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王珺瑶的马车就停在了布行门口,她先是由翠瑶扶着来布行里逛了一圈,挑选了十几匹颜色素雅的月影纱,让人装上马车,然后由‘翠瑶’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里,王珺瑶冷冷的瞥了扮作“翠瑶”的姝儿一眼,居高临下地道:“出门之前,司徒翊可有教过你皇宫里的规矩?如何行礼?如何问安?如何下跪?这些你可都懂?”
姝儿摇摇头:“没有,他自己都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如何能教我规矩,反正我就跟在你身边,不言不语,到了永安宫,变成独孤静,不会那些规矩礼仪也很正常。”
王珺瑶对姝儿道:“司徒翊说你爹娘是魏国人,在地方上为官,所以你不想让人知道你和他的关系,我不知你爹做的是什么官,但你知道我爹是谁,知道我们王家在魏国朝堂的势力,你与独孤静交换之事,若是东窗事发了,可千万记得闭紧你的嘴巴,若是从你嘴里蹦出一个王字,你全族的性命就都毁在你手上了。”
姝儿呵呵干笑了两声,表示自己很害怕。
王珺瑶见姝儿满脸不屑,面色阴沉了下来:“我叔伯兄长许多都在长安为官,即便陛下知道是我帮着你们将独孤静放走,最多责罚我和我爹,但也不会伤及我们性命,与我王氏一族更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你就不同了,地方官员,即便官至太守,在我王家眼中,也不过如蝼蚁一般,一捏就死了。”
姝儿听得烦了,想让她闭嘴,只得装出一副害怕恭顺的模样:“王姑娘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若真的被识破了,也绝不会牵连到你们王家,你我从未见过,更互不认识。”
“好,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若有违背,我要你全家陪葬。”
姝儿轻声道:“彼此彼此!”
王珺瑶蹙眉:“你说什么?”
姝儿耸耸肩:“我什么都没说。”
一路上,马车里的气氛都不怎么样友好,王珺瑶闭目养神,姝儿则翻开车帘的一角,偷偷往外看,后来才想起自己戴着人皮面具,外人看着是翠瑶的模样,于是将帘子拉大了一些,将脑袋探出马车,饶有兴致的看着街道两旁形形色色的商贩与过客。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宫城门下,熟悉的宫楼门阙映入眼帘,一晃三年了,再回来,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王珺瑶见她看得呆了,用力的咳嗽一声,姝儿这才回过神来,王珺瑶已经玉手递上,姝儿识趣的跳下马车,然后接住她的玉手,搀扶着她下了马上。
在小黄门的指引下,她们在宫门口换了一顶四人抬的小宫辇,抬着王珺瑶前往赵德音所居住的含章殿。
虽然带着人皮面具,但是姝儿却心虚的厉害,一路上都低着头,王珺瑶时不时的瞥她一眼,见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以为她被宫城的宏伟巍峨震撼了,心里不免有些得意,但转念一想,这样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女子,将来要与自己共侍一夫,心里就觉得窝火。
·含章殿里,赵德音正在弹琴,得知王珺瑶来了,十分热情的迎了出来,三年未见,她衣饰华贵,满头金簪,体态略微有些发福,生生从一个清秀佳人变成了一个富贵满堂!
王珺瑶欲跪下行礼,赵德音忙将她拉住:“都说了多少遍了,表妹来我这里,就像是自己家一样,礼都是行给外人看的,咱自家人,可不兴这一套的。”
王珺瑶倒不坚持,她暗含警告地扫了姝儿一眼,姝儿一个激灵,立刻屈膝行礼。
赵德音上下打量了一下王珺瑶一身月白色衣裙,啧啧摇头道:“今日可是太妃寿宴,你穿得的如此素净只怕不妥。”
王珺瑶有些委屈地道:“不瞒表姐,自陛下下旨要我守孝三年,我是一日也不敢怠慢,每日里都是披麻戴孝的,今日太妃寿宴,原是想要打扮一番的,又怕陛下觉得我不孝。”
赵德音道:“太妃是陛下敬重之人,今日她寿辰,你若打扮成这样出席,只怕会惹太妃不悦,到时陛下只怕更加迁怒舅父,我看不如这样吧,你换一件藕色外衫,这样既素雅又不失礼仪。”
王珺瑶笑点点头:“好,听表姐的,我稍后就遣翠瑶回府邸拿去。”
赵德音笑:“何必回府,我这里就有。”
王珺瑶嘟哝着嘴道:“我可不敢穿表姐的衣服,表姐如今是贵妃,一个不小心,陛下可要治我僭越之罪。”
赵德音亲亲热热的拉着王珺瑶的手往殿里走:“还和陛下赌气呢?”
王珺瑶忙道:“表姐慎言,我不过是蝼蚁小民,哪里敢与天子置气。”
姝儿不记得宫里规矩,本能的便要跟着王珺瑶一起进去,却被赵德音的宫女给拦了下来,她连忙低下头,往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廊檐下,才堪堪站住,然后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等着王珺瑶出来。
王珺瑶在含章殿里一待就是大半天,姝儿站得脚都麻了,她还在里面谈笑风生,待太阳升到众人头顶,姝儿看着内官们将一盘盘的精美小菜送往含章殿里,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用早膳,就上了马车,如今连午膳也没什么希望了。
一个时辰后,王珺瑶在宫女的搀扶下,从含章殿里走了出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宫女,手里端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两道精致的点心。
王珺瑶挣脱搀扶着的宫女,用手拢了拢头发,对站在廊檐下的姝儿吩咐:“贵妃娘娘说今日小厨房的奶酥做的不错,永安宫的那位娇客来自草原,应该会喜欢的,让人送两份过去,正巧我想见一见百美图上排第五的美人究竟是什么模样的,你陪我一起去看看。”
姝儿乖巧的应了一声诺,然后快步的走到王珺瑶身后,低着头,从宫婢手中接过托盘。
王珺瑶对身旁一个上了年纪的宫婢客气的笑:“劳烦海姑姑引路。”
那姓海的宫婢一边引路,一边巴结道:“王姑娘本就是世间难得的美人,那位娇客再美,也是茹毛饮血的塞外蛮夷,如何能与王姑娘这般大家千金相比。”
王珺瑶笑笑,没说什么话,那位宫婢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一路殷勤的引路。
姝儿跟着她们穿过重重宫门,转过四五座塔楼,来到一座宏伟华丽的宫殿门口,宫门上的匾额以署书刻写了‘永安’二字。
为王珺瑶引路的海姑姑赶紧向守在宫门口的侍卫通传,侍卫再向宫院里的宫娥传报,宫娥再向守在寝宫外的宫娥传报,这层层传报就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姝儿第一次意识到永安宫其实是一座肃穆庄严的宫殿,它代表的是这个帝国女性最至高无上的权利,连王珺瑶这般大家出身的贵族千金,要入这座宫殿,还得经过如此繁复的手续。
终于,永安宫门大开,七八个宫娥从里面迎了出来,齐齐的向王珺瑶跪拜行礼,当然,她们跪的并非王珺瑶,而是姝儿手上贵妃赏赐的那盘糕点。
海姑姑似对独孤静没有出来跪接自家主子赏赐的糕点十分不满,唯恐王珺瑶误会自家主子在宫里威信不够,用帕子掩住嘴,对王珺瑶轻声道:“那个狐狸精前两日逛御花园,不小心冲撞到了正在赏花的贤妃,挨了贤妃好几鞭子,听说全身上下都是伤,所以今日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见人。”
王珺瑶眼底浮出一抹笑意:“可找太医瞧过?”
海姑姑嫌弃地道:“太医是男子,哪里能瞧她身上的那些伤。”
王珺瑶道:“我记得宫里是有女医官的。”
海姑姑叹气道:“那位贤妃娘娘跋扈得很,仗着陛下宠爱,在宫里横行霸道,明明是她动手打人,却不许任何医官来永安宫诊治,最后还是我家娘娘心善,派人送了一些金疮药给她,也不知她如今伤势如何了?”
王珺瑶问:“陛下对永安宫这位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海姑姑道:“这奴婢也是奇怪,那位刚被送入宫的时候,陛下就像是着了魔一般,日日都来,但又从不留宿,不过陛下终究不是一个重色之人,热乎劲一过,也就把那位抛诸脑后了。”
王珺瑶有意无意地瞟了姝儿一眼:“陛下文韬武略,自幼饱读诗书,与姚玄那种肤浅好色的男子自然不同,独孤静再美,终究是草原蛮族,不通文墨,陛下新鲜两日,也就不会将她放在心上了。”
海姑姑放慢了脚步,故意拉开与永安宫的宫女的距离,对王珺瑶轻声道:“不过陛下对前两日闯入宫的那位草原上的女刺客很不一样。”
王珺瑶蹙眉:“你是说独孤静的姐姐独孤雁?”
海姑姑点头:“就是那个独孤雁,陛下待她很特别,她几次刺杀陛下,陛下都未降罪,还让她留在永安宫照顾独孤静,前两日独孤静与贤妃起冲突,独孤雁为了护着妹妹,没少挨鞭子,陛下知道后虽没有说什么,但这两日每天都召独孤雁去勤政殿,不是切磋武艺,就是向她讨教草原上的风俗地貌,对她很是敬重,贤妃气恼的不行,在自己宫里砸了许多东西,不过还是畏惧陛下威仪,不敢再来永安宫造次了。”
王珺瑶目露鄙夷之色:“那贤妃与独孤静一样,都是草原上不三不四的女子,不过是一些山鸡,入了宫还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海姑姑恭维道:“那些草原女子,怎么能与我家娘娘和王姑娘这样的大家闺秀相比。”
姝儿向来敬重独孤雁,得知她平安无事,心头的一颗大石算是落地了。
一刻钟后,她们一群人走到了主殿门口,独孤静和独孤雁已恭恭敬敬的跪在殿门口迎接。
三年不见,独孤静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没了往日的张扬跋扈,面色苍白,神色颓然。
孤独雁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身姿矫健,听说她这些年一直跟着她阿爹打仗,整日里风吹日晒的,所以肤色较之过去稍稍变黑了,肌肤纹理也变得粗了些。。
海姑姑大声道:“王姑娘奉贵妃娘娘之命,给二位姑娘送些草原上的点心。”
独孤雁立刻磕头谢恩,独孤静却不情不愿地跪在那里,既不磕头,也不谢恩。
王珺瑶高高在上地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姐妹俩,眼神轻蔑如看蝼蚁,她清了清嗓子,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独孤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独孤静抬头,见是王珺瑶,眼中流露出惊诧之色:“是你?”
独孤雁也很惊讶,想起当日濮阳城养疾坊内,独孤静曾痛殴过王珺瑶,她连忙将妹妹护在身后,恭恭敬敬地道:“静儿当年不知姑娘是贵人,多有冲撞,还望姑娘海涵。”
王珺瑶还未说话,海姑姑先开了口:“怎么?王姑娘与代王妃认识?”
姚玄虽登基为帝,但魏国朝廷并不承认他的合法性,所以始终称呼姚玄为代王,独孤静为代王妃。
王珺瑶冷冷一笑:“三年前,我随兄长回濮阳城探亲,正巧遇上瘟病,当时还是大将军的司徒翊下令封锁城门,我因感染了瘟病被送去了养疾坊,正巧代王妃当时也在那里。”
海姑姑呵呵干笑:“真没想到,王姑娘与代王妃还有这番渊源。”
王珺瑶笑盈盈地看着海姑姑,海姑姑立刻心领神会:“王姑娘与代王妃数年未见,想是有体己话要说,老奴在外面候着就是。”
王珺瑶满意的点点头:“确实多年未见了,也确实有些体己话要说,翠瑶留下来伺候就行了,劳烦姑姑在外稍候片刻。”
王珺瑶看了姝儿一眼,姝儿忙低着头,将一盘点心送到殿里的红木桌上,然后站在一旁,一副要伺候她们喝茶吃点心的模样。
海姑姑连忙识趣的退了出去,离去前,不但体贴的将门关上,还帮忙清退了永安宫里服侍的宫女。
半个时辰后,王珺瑶带着‘翠瑶’走了出来,独孤静与独孤雁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恭送她们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