计较她用剑刺杀他的事,爹娘应该也不会受她连累吧,那她还要不要请罪一下?
这样想着,姝儿的手微动了一下,项辰本就是浅眠,姝儿的手一动,他就醒了,见姝儿醒了,他大喜,刚想唤太医,却被姝儿用手制止了。
他连忙低头去看姝儿,紧张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姝儿虚弱的摇了摇头,张开口,试图用沙哑得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的声音道:“...臣...女...死罪...”
项辰连忙阻止她:“别说话,你听着,我在寝宫里遇到了刺客行刺,你为救我受了重伤,我也多处受伤,幸亏四师兄和谢傲寒及时赶到,救了我们,听懂了没有!”
姝儿虚弱的点点头,项辰蹲在床前,一双手捧着她的脸,用自己的额头顶着她的额头,歉然道:“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欺辱你在先,你刺我两剑是我应受的,但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回想起那日的情形,姝儿已经分不清谁对谁错了,只觉一团乱麻。
项辰看着她,眼眶红红的,哽咽着声音道:“你知道你对自己有多狠吗?整把刀刺入心脏,一丝活命的机会也不留给自己,幸亏那刀较小,宫里太医成群,又有最好的伤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如此,姝儿明明记得自己是用尽全力对着心脏刺了那一刀,居然还能活着,简直是奇迹。也许是伤太重了,姝儿慢慢的又睡着了。
项辰含泪看着再次入睡的姝儿,回想那日她将刀刺入自己的心脏,然后闭着眼睛躺在地上,那一刻,他心胆俱裂,太医没有赶到之前,没有人敢去拔她心口的那把刀。
看着没入她心脏的那把刀,看着她昏迷不醒的模样,感觉到她身上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项辰脑子里只有一句话,那便是他出发长安之前,姝儿对他说的:我只要你活着,是皇帝也好,是朝廷侵犯也罢,我都嫁你。
那句话不停的在他脑内重复的回响着,他死死地盯着昏迷不醒的姝儿,想着他若是没有兵发长安,如今他们两人应该还在山庄里,一起读书,一起练剑,一起对着月色喝酒。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些年,他如此放不下她,那是一个在他微贱时便将一腔情意全都托付给他的人。是令他少年时情思涌动心如鹿撞的人,是在他面临险境愿生死相随的人。
后宫的嫔妃争奇斗艳,不过是他盛世统治之下的锦上添花,当他落魄难堪,朝不保夕的时候,愿与他相守的只有姝儿。
床榻上,姝儿再次睡着了,太医说,她身体伤的很重,睡眠于她而言就是最好的修养,他看着她昏睡的容颜,喃喃自语:“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定不会再欺辱你,我会守着你,就像舅父守着舅母那样,我终究会等到你回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