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灯渐渐暗了下去,黑夜吞噬着山林的每一个角落,冰冷的山雾吸入肺里,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痛的。
陆卫国回到警局已经是凌晨四点了,他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人微微地摇晃了两下。昨晚十点缉毒大队临时接到上面通知城边郊区有一起毒品交易,他被派去执行任务,在抓捕毒贩的过程中手机不知遗落在哪里,回去的路上才发现手机不见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里莫名升起一团怒火。叶钧是在往回走的路上被霍严拦住的,他和贺依兰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慌忙离开,陆卫国想他们一定是给自己打过电话求助,因为回来的时候同事说叶局长昨晚十一点曾打电话来问他是否在警局里。可为什么偏偏是昨晚城边郊区就突然出现了毒品交易,之前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他们抓捕过程中对面的毒贩像是针对他一般,一直跟他周旋,好在最后将他们全部都抓住了。
在去医院的路上陆卫国瘦削的脸庞始终紧绷着,两条浓密的眉毛紧紧地锁在一起。他满是疲惫的双眼轻轻合上,眼角尽是潮湿。车窗外下起了大雨,九月份的秋雨下得满是萧索。开警车的是一位刚入职没多久的年轻警察缪远,此刻疲惫的双眼也盛满了悲痛的目光,他直直地看向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公路,艰难地开口道“陆队长,这个霍严真是太猖狂狠毒了!我跟着去看了现场,真的是……惨不忍睹!他真是个畜生!”
“你们怎么发现是他的?”陆卫国的拳头紧紧地攥着,他也猜到了是霍严。不过以霍严的手段他是不会让自己暴露在摄像头底下,除非是他故意留下了证据。
“山路沿途并没有安装摄像头,我们调取了叶局长的行车记录仪发现他的车被撞后对面车上走下来的就是霍严,不过只有他走过来的画面,后面的画面可能因为汽车熄火就没有了。十六年前叶局长和贺警官差点抓住了他,他逃走了现在肯定回来报仇的!”他也知道霍严一直是公安局通缉的A级罪犯。
果然是他故意留下行车记录仪的那段画面,不过是为了让警察知道是他回来报仇了。十六年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陆卫国睁开眼睛,泛红的眼球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机“我们抓了他十六年了,当初牺牲了这么多警察同志。虽然把他的老巢给销毁了,但还是让他逃脱了,如今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更是难上加难……”他说着又将眼睛闭上,短细的睫毛微微晃动着。
缪远将车开的很快,车顶的路灯飞速闪过,他的声音混合着雨声铿锵有力地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天法律会让他受到惩罚的!”
陆卫国没有回答他,他曾经也很相信这句话。十年前在边境与毒贩的那场火拼,他看着队友们中弹倒在血泊中,无数的枪林弹雨席卷着他们,他也不曾放弃。可如今……他居然有些无力的感觉。
到达医院的时候雨还是下得很大,医院门口格外的冷清,偶尔有打着伞的路人从医院门口的大灯下匆忙跑过。密密匝匝的雨滴从黑色的天空尽头倾泻而下,重重地落在水泥地上,仿佛在诉说着无数的愤怒。
医院的负二层就是停放尸体的太平间。陆卫国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去,缪远已经走在他前面把门推开。门打开的瞬间,一股钻心刺骨的冷意扑面而来。他看过无数的尸体,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寒冷。
偌大的房间里放了四张冰冷的铁床,雪白的布盖在已经看不出人形的尸体上。陆卫国伸手去揭开白布,手指禁不住发颤。较大的那具尸体呈一个蜷缩的姿势,全身的皮肉烧得焦烂贴在骨头上,完全看不出一点原来的样子。另外三具呈平躺姿势,手脚也是扭在一起,皆是被烧得面目全非。四具尸体应该都接受过尸检了,身体和头上都有缝合的痕迹。
缪远在现场是看过这四具烧焦的尸体,不过那时光线昏暗,他也是隔着很远看到地上有四具黑黢黢的尸体,并不像此时在这惨白的灯光看得这样真切。他进警局还不到半年,平时都是跟着跑一些抓捕现场,这样近距离地看尸体他还是第一次,看着冰冷的铁床上那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一张张狰狞的模糊面孔仿佛在诉说着死前的痛苦与愤怒。他感觉后背一阵阵冒着冷汗,眼眶酸胀地难受。
“都确认过身份了吗?真的是……叶局长全家吗?”陆卫国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他看见较大的那具尸体左手上缺失的小指,眼泪便不止地流下来。那小指是他们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叶钧为了救他被罪犯一刀砍了下来,等他们抓捕完将手指送去医院时已经接不上了。
“DNA比对结果还没出来,不过现场有叶局长的车,车里还有多处撞击的血迹,还有两个孩子的书包玩具,行车记录仪也记录的很清楚,是叶局长一家在车上。尸检结果出来了,叶局长双臂有几处刀伤,无中弹现象,挣扎痕迹严重,是被活活烧死的。贺警官和两个孩子无挣扎痕迹,都是头部中弹死亡后再被焚烧尸体。”缪远说到后面已经哽咽起来,他也有个十一岁的妹妹,跟铁床上躺着的两个孩子差不多大“他们怎么能对孩子下得去手!”
陆卫国抹了把脸上的泪,将四块白布依次盖好,就连布边缘上的褶皱也小心抚平。他耷拉下双肩往门外走去,声音异常疲惫“走吧,回警局。”
回到警局已经快天亮了,陆卫国让顶着两个熊猫眼的缪远回家休息。才二十出头的年轻警察接触到这些场面心理上必然是有些不适应。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警局,此时的办案厅里所有人都在忙碌着,积极认真地调查着对案情有用的每一条线索。他坐到旁边的椅子里,用手揉着胀痛的眉心。他知道霍严这是有备而来,这十多年他一直在国外到处扎根,国内根本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他计划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回来找叶钧一家报仇。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十年前那个在熊熊烈火中的高大男人,他抱着江樱的尸体对屋外的贺依兰狠狠地喊道“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会亲手杀了你!”
警局外的雨越下越小了,天空渐渐露出了鱼肚白,今天或许还是个不错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