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所有人走后,独孤雁将永安宫的宫婢全都打发了出去,然后走到大殿门口,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之后,才轻轻地将门关上,关上之后,她又在门后倾听许久,才转身进殿。
刚转身,就见姝儿脱掉了靴子,趴到暖炕上,狼吞虎咽的吃着炕桌上的糕点,有些心疼地道:“师兄也真是胡闹,怎么能为了静儿,让你陷入这牢笼之中。”
姝儿早上到现在滴米未进,还在廊檐下站了这么久,实在是饿极了,炕桌上的糕点又全都是她爱吃的,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先把自己喂饱再说。
大半盘糕点下肚,姝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信阳毛尖,这茶竟也是她从小喝惯了的。
姝儿吃得小肚撑撑,然后躺倒在暖榻上,闻着宫殿里熟悉的熏香,竟有一种回家的感觉,齐国的气候又干又冷,不如长安温暖湿润,她呆了三年,还是有些不习惯。
独孤雁坐到姝儿身旁,紧张地道:“师兄可有说什么时候来救我们?”
姝儿睡在榻上,懒洋洋地道:“王蒙挖地道需要一些时间,大概四五日吧,就能挖到我们宫墙下面。”
独孤雁不解:“既然只要四五日,为何还要你冒险进来,直接把我们救出去不就好了?”
姝儿原本昏昏欲睡,独孤雁的话让她突然惊醒了几分,她之前一直都是跟着司徒翊的思维在思考,她进来,换独孤静出去是为了给独孤静争取几天逃跑的时间。
但今日独孤雁的话,让她的心莫名的觉得不安起来,觉得司徒翊的计划确实有几分奇怪,她一心想要救独孤静出去,所以一直也未曾深想,王蒙挖地道救独孤静不可行,那挖地道救她就可行了吗?
但若不是为了顺利的救独孤静出去,他把她送进来是图什么?
姝儿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独孤静若是逃跑被抓,会有生命危险,而她若是逃跑被抓,顶多是挨一顿训斥,没有危险,想来司徒翊也是为了万无一失,才这么做的。
姝儿发现独孤雁脖子上有好几道鞭痕,立刻从暖榻上爬起,翻开独孤雁的衣领,怒道:“这些都是被拓跋胭脂的鞭子给抽的?”
独孤雁啊呀了一声,顾不上自己脖子上的鞭痕,急道:“我都忘了静儿手臂上都是鞭痕,手上也有,你这一双手白白净净的,拓跋胭脂一来就露馅了。”
姝儿好奇地问:“那日在御花园里,独孤静如何冲撞拓跋胭脂了?为何她紧咬着你们不放?”
独孤雁叹道:“哪有什么冲撞,拓跋胭脂从小就与静儿不对付,前两日不过是寻了一个由头,报了小时候草原上的一些私仇罢了。”
“你们姐妹与拓跋胭脂从小就认识?”
“我们姐妹每年都会随师兄去诺兰木朵草原作客,拓跋胭脂一直跟着她兄长寄居在诺兰木朵草原上,是李元祖的外甥女,她和静儿,两人都是我们草原上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两人都心高气傲,又都娇纵任性,在一起时,难免会起冲突,静儿仗着师兄疼爱,更霸道一些,拓跋胭脂当时寄人篱下,受的委屈就多一些。”
好吧,独孤静被抽,看来是自作自受了,独孤雁爱护妹妹,只能硬生生的遭受这池鱼之殃!
姝儿仔细瞧了瞧独孤雁的伤口:“你这伤口是抹过药膏了吗?已经消肿了。”
独孤雁点头道:“抹过,陛下虽然不太过问后宫女人间的争斗,但是对我和静儿还是很照顾,当天晚上就悄悄的派人送了药膏过来。”
姝儿不屑道:“悄悄的?还叫照顾?”
独孤雁苦笑道:“静儿仗着姚玄的宠爱,做了许多失德之事,姚玄亡国身死,静儿难辞其咎,魏国那帮文武大臣们,本来就在意女子德行,自然将静儿视为褒姒妲己之流,恨不能将她就地斩首,顾公公私下里告诉我,说那些要求处斩静儿的折子,堆得像小山一般高。”
“那些大臣真是吃饱了撑的,百姓疾苦看不到,整日里就知道盯着皇帝的后宫,那位顾公公可有说项...陛下是如何回应这些折子的。。”
“顾公公让我放心,说静儿长着那样一张脸,陛下怎么都不会将她赐死的。”
“那样一张脸?”姝儿的心突突跳了几下。
独孤静叹气道:“其实魏国朝廷的那些大臣是白操心了,陛下其实并不怎么喜欢静儿,来永安宫,也不过是听她弹弹琴罢了,有一次静儿主动献舞,曲子还没奏完,陛下就走了。”
“独孤静还会弹琴?跳舞?”
“静儿不止会弹琴,也会弹琵琶,就是不会你们中原的舞蹈,只会我们草原上的。”
比起热情奔放的草原舞蹈,项辰确实更喜欢含蓄优雅的中原舞曲,姝儿看着永安宫这方小小的天地,叹息道:“这些日子也真是委屈你们了?”
独孤雁摇摇头,道:“我们倒还好,静儿虽是被范启当物件一样献入宫中,但陛下顾念着我阿爹,待我们姐妹到底客气许多,不似隔壁宫苑的含笑公主,自姚闵被抓之后,她就被幽禁了起来,陛下将她禁足在玉芙宫里,不准出来,也不准任何人进去探视,听送饭的宫女说,玉芙宫里的荒草都快没到膝盖了,也没人去收拾,那位公主整日里也是精神恍惚的。”
姝儿心头一震,含笑,这些年,这个名字几乎被她抛诸脑后,姚闵被抓之后,齐国烽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也没什么人有闲情逸致再去关心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究竟过得如何了。
“ 雁姐,你才来魏国没多久,怎么感觉皇宫里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
“入宫之后,我千方百计打听出来的,师兄和我阿爹都想与吐谷浑结盟,以抵抗拓跋宏兄弟在草原上日益扩张的势力。”
姝儿心里泛起一股不安的感觉:“吐谷浑与含笑有什么关系?”
独孤雁科普道:“含笑的母妃是大理国白族族长之女,十分貌美,她有一个妹妹,比她更貌美,据说当年白族族长是要将妹妹送嫁到齐国的,可妹妹已然有了心上人了,含笑的母妃便替了妹妹去了齐国为妃,而她的妹妹最终也如愿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并为那男子生儿育女,两年前,那男子病逝,便由他们的儿子承继了父业。”
“两年前...白族女子...”姝儿忽然什么都明白了:“想来那位妹妹的心上人就是前一任的吐谷浑王,所以含笑的姨母是如今吐谷浑的王太后?”
“确实如此。”独孤雁想着姝儿这些年在齐国四处行医,而吐谷浑又与齐国相邻,她会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那位王太后一直对含笑的母妃心存歉疚,几次与师兄通信,说是愿意借兵将含笑要回来,如今齐国朝局动荡,刘氏宗亲本就不服司徒翊父子,而他们最有利的盟友被拓跋宏打散了,师兄如今面临的处境也是艰险万分,但他若是能救出含笑,形式就完全不同了。”
吐谷浑,大理,这些部族与魏国隔了一个蜀地,所以并无太大影响,但他们却与齐国紧密相连,如今拓跋宏在草原上作乱,若是吐谷浑和大理再与之联合,确实会成为司徒翊的心头之患。不得不说,救出含笑,甚至迎娶含笑,将会是最有效的一步棋,不但笼络了吐谷浑和大理,还安定了朝中刘氏宗亲的心。
所以司徒翊这么着急进长安,并不完全是为了救独孤静,比起独孤静,他最想救的那个人,应该是含笑!
独孤雁对司徒翊父子如今面临的困境都如此清楚,项辰可是娶了拓跋胭脂,与拓跋宏联盟的人,他焉能不知含笑对司徒翊父子的重要性,他是不可能让司徒翊轻易将她救出去的,除非......
“现在知道怕了,拿我当棋子交换的时候怎么就不担心?”
“姝儿,若除了独孤静,我还拿你交换了旁的东西?你会不会恨我?”
“除了独孤静,我还能扮作谁?”
“你就是你,扮不了任何人。”
一些被她忽视的细节慢慢的浮现了出来,司徒翊拿她交换的不是独孤静,是含笑!!!
姝儿一个鲤鱼打挺,从暖榻上跳了下来,顾不上穿鞋,直接跑到殿门口,将大殿的门打开。
不知何时,门外多了两排侍卫,他们的身姿笔直,分站在宫门的左右两边,手握长刀,目光坚定宛如一堵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见宫门被打开了,他们依旧纹丝不动,直到姝儿一只脚想要跨出去,带头的两个侍卫突然跪了下来:“陛下吩咐,郡主若踏出这个宫门半步,我等便要人头落地。”,
独孤雁追着姝儿到宫门口,被门口两排侍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震慑,不解究竟发生何事,心中惶恐,小心翼翼的将姝儿扒拉回来。
姝儿手脚冰凉,脸色苍白孱弱,她如一个木偶一般由着独孤江雁将她往殿里拉,姝儿觉得自己心口有一处裂开了,疼得她连呼吸都觉得是痛的。
独孤雁慌忙关上宫门,将那些威严肃穆的士兵隔绝在宫门之外,然后跑到姝儿面前,握住她冰凉的双手,紧张地问:“门外为何多了这么多侍卫?是不是你与静儿交换之事被陛下发现了?静儿如今是不是有危险?”
姝儿如木偶一般坐在椅子上,不言不动,独孤雁见她这般模样,想起了独孤静出嫁前也是这般不言不动,心如死灰,不由心疼道:“你是为了救静儿才冒险进宫的,我们全族上下都不会忘了你这份恩情,我就是拼了自己的这条性命不要,也要护你周全。”
姝儿感觉自己被置身于一个冰窖之中,这么多年了,她轻信旁人的毛病还是没有改,被拐被骗不止一次,却还是会傻乎乎的掉进陷阱里,她自诩聪慧,其实蠢笨如猪!
姝儿直愣愣地在桌前坐了许久,直到外面天色黑了下来,她还是一动不动。
独孤雁见她如此模样,心中愧疚,握住姝儿的手,把心一横:“陛下如今将整个永安宫都封锁起来了,极有可能是听信了朝臣的意见,要杀静儿以平民愤,我算着时辰,静儿应该已经逃出长安了,有师兄在外接应,逃出魏国应该不难,我这就拉你到陛下面前分说清楚。”
姝儿抽出被独孤雁握着的手,趴在桌上,无精打采地道:“陛下已经知道我不是独孤静了,他是不会杀我的。”
薛太妃寿辰,项辰在长秋宫设宴,因不是整寿,寿宴规模不大,只请了后宫妃嫔和一些世家千金。
那些世家千金,各个都才貌双全,为了给太妃祝寿,不是献歌献舞,就是写字画画,十八般武艺,恨不能在今晚全都表露出来。
拓跋胭脂看着一屋子的妙龄少女,气呼呼的瞪了眼坐在项辰下首的太妃,对身旁的丽嫔埋怨道:“这哪里是寿宴,这太妃分明就是借着这宴席,给陛下选妃的。”
丽嫔原名范丽华,是范启的妹妹,自从范启被重用之后,她就被选入宫中,她出身不高,但自尊心却强,平日里与李月如话不投机,又觉得赵德音瞧不上自己,所以转而与拓跋胭脂交好。
丽嫔私心里对今日寿宴也很不满,面上却不显露:“陛下登基至今还未有子嗣,这后宫的姐妹本就稀少,平日里也只有贵妃和姐姐能平分秋色得陛下眷顾,我和淑妃根本就是形同虚设,太妃为国祚着想,自然是希望陛下能广纳妃嫔,绵延子嗣的。”
拓跋胭脂听到平分秋色四字,心中更恼,向对面的赵德音投去一个大大的不满的目光,陛下政务繁忙,每月留宿后宫的日子从不超过七天,这六七天里,赵德音一人就占了四天,剩下的两三天,她时不时的还得与其他嫔妃分一分,就这样,她在这后宫里还被传成是深得陛下宠爱的。若是再来一个姐妹,岂不是连这一两天也要被分走?
拓跋胭脂越想越气,看着屋子里的那群莺莺燕燕格外不顺眼,正好一曲舞毕,拓跋胭脂正想自告奋勇的上前表演一段草原舞蹈,以博取项辰的眼球,太妃却先她一步开口了:“本宫记得陛下年少时曾与王姑娘琴箫合奏,一曲阳春白雪,曾得先帝盛赞,陛下登基之后,就不再抚琴,今日难得王姑娘也在,不知本宫可有这个面子,再听一听当年的曲子?”
王珺瑶知太妃有意撮合自己与项辰,碍着今日的场合,只能‘羞涩’的起身,对着太妃屈膝行礼:“能为太妃演奏,臣女不胜荣幸。”
太妃笑看项辰:“陛下呢?”
项辰却是魂游天外,过了半天才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一脸茫然地看向太妃:“怎么了?”
拓跋胭脂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珺瑶无视众人的嘲笑,娉娉婷婷的站了出来,对着项辰落落大方的笑了一笑:“太妃想听一曲阳春白雪,不知臣女今日是否有幸能与陛下再合奏一曲?”
项辰许多年未见她了,今日宴席开始,他惦记着永安宫,一直心神恍惚的,虽知道她也来参加寿宴,却并未太在意,此刻见她齿如编贝,眉目如画,已然出落成一个秀丽佳人。
往日情景模模糊糊的在他脑海中重现,初次见面的尴尬羞涩,琴箫合奏的默契喜悦,他们也曾有过两情缱眷,情投意合的过往。
虽然在浮戏山庄时,他对着姝儿全盘否定了与王珺瑶的情意,但他心里知道,他对她,有过淡淡的心动,因心动过,所以也心伤过,在她主动退婚的时候。
不过,不论心动与心伤,都无法与他对姝儿的那份专心爱慕之意相比,那是一种如同烈焰在心里焚烧,不惜一死也要留住她,与她相依相守。
今日见王珺瑶风姿更胜往昔,唇畔微微含笑,明明对他恭敬有礼,但骨子里却透着一副冷傲,一如往昔那般高高在上,俯视众人。
项辰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赞赏之情,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不论处境如何,都能淡然自若,不卑不亢。
项辰让人去取琴,王珺瑶也拿出随身带着的箫,两人正欲合奏,顾德才手下的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的冲了 进来,一进殿,就跪在地上,火急火燎地道:“陛下,永安宫来报,说是独孤静晚上服食了贵妃娘娘送去的糕点,腹痛不止。”
项辰忽地站起,紧张地问:“宣太医了没有?”
小太监偷偷地看了拓跋胭脂一眼:“没...没有...”
拓跋胭脂理直气壮地道:“不就是肚子疼,谁没疼过,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来惊扰陛下吗?”
丽嫔也嗤笑:“以前听闻独孤静魅惑姚玄手段了得,今日一见,不外乎就是装病装柔弱这些低贱功夫!”
小太监匍匐在地,额头汗水涔涔:“回...回禀陛下,小人虽不通医术,但也是见识过宫中鬼祟伎俩的,独孤静痛得四处打滚,这的症状不像是普通腹痛,倒有几分中毒的迹象。”
赵德音和王珺瑶都吓得不轻,赵德音更是看着项辰拼命摇头:“臣妾送去的糕点绝无问题,午膳时还和表妹一起用过,是绝没有毒的。”
项辰哪里还有时间去听解释,直接让人绑了赵德音,送去永安宫候审,然后如一阵风一般蹿了出去,一眨眼,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赵德音被五花大绑的押送出去,她一路走一路喊着冤枉,长秋宫里的众人都惊呆了,饶是见惯了风云变幻的太妃,也呆了,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指着项辰消失的方向:“这...这是怎么了?”
王珺瑶忧心自己救走独孤静的事被揭穿,对太妃屈膝道:“太妃切勿担忧,想来是有什么误会,臣女随表姐一起去看看。”
太妃被突如其来的变故乱了分寸,见王珺瑶镇定自若,便随着她的意思点点头,王珺瑶得太妃允许,拉起裙裾转身向殿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