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胸膛起伏,痛心疾首地道:“姝儿...你怎能如此恶毒!都怨我,都怨我,从小没对你好好管教,好好的一个姑娘,竟生生的被你娘亲给养歪了,你如今这副模样,我若不责罚你,日后传出去,会说我赵家家教不严,日后谁还敢上门给你说亲。”
姝儿看着她们这对“祖孙”一唱一和的给自己定罪,冷笑一声:“祖母想要怎么责罚我?”
老王妃一面揩着眼泪一面道:“我这一生光明磊落,绝不会徇私包庇自己的亲孙女,你砍了她一根手指,我原该断你一指以示教训,但念在你已经断了一指的份上,今日,我就用夹棍对你小惩大诫!”
夹棍若是用狠劲,极易夹碎人的骨头,造成受刑者终身残疾,即便不用狠劲,只稍稍用力,也足以使人痛苦不堪。
薛太妃脸色骤变,扶着老王妃,软语相劝:“姝儿还小,姨母何必如此动气,不过是女儿家之间的争执,不论谁对谁错,她们已然一人断了一指,也算是两两相抵了。”
“如何就相抵了!”老王妃盛气凌人地道:“珺儿是辰儿亲封的德妃,虽未入宫,但身份品阶摆在那里,别说她是为了自保才砍了姝儿的手指,即便毫无缘由,姝儿也得受着,她蓄意复仇,就是以下犯上,若真要按国法规矩办,对皇室女眷行凶,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哪有姨母说的这么严重,珺儿虽然有了封号,但到底没有入宫,也未与陛下洞房,这德妃之位,还做不得数,更何况姝儿已经知错,姨母就别动气了。”薛太妃拼命的对着姝儿使眼色:“还不赶紧给珺儿道歉!”
老王妃尖锐地道:“圣旨已下,如何就做不得数了!”
薛太妃为难地道:“本宫不是这个意思,德妃之位自然是作数的,但姝儿可是您的亲孙女,何至于要用夹棍,您罚她抄抄诗书,或是跪在佛堂反省都行。”
老王妃推开薛太妃的手:“你不用劝我,这丫头自幼就没有规矩,我每每训诫,她爹娘都会出面维护,以至于她越来越目无法纪,今日我若不惩戒一番,日后她定更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赵德音未料到祖母会如此生气,也吓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求情道:“祖母息怒,姝儿是我妹妹,她言行不端,都是我这个长姐失责,您要罚就罚我吧!”
老王妃不悦地道:“她言行不端,全是她娘亲教导无方,你自幼就长居太原,这事要怪也怪不到你身上。”
“可是......”赵德音面色焦急,还想再辩。
老王妃一锤定音:“谁都不许为这个丫头说情,来人,上夹棍。”
姝儿一脸淡漠的站在那里,顾德才弓着身子立在她身旁,谢傲寒持刀站在另一旁,长秋殿忽然安静的针落可闻。
老王妃怒视顾德才:“你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让人上夹棍。”
顾德才将腰压得更低了一些:“王妃息怒,郡主身份尊贵,是万万不能动用刑法的。”
老王妃挥手将几上的茶杯摔落在地:“她身份尊贵?她再尊贵,也不过是藩王郡主,比得了后宫妃嫔?我是她祖母,还是当今皇帝的外祖母,难道连训斥一下也不行吗?”
顾德才不正面回答,只重复道:“王妃息怒,郡主身份尊贵,是万万不能动用刑法的。”
老王妃转向薛太妃:“你宫里的奴婢呢?让他们上夹棍!”
薛太妃为难地看着老王妃,赔着笑脸劝道:“姨母,您都这么大年纪了,何必与一个小辈如此计较,何况她还是您的亲孙女。”
姝儿站得有些累了,她抠着指甲,漫不经心地道:“这满宫的嫔妃,祖母已经一一训斥了,想骂的也骂了,想打的也打了,若是还有什么不愉快的,回太原去,你那个宝贝侄子王安,自会安排满屋子的奴婢供您出气。”
“姝儿!”薛太妃轻声斥责。
“若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休息了.”姝儿对太妃屈膝行礼,转身欲走。
众人都被姝儿嚣张的气焰震住了,陛下不是下了口谕,后宫要以老王妃这位外祖母为尊,所有嫔妃都要乖乖听训,就连拓跋胭脂这般嚣张的妃嫔都受了罚,她一个小小的郡主,怎么敢当众违拗。
“你给我站住。”老王妃被她目中无人的态度激怒了。
姝儿硬生生的停住脚步回头,强压心头怒火,一个劲的告诉自己,那是她爹的亲妈,亲妈,亲妈!
老王妃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气得全身发抖,一个疾步冲下台阶,拿着拐杖,对着姝儿的头就要击下。
谢傲寒拔出尖刀,用力一砍,拐杖断裂,老王妃受力道冲击,踉跄地往后退去,幸亏赵德音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扶住,不然出糗更大。
“孽障!”老王妃扔掉手中的半截拐杖,推开赵德音的手,再次冲上前,对着姝儿扬手就是一巴掌。
谢傲寒轻松的接住了老王妃的手,老王妃挣脱不开,只能朝着他脸上招呼:“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拦着我?”
谢傲寒挡在姝儿身前,不闪不避地受了老王妃两巴掌,语声冰冷:“微臣监察司首领谢傲寒,奉陛下之命,保护郡主!”
“你说什么?”老王妃有些糊涂,什么陛下之命?
这时殿外有太监高声喊道:“陛下驾到!”
项辰身穿一袭黑色盘龙云纹袍,面色阴沉的走了进来,众人全都跪下行参拜之礼,老王妃虽不情不愿,但还是依着规矩,下跪行礼。
姝儿不想自己鹤立鸡群,随着众人一起跪下,但膝盖还未碰到地上,项辰已双手将她托起,并对众人道:“免礼!”
姝儿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项辰却紧握着不放,姝儿直视他暗影沉沉的眼眸,在他眼里,看到了两个小小的自己,而那两个小小的自己,似乎就是他眼里的全部。
姝儿知道自己中了他的计策,深恨自己愚钝,此刻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板着一张俏脸,目光空洞的站在原地。
项辰握着姝儿的手腕,将她带至老王妃面前,神色淡淡:“朕在殿外就听到外祖母嚷嚷着着要给姝儿上夹棍,不知姝儿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外祖母要动用如此残酷的刑具。”
老王妃见项辰丝毫也不怜惜自己年纪老迈,不但不主动将她扶起,还牢牢地握着姝儿的手腕,一副向她示威的模样。
项辰自幼待她都很孝顺恭敬,所以她才敢在这宫里胡作非为,如今见项辰竟护着姝儿,心中怒火燃得更烈,指着一旁神情憔悴的王珺瑶:“她行事歹毒,断人手指,你看看珺儿都被她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她可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项辰冰冷的目光扫过殿中诸人,最后落到老王妃身上,一字字地道:“外祖母年纪大了,记性似乎不太好,姝儿才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当年在浮戏山庄,是您做的主,亲自将姝儿许配于我,外祖母不记得了?”
此言一出简直振聋发聩,全场愕然,除了薛太妃和李月如,众人都惊诧地看向姝儿。
拓跋胭脂眼底掠过惊涛骇浪,脸色瞬间惨白,若非宫婢在一旁扶着,差点摔倒,只有从未见过姝儿的范丽华,偷偷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我...我何时说过?”老王妃惊慌的去看姝儿,拼命摇头:“我...我当时只是...”
项辰嘴角微微一翘,似笑似怒:“朕若是记得没错,舅父当时怜朕孤苦,想将德音妹妹许配给朕,但你却嫌弃朕将来有可能被封去苦寒之地,不忍德音妹妹跟着朕吃苦,您看上了当时已然与姝儿定亲的卢焕之,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威胁舅父将她们姐妹二人交换一下,姝儿许配给朕,卢焕之婚配给赵德音,舅父侍母至孝,便答应了外祖母的请求。”
项辰目光冰寒,威势迫人:“赵德音如外祖母所愿嫁给了卢焕之,而朕与姝儿也在舅父舅母的默许下定了亲。”
老王妃慢一拍的明白过来,她指着姝儿,结结巴巴地道:“你们...你们两人...当年在山庄就...就勾搭在一起了?难怪你这么爽快就答应退婚,原来你早就勾搭上辰儿了!”
项辰冰冷冷地看着老王妃:“外祖母慎言,当年朕不过是一个落魄皇子,王家嫌弃朕,主动与朕退亲,外祖母也嫌弃朕,不肯将德音妹妹许嫁,只有舅父舅母和姝儿不嫌弃朕,始终待朕赤城。”
老王妃深切的感受到眼前男子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威仪,不是她靠血脉亲情就能驾驭得了的,一时竟也慌了神:“王家当时也是有苦衷的......”
项辰道:“当年人人皆有苦衷,朕不想再追究。”
老王妃终于笑了:“是啊,过去的事就让他都过去吧。”
项辰转头看向王珺瑶,面如寒玉,声冷如冰:“过去的事朕自然不愿再提,但姝儿的断指之仇,却不能不报!将那三尺木给朕拿上来。”
夹棍又称三尺木之刑,几根木棍夹于手指,能让人活活痛死!
薛太妃看了贴身婢女一眼,婢女连忙去取夹棍。
老王妃又惊又惧:“辰儿...你想做什么?”
项辰周身散发着一股寒气,逼人心魄:“外祖母方才说王珺瑶是朕亲封的德妃,虽未入宫,但身份品阶高于姝儿,即便她毫无理由砍人手指,姝儿也得受着?”
老王妃慌了神:“我...我说的都是气话,珺儿和姝儿都是我的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我哪里会拿身份品阶去压人。”
项辰笑,语气忽然变得温和了:“不,外祖母深谙国法家规,说的话自然句句在理,正所谓君要臣死,不敢不死;父要子亡,不敢不亡。”
长秋殿陷入尴尬的静默之中,众人不解项辰之意,不敢胡乱插嘴,姝儿则如一个木偶一般,由着他紧握着自己的手腕,不言不语。
薛太妃的婢女将夹棍取来,双手奉给顾德才,顾德才拿着刑具,轻声问:“陛下...这是...?”
项辰从顾德才手中接过刑具,看似随意却精准的扔到了王珺瑶脚下:“姝儿既是朕未过门的妻子,那就是魏国未来的皇后,也是魏国最尊贵的女子,谁若伤她,便是欺君罔上,若不重罚,皇家威仪何在!”
王珺瑶看着地上的夹棍,顿时心凉,她扶着椅子跪了下来,冰冷冷地道:“雷霆雨露均是君恩,陛下要罚,臣女受着便是。”
项辰见王珺瑶颤巍巍的跪着,明明病弱,却依旧倔强冰冷,心里竟生出了一丝怜惜之意,他逼着自己硬下心肠:“你与姝儿之间的恩怨,朕不想了解,但你断她手指既是事实,那朕就不得不罚。”
老王妃警惕地看着项辰:“你想做什么?”
项辰道:“自然是学外祖母,用夹棍对她小惩大诫。”
老王妃惊叫:“你敢!”
赵德音也被吓得不轻,跪在地上,拼命求情:“陛下,珺瑶妹妹身子孱弱,前几日断了手指,高烧才刚刚退下,恐怕经受不起如此酷刑。”
项辰深以为然:“她既经受不起,那就由你替她受刑吧。”
此言一出,又是全场哗然,连姝儿都满脸错愕地看向他,项辰终于放开了握着她的手,在她惊措的目光下,伸出双手,将她耳朵捂住,然后温柔地揽入自己怀中。
一声凄厉的痛叫声响彻整个长秋宫,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老王妃踉跄地后退了两步,虽被婢女扶住,但是身体不住的颤抖。
赵德音凄厉的苦叫了许久,那叫声简直惨绝人寰,姝儿实在有些听不下去,握住项辰的手想要请他停止这种酷刑,项辰似是知道她想做什么,没有松手,只是将她耳朵捂得更紧了一些。
顾德才让人松了夹棍,赵德音的叫声停了下来,她痛得匍匐在地,身旁的婢女也不敢去搀扶她。
赵德音哭着哀求,项辰一面贪恋怀中的软玉温香,一面用最冰冷的目光看向她:“你进宫第一日,朕就对你说过,只要你安分守己,看在舅父的面上,朕会给你最大的尊荣和体面,但你一而再再而三因嫉妒而生事,姝儿是你妹妹,你对她却全无姐妹之情,若非你书信给外祖母歪曲事实,她怎么会从太原赶来,又怎么会有今日这出闹剧!”
话音一落,顾德才一个动作,执行的内官再次将拉扯夹棍,赵德音痛苦而尖锐的叫声传来,姝儿用力拉下项辰的手,转身,对行刑的宫人道:“够了!”
顾德才忙看向项辰,项辰微点了点头,酷刑停了下来,可赵德音已满头是汗,痛得几乎晕厥。
姝儿扭过头不去看项辰,只轻声求情道:“她毕竟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看在我爹的份上,你不要再责罚她了。”
项辰看着她,柔情款款地笑了:“你是未来皇后,后宫的事我都听你的,你说不责罚,那就不责罚。”
“我不是!”姝儿怒目而视。
姝儿的抗拒,项辰视而不见,只是紧握着她的双手,自顾自地道:“我已经修书给舅父舅母,商议我们的婚期。”
李月如喜上眉梢,第一个屈膝恭贺:“恭喜陛下,恭喜郡主。”
太妃也笑着道:“陛下若能早日立后,也可安前朝后宫之心,我这身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卸下来了,待你们成婚之后,我就安心在长秋宫享清福了。”
范丽华也跟着恭贺,拓跋胭脂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项辰紧紧握着姝儿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王珺瑶看着姝儿,如看毒蛇,咬着唇,一句话都不肯说,老王妃急了:“你...你怎么能娶这个山野丫头,她...她怎配做一国之后?”
项辰语气冷漠:“立谁为后,是朕的家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皇母后既已不在,那我的婚事便由舅父做主,舅父既同意将姝儿许配给我,外祖母也无权干涉。”
老王妃虽然蛮横,但并不傻,她每次胡作非为都是有所依仗的,今日见项辰恼怒,立刻收敛了方才的气势,弯着眉眼,装作慈爱地道:“辰儿,并非外祖母要干涉你立后之事,外祖母知道你寄居在浮戏山庄的那些年,过得很是憋屈,你既喜欢姝儿,纳她为妃便是了,立为皇后,这实在不合适......”
项辰冷笑:“怎么?在外祖母眼中,朕这个皇帝连立自己喜欢的女子为后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老王妃慌忙摇头:“祖母不是这个意思,立后乃是国之大事,你得慎重......”
项辰抢话道:“祖母既知立后乃是国之大事,你一个妇人,又有何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老王妃噎住,项辰扫了眼殿里众人,对李月如道:“朕之前不是嘱咐你,这两日要将后宫这几个月的收支总账目做好,你既拜见过外祖母了,就赶紧回宫吧,朕急等着要看呢。”
李月如忙磕头领旨,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多事的长秋宫。
“朕还有事,先走一步,劳烦太妃和众位爱妃陪伴外祖母用膳,她老人家气性大,你们多忍让一些,待她走了,朕有重赏。”
老王妃脸色瞬间煞白,明明是孝敬长辈的话,但项辰这么一说,倒把她说得像是一尊瘟神,要人供奉,然后赶紧送走!
姝儿也觉得项辰这张嘴太毒了,把人送走有重赏,那是多嫌弃这个人!
项辰向太妃微点了点头,然后不顾满殿嫔妃或羡慕或嫉妒或怨恨的目光,拉着姝儿的手腕一起走出了长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