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爱卿,来了啊!”皇帝放下手中的笔,揉着眉心,看向崔元藻。
“微臣参见陛下。”崔元藻躬身行礼。
“朕漏夜宣你觐见,你一定觉得奇怪。”
“微臣不敢。”
皇帝笑了笑,从书案后站起来,往崔元藻这边走过来。
“听赵归真讲,你很会烹茶,来,也为朕烹一次茶。”皇帝指着胡床上的煮茶器具道,“这是产自扬州江都的蜀冈茶,李绅刚进献上来的,你也尝尝。”
既然皇帝都吩咐了,崔元藻自然不敢推辞,净手后,灸茶,末之,取火,煮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让人叹为观止。
“陛下,请用茶。”
皇帝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点了点头,这个年轻人,荣辱不惊,他很喜欢。
“自郭贤妃案后,朕好久没有如此的闲情逸致了。”
“陛下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是我等臣子无能。”崔元藻站起来,低头恭顺道。
“非尔等之错,而是大唐顽疾根深蒂固。”皇帝背着手站起了身,“你知道朕为什么喜欢这清思殿?”
“微臣不知。”
“朕的先祖们大多喜欢在紫宸殿见心腹大臣,因为紫宸,紫宸,世界的中心,所有的一切都需围绕着帝王展开,只有朕的祖父喜欢清思殿,他告诫自己需保持清晰的头脑才能统御大唐。”
崔元藻知道皇帝说的宪宗皇帝,被誉为最像太宗皇帝的人。
“朕的祖父就是在这里运筹帷幄,削藩成功,河北三镇重回中央,可惜,好景不长,终究我们又一次失去了对三镇的实际控制权。”皇帝激动地展开双臂道,“这就是为什么朕一定要打服了昭义镇,朕要让那些节度使看看,中央是不可动摇的!”
或许是太过激动,皇帝的脸憋得通红,连连咳嗽,脸上明显有种不正常的红晕。
“陛下!”崔元藻看看周围,毫无太监宫女的踪迹,想必是事先被遣散了,只是如此这般,他要去何处给圣人找药呢?
皇帝已经咳得说不出话了,只能用手指着书案之后,“丹,丹药。”
崔元藻连忙走过去,翻找一通,终于找到一个檀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两粒通红的金丹。
崔元藻连忙取出一粒丹药给皇帝服下,过了会儿,皇帝终于平静了下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若赵归真再炼不出仙丹,朕的寿元也快将近了吧。”皇帝感慨道。
崔元藻心里一惊,这种话,作为臣子是不适合听的,他慌忙跪倒在地,“圣人仙寿永昌。”
皇帝笑道:“他们骗我也就算了,作为大理寺的人,你也要骗朕吗?”
“微臣不敢。”
“起来吧。”皇帝扶起崔元藻,与他一并回到胡床上,“坐,这茶汤且别浪费了。”
“朕固然信道,但离得道升仙只怕还远着呢,那些骗人的话就少说了吧,朕只是还需要时间,所以赵归真的炼丹不能停,你也须帮朕尽快找到光王。乱臣贼子,朕绝不能姑息纵容。”
这才是皇帝今日找他来的目的吧!
“自大明宫中,出了郭贤妃一案后,朕肃清了宫中一部分的太监宫女,但你也知道,自甘露之变后,宫中庶务多被阉人把持,”皇帝面色凝重道,“即便是朕也不可能把他们连根拔起了,光王此事在宫中是绝难查下去了,朕想命你去一趟扬州,调查光王之事。”
“微臣遵命。”
施恩、推心置腹又暗暗威胁,皇帝兜了一大圈,终于把今日宣崔元藻觐见的真实目的说了出来。
“直接派你去调查,朕怕引起光王那边的警惕,恰好,李绅给朕送来了个绝好的借口。”皇帝把一份奏折递给崔元藻看,就是他刚刚批阅的那份。
崔元藻双手接过奏折,一目十行,看了下去。
这封奏折来自刚刚上任的淮南节度使李绅,说的是,扬州江都县令吴湘涉嫌挪用本县的程钱粮,还凭借自己的权势,违反唐律,强取辖区内民女为妾,李绅认为,这样的事在淮南不可再有,所以必须从严处罚,以儆效尤,他判处了吴湘杀头之刑,却被有心人利用,说他是借机报复。李绅为此上奏朝廷,为自己辩驳。
崔元藻看完奏折,也不免觉得刑罚过重。
“你再看看这些。”皇帝又指了指另一叠奏折。
崔元藻逐次翻阅下去,这些是谏官们的上疏,他们认为此案另有内情,李绅是狭私报复。
原来吴湘的叔父是吴武陵,而吴武陵曾得罪过李德裕的阿耶李吉甫,作为李德裕的密友,李绅狭私报复完全有可能,所以,谏官们希望朝廷能派监察御史重申此案。
其实,案情看上去并不复杂,然处处隐藏着背后的党派斗争,崔元藻皱着眉头,难下决断。
“朕知道派你重申此案确实是为难你了,于私,你阿娘是李绅的继室,于公,你伯父与李绅李德裕都位列宰相之职,一个弄不好,就会牵连到党派之争,但你也无须忧虑,朕会派李稠与你同行,此案交给他,你只需去调查光王一案即可。”
崔元藻心里暗暗苦笑,李稠李少卿啊,看来所有的事还得靠他自己啊!
“朕上次曾答应你要为你升官,如今却可能要食言了,此次我只能给你个监察御史的名头,虽品级与大理寺评事同级,但在地方上却可以监察百官,横行无忌。只要这次你能抓到光王,大理寺卿之职必是你的,朕绝不食言。”
崔元藻一个头两个大,吴湘案与光王案没一个是好办的,何况还有一个绊脚石李少卿!
见崔元藻迟迟没有作答,皇帝便道:“可是为了与寿阳县主成婚之事?朕可以答应你,若你能办好此案,寿阳县主可从宫里出嫁,由朕为你们主婚。”
若真能从宫里出嫁,伯父伯母将再去可能阻止这桩婚事,崔元藻立刻拱手道,“但凭圣人吩咐,只有一事,圣人能否收回成命,使大理寺狱臣孙茂代替大理寺少卿李稠陪同微臣共赴扬州?”
皇帝了然微笑道:“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