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后的早上依旧是阳光明媚。前几天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场秋雨后气温又下降了几度。永安是个不大的城市,阳光刚洒满大地的时候,街道上早已经人来人往,有人忙于生计,有人偷闲时光,更有大部分人浑浑噩噩,不知时日。
叶钧一家的骨灰被葬在南面的陵墓里。贺依兰是孤儿,从小被遗弃在孤儿院里长大,叶钧的父亲也是在多年前执行任务时牺牲,家中就只剩下一位头发花白半身瘫痪的母亲,时而疯癫,时而清醒,一直都是由护工照顾着。葬礼没有举行隆重的仪式,一行穿戴整齐的警员笔直的站在墓碑前面,他们敬着标准的军礼目送着骨灰下葬。陆卫国看着那墓碑前放着的黑白照片,灿烂的阳光落在那四张幸福的笑脸上。他以为叶钧和贺依兰过几年退休后便能过上安稳的生活,他们总能苦尽甘来,儿女环绕膝前,可如今已是满目疮痍。他想到了以前的日子,他们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他们一起上警校,一起认识贺依兰,然后一起历经生死磨难,结婚生子,一起把酒言欢……他的眼眶渐渐湿润起来,像是往心里塞进了一团棉花,堵得喘不过气。
警局里调查到的线索寥寥无几,那片山路沿途并没有安装任何监控,现在只留下叶钧生前开的那辆黑色轿车,里面有一些物品和指纹,还有因撞击残留下的血迹,不过都是属于他们一家四口的,并没有发现其他陌生的指纹。行车记录仪也只留下了那一小段画面,仅仅记录到霍严模糊的身影。那里的山路又连接着多条小路,在小路尽头发现几辆烧毁的轿车,应该就是他们一伙开过去毁掉的。他们极其小心,现场连鞋印都没有留下一个,连唯一的线索都毁掉后,茫茫人海中再难寻到他们的踪迹。
永安市各个路口排查了两天两夜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陆卫国猜测他们应该从水路逃到了其他沿海城市。因为各大网站平台上都在通缉霍严,可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看来他们已经想办法逃去国外了。
陆卫国站在警局的窗前盯着外面那棵巨大的香樟树,紧锁的眉头仿佛天边那团散不开的乌云,如果在国内他还有希望抓到霍严,可以如今连他逃去了哪个国家都不知道,他如何能抓到他。耳边突然又响起了缪远年轻而坚定声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天法律会让他受到惩罚的!”
也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正义终究会到来。可在到来之前又要牺牲多少条鲜活的生命?又要付出多少惨痛的代价才能将这条路走到尽头?可这不就是他们的使命,尽管这条路荆棘丛生,九死一生,他们也终将会走下去。
缪远天天沉浸于分析着每条线索,在他平生二十三年的认知里警察总是无所不能的,任何一个罪犯都不可能逃脱法律的制裁,可叶钧一家四口的死亡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他不相信那些穷凶恶极的罪犯就这样逃走了,他无法接受这次的邪恶没有被正义打败。好人为什么要有如此悲惨的下场,不应该是作恶多端的人受到惩罚吗?
他整天整夜的耷拉着脑袋,像被吸走魂魄一般心不在焉,还隔三差五就请假回家。陆卫国将他拉进办公室倒了杯茶给他“最近降温的厉害,你怎么还穿着短袖?”
“降温了吗?”他捧起茶喝了一口,温暖的茶水滚入喉咙,流进胃里暖和和的。
陆卫国失笑道“还有几天就十一月份了,我看你还整天生活在九月份,你最近是失恋了?”
缪远这才不好意思地捋捋头发“师父也是瞎说,我哪来的女朋友。”他现在已经拜陆卫国为师,整日“师父,师父”的叫着。
陆卫国摇摇头笑道“不是失恋就给我打起精神,不要整天跟女朋友和别人跑了一样。不管发生过什么事,人总要往前看。”
“师父,我听说你儿子下个月要去澳洲读书,怎么让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缪远将杯子里的水一口喝完。
“他妈妈和妹妹在澳洲。”陆卫国淡淡地说道。
“他还有个妹妹?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女儿呢?”缪远吃惊道,其实他连师父的儿子也没见过。
“我和他妈妈分开的时候,他也才四岁,他妹妹刚满月。这么多年了他也没见过他妈妈和妹妹,是我这个当父亲的不称职。现在让他过去和她们生活在一起也好。”陆卫国给缪远的水杯倒满茶,平静地说道,像是在阐述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
缪远还想再劝两句,但想想师父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可能早就习惯孤独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也不好多去插嘴。
今年的十一月份大部分都在下雨,黑压压的天空似乎有永远都落不完的雨水。
缪远送陆卫国去机场时在车里第一次见到了这个清秀的少年,他长得并不像师父有黝黑的皮肤,细小的眼睛,反而是生得白皙干净,五官轮廓分明,一路上他始终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怎么说话。缪远最先想到的就是他的妈妈一定很漂亮。
陆卫国轻轻拍了拍陆屿的肩膀,又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目送着他进入检票口。缪远站在不远处看着师父似乎老了好多,头顶也冒出了些许白头发。陆屿走进去后又回过头来望着父亲,眼眶有些发红。陆卫国向他摆摆手转身离开。缪远看到了这个不善言语的父亲也红着眼眶,挺直背往机场出口走去。
缪远想起师父常说的话:不管发生过什么事情,人总是要往前看。一味地张望过去,只会让人止步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