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唐五代北宋之词家,倡优也。南宋后之词家,俗子也。二者其失相等。但词人之词,宁失之倡优,而不失之俗子。以俗子之可厌,较倡优为甚故也。
译文
唐五代北宋的词人,就好像歌妓艺人。南宋以后的词人,就如同凡夫俗子。这两者的失误之处大致相等。但是,词人的词,宁愿类似于歌妓艺人,也不能类似于凡夫俗子。因为凡夫俗子的可厌程度,要比歌妓艺人更为严重。
赏析
北宋词的率情,使之容易走向艳情,更多“性”之描写,失之肤浅;南宋词的推敲,使之容易走向雕琢,人工痕迹过浓,因而显示其俗态。但是,北宋词的肤浅是创作环境所必然导致的,带有文体本身的必然性。读者“艳词”,就有这种“猎艳”的心理期待。所以,北宋词写艳情之肤浅,并不招引读者的反感。
北宋、南宋之词,各有所长,不可偏废。清人对此亦颇多公允之见。《赌棋山庄词话》卷十一转述王时翔词论说:“细丽密切,无如南宋;而格高韵远,以少胜多,北宋诸君,往往高拔南宋之上。”《艺概》卷四《词曲概》说:“北宋词用密亦疏,用隐亦亮,用沉亦快,用细亦阔,用精亦浑。南宋只是掉转过来。”两宋词在抒情手段、风格表现、意境构造等诸多方面,自具特色。读者可以有喜好之选择,论者却不可不一视同仁。
清代陈廷焯对两宋词各有推崇与批评,从理性的立场出发,他是主张两宋词并重的。《白雨斋词话》卷三针对当时尊奉南宋的词坛风气说:“国初多宗北宋,竹垞独取南宋,分虎、符曾佐之,而风气一变。然北宋、南宋,不可偏废。南宋白石、梅溪、梦窗、碧山、玉田辈,固是高绝,北宋如东坡、少游、方回、美成诸公,亦岂易及耶。况周、秦两家,实为南宋导其先路。数典忘祖,其谓之何。”卷八又说:“词家好分南宋、北宋,国初诸老几至各立门户。窃谓论词只宜辨别是非,南宋、北宋,不必分也。若以小令之风华点染,指为北宋;而以长调之平正迂缓,雅而不艳,艳而不幽者,目为南宋,匪独重诬北宋,抑且诬南宋也。”《词坛丛话》直接用比喻说明问题:“北宋词,诗中之《风》也;南宋词,诗中之《雅》也,不可偏废。世人亦何必妄为轩轾。”
具体而言,北宋词处于歌词的兴起、发展、逐渐走向全盛的时代,在歌词之题材、体式、风格等多重角度做了诸多的尝试与开拓,为后代歌词之创作开启了无数法门。后起作者,可以根据各自喜好,沿着北宋词开拓的某一途径,继续深入下去,如辛弃疾之于苏轼、姜夔之于周邦彦等等。南宋词则承继其后,最终将歌词引导向全面鼎盛的阶段。南宋词人,于题材方面,艳情与社会政治并重;于体式方面,令、慢并举,引、近穿插其间;于风格方面,优美与崇高并存,且渐渐发展出清醇和雅的新风貌。尤其在艺术表现手法方面,南宋词千变万化,穷极工巧。“词至南宋,奥窔尽辟,亦其气运使然。”(《赌棋山庄词话》卷十二)所谓“气运”,就是词史发展的必然。《赌棋山庄词话续编》卷三引凌廷堪论词观点说:词“具于北宋,盛于南宋”,最是符合词史发展的实际情况。而宋以后,词陷入追求表面化的体格气韵的俗套,失去了表达的诉求,词遂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再也无法重现两宋的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