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加冕的典礼定于十一月,距离废王皇后只有一个月。武则天不愿在典礼中显得心中有所愧疚,不肯偷偷摸摸地举行,她要理直气壮,要冠冕堂皇。
礼仪是威势的最好载体。武则天以女性做皇帝,于旧的道德、礼法不合,更需要借助威仪树立她在人们心中的威严。在威仪方面,武则天的一个特点是人不敢为,我偏要为之,敢于打破旧礼仪的束缚,从不躲躲闪闪,而是光明正大地展现她非凡的威仪、气度。
武则天取得皇后的宝座用了不少阴谋,这事本身也有不合当时礼法的地方。顾命大臣褚遂良就曾在朝堂上当着皇帝的面说,武则天曾做过太宗的才人,如果被公开地立为皇后,有被天下人讥为有悖伦理的危险。但武则天不把这些当回事。天下人的讥笑又能怎样?讥笑并不能杀死人,相反,讥笑人的人笑过之后还是要对权威低头。所以,在她心里,这一桩皇后加冕之事要盛大地铺张一下,要壮观,要荣耀,要赛过皇帝的登基,要让天下都知道武氏由此就成了天下的皇后,并且是顺理成章,堂堂正正。
册立皇后的日子到了,大殿里排满了文武百官。在侍女簇拥之下,武氏皇后走进殿来,头戴凤冠,金珠烁光夺目,身穿祭天地大典时的缎袍,上绘霓虹光彩的舞凤,红色的宽带自正中下垂到裙鞋。武氏宁静而庄严。皇后的印玺放在一个玉制的盒子里,由李勣正式递给她。武氏登上皇后宝座之后,随后宣读圣旨,朗诵富丽而庄严的四言贺诗,奏出古典的音乐,礼成。然后,在皇宫以西的肃义门,新皇后接受文武百官及番夷诸长的朝贺,这是特别安排的,是史无前例的。凤辇之前有骑士先导,制服盛装,另有勋徽执事,排列成行。到了肃义门,武氏下辇登楼,立在楼台之上。楼下面的广场里跪着各王子、文武官员、诸番夷的使节,都是衣冠整齐。在前排的都穿紫袍,佩玉带,戴金饰,或为诸王,或官在三品以上;第二排,身穿浅紫色袍,佩有金带,官为四品;第三排,穿藕荷色袍佩金带,官居五品;第四排,身穿深浅两种绿色袍,佩银带,官居六品、七品。以后依品次排列。武后向臣下蔼然微笑,答谢诸臣敬礼之意。然后乘辇回到皇宫,在内宫招待百官和番夷使节的夫人。
威风的皇后加冕仪式昭示着武则天的母仪天下的地位,武则天终于实现了她叱咤政坛的第一步。她的盛大的典礼,既是向世人展示她的地位,也是向朝廷内外的大臣展示她的实力: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娇弱女子,她是有权有势的皇后娘娘。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正月,武则天由东都回并州故乡。这回是衣锦还乡。武则天大行宴请、赏赐她的父老乡亲。这一切活动的高潮是阅兵。高宗在三月二十八日于并州城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这与其说是对武装部队的检阅,还不如说是为武皇后的故乡之行壮威。参加检阅的两支部队,一队由建国以后成长起来的优秀将领梁建方、张延师指挥,另一队由宿卫中央的内府禁兵组成。演习的具体过程是,“一鼓而示众,再鼓而整列,三鼓而交前”,出场、列队、交锋,整齐而迅速完成,然后布开阵形,左为“曲直圆锐之阵”,右为“方锐直圆之阵”,三挑而五变,步退而骑进,五合而各复其位。在城楼飞龙阁中检阅的高宗君臣都被这威武雄壮的阵势所吸引。许敬宗奏曰:“张延师表现得整而坚,梁建方表现得敢而锐,都是一代良将。”身经百战的老帅李勣也感叹道:“此番演习甲胄精新,将士齐力,从武器装备到将士们的士气都给人以震撼,在一旁观看尚且感到威慑,何况真的到战场上交锋呢?”这是武皇后在显示力量!
武则天在宫廷之内,收买大批党羽,建立情报和监视网;和外朝的元老重臣们斗时,在外廷也收买党羽,第一批投靠她的是许敬宗和李义府。
许敬宗是江南士族之后,他的父亲许善心,公元618年彭城阁之难时,为叛兵所杀,许敬宗跪伏求饶,留下一条性命。朝中的政敌常常把许敬宗的丑态广为传播,许敬宗既羞且怒,又无可奈何。他是李世民的私人学士之一,有相当学识。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负责为皇帝起草机要文件的岑文本半途病死,许敬宗接替了他的职位。从此,他便进入了高层政治的圈子,在门下省和中书省任职,从事国史的编撰工作。公元645年,他成为太子的老师之一,公元649年他当上宰相,但不久即因受诽谤而降为地方官员。
许敬宗是朝臣中第一个为武则天说话的人,也是武则天在外廷中的第一个心腹,他曾劝长孙无忌改变态度,但受到无忌的严词拒绝。于是,武则天与许敬宗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武则天和长孙无忌都势均力敌。一方面,王皇后的舅舅柳奭在永徽五年(公元654年)辞去了中书令的职务,改作吏部尚书,这是武则天的第一个胜利。但在第二年五月,长孙无忌设法任命韩瑗为侍中,来济为中书令。韩、来二人的政治观点与长孙无忌相同,长孙无忌的力量并没有削弱。永徽六年(公元655年),王皇后巫蛊事件发生后,高宗将柳奭由吏部尚书下贬遂州刺史,后又改贬荣州刺史,对此,长孙无忌等又予以回击。在柳奭被贬的同时,皇帝想将武则天提升为宸妃,这是通向皇后道路上的一个重要步骤,但被外廷卡住了。韩瑗、来济认为,这样做在制度上没有根据,皇帝只好打消了这个主意。双方的较量,互有胜负,很难说谁已经处于优势地位。不过,武则天的活动已经引起了外廷人们的注意。人们自然地要想到这样一个问题:究竟太尉的力量大呢?还是昭仪的力量大?
如果从武则天不断派人向长孙无忌致意,力图争取他的支持上看,似乎是太尉的力量大。但是已经有一部分朝臣,他们希望在这场斗争中,昭仪能战胜太尉。许敬宗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他在为武则天暗地活动,企图物色一些同伙,但他很难找到。有意于此的人,正采取等着瞧的态度,不敢一试,永徽六年(公元655年),许敬宗任礼部尚书参知政事,后又兼太子宾客。六月,他终于找到了另一个帮手--中书舍人李义府。
李义府是梓州人(今属四川)。从他的出身看是庶族地主,他得以在政治上发迹,是出自太宗朝的宰相级人物刘洎、岑文本的推荐。而刘、岑二人,正是与长孙无忌对立的派系首领。长孙无忌不喜欢他,企图将他调开,“左迁壁州司马”,并已得到皇帝的批准,敕书即将发到门下省,但事情忽然起了变化。
唐代的中书舍人,是一个不小的职务,由于他们是皇帝的秘书,所以必须轮流在朝堂值班,夜晚寝于朝堂,谓之“值宿”。那天晚上,轮到值宿的是另一个中书舍人、许敬宗的外甥王德俭。不愿接受“左迁”的李义府向王德俭求救。王教给他一条秘计:武昭仪正得宠,皇上欲立她为后,怕宰相非难,没敢进行。你如果敢跳出来首倡此事,或许可以转祸为福。王德俭教给李义府的,实际上是他自己不敢干的事。而李义府则不同,他必须铤而走险,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于是,李义府这晚代替王德俭值宿。趁着这个机会,李义府“叩阁上表”,请立武昭仪为皇后。这个建议迎合了武则天与皇帝的需要,皇帝立刻召见李义府,当面撤销了调动,叫他继续留任中书舍人。随后,武则天又派人秘密地去慰问他,还破格提拔他为中书侍郎--相当于副宰相。
李义府转祸为福,是太尉与昭仪两大力量较量中的一个重大变化。群臣从这变化中,得出结论:权威赫赫的长孙太尉,已敌不过宫廷深处的武昭仪。那些观望者和对长孙无忌一直心怀不满,想去结交武则天又畏缩不前的人,现在开始放下包袱。很快,朝堂上形成一股拥护武则天的力量。于是卫尉许敬宗、御史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瑜,都成为武则天的心腹。这是外廷第一批投靠武则天的力量。这股力量,与武则天在宫廷内所集结的情报网,构成她起家的基本力量。
许敬宗、李义府、袁公瑜和其他支持武则天的人结成死党,通力合作。武则天在朝中的权利中枢培植起了一部分亲信,朝廷不再是关陇集团一言堂的天下了。但武则天的这些党羽刚一受宠,本性就暴露出来,贪污腐败,唯利是图,恃宠用事。李义府的强取豪夺,抢人田产,夺人妻子远近闻名。他母亲死后,出丧时送殡的行列竟达数里之长。从某种意义上,武则天愿意看见这种示范效果:向她唯命是听的人有权有势,富贵荣华。这种权势荣华都是由她随时予取予夺的。
不过,李义府确实闹得太过分了。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八月,一位洛州妇人淳于氏,长得很美,因犯奸事系在大理寺狱中。李义府闻她美色,竟让大理寺丞毕正义徇情枉法,将她释放,想纳为妾。这给关陇集团以可乘之机,大理寺卿段宝玄立即将此事写表上奏。高宗命令给事中刘仁轨等人审理此案。李义府恐事败露,竟胆大包天逼令毕正义自杀于狱中。由于李义府纳妾没成事实,毕正义又死无口供,高宗没有给李义府加罪。这也许是武则天起了作用,她尽管对李义府恼火,但当此用人之际,当然不想让关陇人士反击得逞,也不想让拥护她的人寒心。
但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案。关陇人士不放过这个机会,侍御史王义方上奏,说:“李义府在天子的眼皮底下,竟敢胆大包天,擅杀六品官,罪不可恕。即使说毕正义是自杀,也是因为害怕李义府的威势。如果这样,则生杀之柄,不在皇上的手中了。此风不可长。请皇上命人查清楚。”这一弹劾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切中要害。可是王义方还是被冠以毁辱大臣的罪名遭贬。这后面隐约可以看到皇后的手在罩着她的亲信。对李义府,她既知其优点也知其缺点,既记其功也记其过,她完全站在一种主动的位置上,决不会让奸诈小人牵着鼻子走。她有时任用小人,把这当做一种政治手段,一种政治需要。一直到八十高龄,她任用过而又被抛弃的小人不计其数。
通过各种政治手段,武则天终于威风凛凛地登上了皇后的宝座,她的权力和地位从此就走上了一个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