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边悬挂的提灯将夜鸦的影子照成小小一点。
她踮脚取下提灯,将它抡成圆弧扔向前方拐角,灯油倾洒而出,火星落在灯油上划出明亮的轨迹,铁壳碰撞地面的回响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那私下接头的两人吓了一跳,不敢再发出轻蔑言论,一阵快速窸窣的脚步声,他们从另一侧离开了。
长奚往街头漫步,这时她的通讯响了起来,点开听见水星沉底的声音:
“大神,你在哪儿?怎么显示的特殊状态……我给你送委托需要收集的物品来了。”
“在剧情任务里,等我一会儿。”
选择暂时离开剧情模式,走出芙洛利安,通过就近的城镇传送到基摩那都的仓库管理处与水星沉底碰面。
截止到现在,罗德的委托任务累计到第七天,需要提交的物品种类来到70件,还不算其中要求多组数量的怪物掉落、辗转多名npc才能拿到线索的稀有材料。
如果当初没有借助十三行散文诗的人力,依靠长奚独自去搜寻,已经是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的任务。
将水星沉底带来的东西转移到包裹和仓库里,长奚又取出空间柜里那件放回的双手锤武器交给他,意外发现这位总是热情开朗的元素法师居然垮着脸。
难道全世界都忽然变得心情不好?
“你这是怎么了?”她问。
“……大神你也看出来了,”水星沉底挠了挠头,“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他看上去张了张嘴想要诉苦,约莫是想起亲哥的叮嘱,又临时放弃:“……还不就公会那几件破事儿,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人公会内部的矛盾,长奚便不多发表意见了,只在脑海里隐约留下个印象。
“对了大神,这两天10级大概要开放了嘛。我哥,还有坚哥他们要第一时间下本,试试看能不能抢到首通。”
“我到时得看着他们那边帮忙跑腿儿,你这边的委托收集还是我来,你放心,底下人手是够的,只是可能速度没那么快……”
“好,”长奚点头应下,想了想,“荒野营地副本是吗?你们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打过普通难度应该没问题?说不定有机会冲地区排名。”
提起这个,水星沉底又高兴起来,眼睛一眯露出两颗虎牙:“那可不是,还得多亏大神你卖给我们的这批装备呢,到时打个前三给你看!”
告别了水星沉底,接连跑了两趟雪冠镇的地下炼药室才把物品提交完毕。
罗德还是老样子坐在那儿,不知多久没有休息,眼睛里遍布红血丝,专注地看着面前玻璃管中的橙色液体滴落,与底下的蓝色结晶块中和、反应,变换呈细小的烟雾。
他示意长奚自己去拿对应数量的药剂。
委托做到第七天,各式各样的劣质中高级药剂堆在术士仓库里,几乎可以单独摆放一页,但可能是一朝被蛇咬的缘故,罗德再也没有上架过雪隐药剂,就像防贼一样防着她。
这次长奚没有拿完奖励就离开,反而搬了条椅子来到罗德面前坐下。
炼药学徒看了她一眼:“……我这里可不是什么待客室。”
“令人感动,先生,原来您一直把我当做客人。”
罗德制止了术士伸向萃取剂的手,叹了口气:“冒险者,如果你有心事就说出来,何必折腾我这些快要报废的老伙计?”
长奚歪头问他:“有没有能烧毁一整座城的魔药?”
“你也说了,是魔药,不是炸弹——”
术士慢慢向后靠在椅背上:“……我遇见一些人,她们希求的东西,在那片环境中,是很难获得的。无论花费再多的努力,人们只会以苛刻偏见的眼光去看待她们。”
“……如果环境不利于生存,那么为什么干脆不离开呢?”
长奚轻声说:“或许是因为她们别无选择。”
离开了芙洛利安,她们又能去哪儿?
对于倾尽所有才在岩石缝里扎下根的花朵而言……会甘心黯然退场吗?
罗德拿着玻璃管的手一不小心抖了抖:“看你的样子,还准备继续去趟这个浑水?”
她有些惊奇地看着罗德,忽然笑着说:
“先生,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拿走你的药剂,没想到你对我还挺关心的?如果那座城的先生都是你这样嘴硬心软的好人,我也就不必有这些烦恼了。”
“......我会回去,因为我还没有看到我想要的结局。”
虽然话这么说,但长奚没有立刻赶回那座欢愉之城,时近深夜11点,她下线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才重新从正门走入芙洛利安。
蚁楼里空荡荡的,从路人口中得知夜雀歌剧团承接了新的剧目,她来到尼德罗歌剧院。
候场区域仍是那么忙碌,女孩们看见她,又慌乱地移开目光,似乎一夜之间,她就在这里树立起了与众不同的‘威信’。
梳子想说点什么,可最后只是将那身夜鸦套装递过来:“……快换上,该登台了。”
长奚点头,看着不知谁放在桌上的剧本,一边在心里默记,一边快速穿戴整齐。
演出即将开始,女孩们都走向预备区,长奚正准备过去,转身却发现有个人一直站在角落里等待着她。
……那是丽贝卡。
貌美女孩仍穿着玫瑰的演出服,她看向长奚的眼睛泛红:“……让你失望了,他们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合适的替代人选,没能立刻换下我。”
“是吗?那还不错。”长奚说,其实她刚踏入候场区的瞬间,就已经捕捉到了这条信息。
丽贝卡却认为她在冷嘲热讽,恨恨地笑了:“……我听见了你和那个仆妇的对话。”
“我听见你在打听那个人,那个名声大噪,几乎赢得所有,却倒在最后一步的莉莲。”
“……真好笑,你们居然敢说她是什么冰清玉洁的歌剧演员。”
丽贝卡仰起了脸:“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经历了来到这个位置的过程才知道,她是和我一样的人,我们为了地位可以牺牲所有,她唯一愚蠢的地方,是她相信那位贵族老爷的承诺,将爱摆在地位之前。”
“而我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我受了这样多的苦,就是为了最终能得到地位和权势,爱、感情,那是什么?”
她吃吃地笑了:“我会用我接下来表演向贵族老爷们证明我的坚贞,而你永远别想看见我跌落尘埃的样子——”
她伸直那天鹅般的脖颈,斜睨了长奚一眼,高傲地离开了。
“……我由衷祝愿你能成功。”
长奚有时厌恶丽贝卡将所有人所有事‘物化’的态度做法,有时却不得不欣赏她无论遭到多么沉重的打击都拗着一股劲去冲去闯的心气儿。
帘幕拉开了。
玫瑰出现在舞台中央,她已经回到小镇里,快乐又幸福地种植花朵。
渐渐地,小镇上的人们都开始知道,一位英俊且富有的贵族老爷答应了要迎娶玫瑰。
莎拉小姐面露不满,挖苦唱道:“真不知是怎样一位品行高洁的公子,会看上这泥地里的玫瑰?如果那是她为了摆脱贫苦而撒的谎言,真相揭露后我们将一同驱逐她。”
玫瑰只是微笑着回应:“当我不曾遇到爱时,我时常为你的言语而感到痛苦;当我体会过爱,我不再在意你的轻佻。”
“你试图贬低我以显出你的崇高,这是错误的,我在你眼里是路边的石子,只配踩在脚底,但我知道有人将我视若珍珠——”
莎拉小姐跺着脚离开了。
可是一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时间从炎夏迈入初冬,那位在玫瑰山谷中答应与她相守终生的贵族始终没有出现,玫瑰不知不觉患上了病,病的越来越严重。
天幕仿佛永恒地停留在黄昏。
长奚登台了,她是象征不详的夜鸦。少女在半梦半醒间听见夜鸦的鸣叫,跟随夜鸦来到荒原,隔着黑色没有尽头的河流,她看见一座奢华富丽的古堡。
少女将手伸进河水中,感到了刺骨的寒冷。她咬牙跳下河,艰难地游到对岸。
长奚坐到台下,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那位饰演贵族的男演员本该站在花园里,他在发现玫瑰的瞬间躲入古堡内,任她怎么呼唤都不肯现身。
可现在花园前空空如也,丽贝卡只能跳过发现男演员的过程,径自去敲那扇华美沉重的古堡大门:
“……亲爱的,我似乎看到了你的身影,你在里面吗?”
长奚手腕上的纱巾落了下来,白色幽影静静出现在她身旁的座位,仿佛‘祂’一直端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