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百越之地的东莞,有一座名叫凤岗的小镇。此处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林不大而茂盛,松篁交翠,荔枝遍坡,景色十分幽雅。相传,在数百年前的一个早晨,其时天空赤霞如练,紫气氤氤,在遥远的东方天际飞来一只神鸟,其形蛇头燕颌,龟背鳖腹,鹤顶鸡喙,鸿前鱼尾,青首骈翼,绝云霓,负苍天乎窕冥之中。当这只神鸟飞到岭南时,不经意间垂头一看,只见翼下一片山岭逶迄,青黛如螺,素水盈溪,胜美之至。如是歇足赏景,饥食修竹,渴饮甘泉,不觉心旷神怡,遂引颈高吭,绕岗三匝,南飞而去。后此地人根据此神鸟形态,推断出乃百禽之王凤凰。一饱学之士便借用《诗经》中的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凤鸣朝阳。”之意,又结合境内一座形似凤凰的小山,遂将此地命名为“凤岗”。
凤岗地域虽不甚阔广,但却紧扼要冲,其南连平湖,北接塘厦,东镶龙岗,西迎观澜,更兼交通方便,境内有一座小火车站,名曰“天堂围”,经此去步行香港只半日之遥,坐火车去广州也仅需一天时间,故历来不仅是兵家必争之地,还是商贾云集之所。
却说这凤岗圩内有一个叫塘沥的小村,它西北有碧湖山半绕其境,东面有南门山俯瞰,而麻坑山则座拥南方,可谓诸山环抱。山是土山,鲜有顽石,故以树林葳蕤,四季常绿。
这样一个风水宝地,怎奈清末以降,时局动荡,只弄得民生凋零不堪。塘沥村有百十来口烟灶,绝大多数村民以种地为生。凤岗乃丘陵地带,土地贫瘠。更兼有几股土匪横行,不时在塘沥打家劫舍,敲诈勒索,这犹如雪上加霜,使得本就贫穷如洗的村民们更是苦不堪言,有不少家的男子不得不飘洋过海,远走异域他国谋生。据史料记载,当时塘沥去海外的人数比例竟占全村总人口的五分之三(现在旅居海外的塘沥藉华侨就比常居人口还要多),因此村里那些有海外关系的农户,日子就过得相对宽松些。
塘沥村内有个大名鼎鼎的集市,叫做“塘沥圩”,甚为繁华,人称“小香港”。
据史料载,塘沥圩早在明朝中叶便有商贾交易,已历沧桑400余年。至十九世纪下半叶,塘沥圩更是声名远播于香港、广州、惠阳、东莞、宝安等地,鼎盛一时。若逢每月农历的“二、五、八”赶圩之期,圩内则叠肩骈迹,人烟浩穰,喧汗雷雨,民气昌蔓。花果时新海鲜野味天下所无者,悉集于此:其用物,镰锸筐篚盆碗布枲席;其食物,豆麦瓜菜;其畜物,马牛羊豕鸡鹅。物之稚者弗鬻,器之窳且靡者鲜所见。坊巷市井,买卖关扑,酒楼茶肆,直至四鼓后方静,而五鼓商贩又动,其有趁买早市者,复起开门,四时皆然。
到清末民初时,塘沥圩的繁华景象也远不如从前,但余势犹在。这时的塘沥圩长不过二百米,宽不逾八米。圩的东西两端,各有一楼,为之东门楼、西门楼。进得圩内,便见头顶有一条琉璃瓦顶的长廊,虽谈不上宏阔,却也有几分气派。在二十世纪初,弹丸之地的塘沥圩大大小小的店铺、商号还有近两百家。较著名的有茂和、盛昌、裕益、伦昌、荣昌等商铺。
塘沥圩的西门楼左侧进口约三米处,有一处叫“王伯公”的地方,这里有一株几百年的老榕树,被人们尊为“树神”,于是“王伯公”便成了一处神坛,乡人常来此拜神求福,祈求平安。
塘沥村的村民大多系客家人氏,祖先也大多从中原迁移而来。其中有一杨氏家族,乃是此村的大族,相传是杨家将的后裔。因此在杨氏宗祠里,写着这样一幅对联:
朝朝出名将
代代出忠臣
塘沥村的这支杨氏家族,在清朝末年(约1898-1910年)间出了个秀才,名叫杨喜春。
杨喜春是这支杨氏家族400年间的第一个秀才。
杨喜春的父亲人称“锦裳公”,也是一个饱学之士,是个生员。他生有三子,长子杨喜华、次子杨喜彰,均远走海外谋生,一去便无音讯。“锦裳公”于是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三子杨喜春身上,杨喜春不负父望,终于考中秀才。但秀才只是考取功名的第一步,没有资格享受朝庭的奉禄,只有再中举人,才能获得一官半职。据塘沥村杨氏始祖的规定:为了勉励后辈奋发图强,凡杨氏子弟考取功名者,均可获得每年两担谷的终身奖赏。但要去东莞县考举人,得花不少费用。而此时的“锦裳公”却拿不出这笔钱来。杨喜春自叹命运不济,从此打消了考取功名的念头。
民国初期,有西洋外教传入塘沥村,有人鼓噪要修教堂。在杨喜春等人的极力反对下,教堂最后没有建成。但这件事对杨喜春的触动很大,他认为村民愚昧无知,才使得洋教有乘虚而入之机。而要扫除村民的愚昧,就是要大力兴办学堂用文化予以启蒙,于是毅然借杨氏家族老太公的房子,办起了一座私塾。来读书的学生,多数是本村和附近村里的农家子弟,家境都十分贫穷,虽然杨喜春收的学费很低,但还是有一些孩子无钱读书,有时只好用一袋米或一袋蕃薯来作抵押。杨春喜也不在意,将这些来报名的学生悉数收下,无私地将一身的学问倾囊相授于这些乡邻子弟。
杨喜春的高风亮节赢得了乡亲们的普遍尊重,被人敬称为“秀才公”。
但教书的收入实在过于微薄,不足以养家糊口,所以每在农忙的时候,杨喜春还得下地劳作,这样才能勉勉强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杨喜春生有六子一女,依次为:茂绥、茂坚、茂祯、茂育、茂豫、茂炽。独女名房娇,后来下嫁凤岗碧湖村。(在塘沥村的一个山头里,至今尚存杨家的祖坟,它躺卧在一片幽篁中,似乎在默默地庇佑着它的后人)
在塘沥圩前面的约一箭之地,有一座类似于北京四合院的小院子,它围着几间房屋,靠在院子右边最里面的第五间住房,便是“锦裳公”留给儿子杨喜春的遗产,也是杨官璘出生的地方,距今已有150年的历史,是这个院子最早的建筑。而其余的四间和围墙,均是杨喜春婚后为几个儿子建造的。
杨氏兄弟有两人漂洋过海到牙买加谋生,一去便如黄鹤渺渺,杳无音讯。老三杨茂祯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也学到了一肚子的学问,后来父亲渐渐年老多病,杨茂祯便代父任教,做起了乡村教师。
一家人在清贫寡淡中相依为命,时光不觉已到了1925年5月29日。这天“秀才公”的家里显出几分紧张的气氛,杨茂祯抱着两岁多的儿子杨官寿焦急地在屋里徘徊,不时地朝房里张望。忽然,房内响起了婴儿“呜—哇—”“呜—哇—”的哭声,接生婆大声地报喜道:“是个男仔!是个男仔!母子都平安啊—!”杨茂祯高兴极了,激动得语无伦次:“好!好!我……我又多一个儿子了!”
趟在病床上的“秀才公”杨喜春听到孙子宏亮的哭声,不禁心花怒放,病也好像一下好了很多,挣扎着坐起来,把杨茂祯叫到床前,说:“这孩子哭声宏亮,将来必是个麒麟儿,就起名官璘吧!”
“秀才公”果有先见之明:这个叫杨官璘的小孩,日后果成一代象棋宗师!
1926年的冬天极为寒冷,风烛残年的杨喜春已是油枯灯尽,在一个漆黑如墨的深夜悄然离世。
杨官璘上面除了一个哥哥(杨官寿)外,还有一个姐姐,叫杨友娣,后来嫁给邻村一个叫张新民的人,这张新民的家里是做生意的,是个小康之家,后来迁居香港。
“秀才公”去世后,杨茂祯的家道更是蔽落,只剩下数亩薄田,几无余荫。杨茂祯再也无法教书养家糊口,只好东凑西挪找人借钱,在塘沥圩上摆地摊做点小本生意。他本是读书之人,哪懂得什么生意经?一家的生活窘迫如囚。
杨茂祯要为全家的生活操劳奔波,母亲更是没日没夜地要到田里忙活,照顾杨官璘的担子自然落到姐姐杨友娣的身上。杨友娣特别喜欢这个小弟弟,总是想尽办法逗他开心。
杨官璘的家就在塘沥圩后面,紧靠着神坛“王伯公”, 那棵荫荫的大榕树底下便成了杨官璘兄妹玩耍的乐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