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北边儿的灵太后和南边儿的萧衍几乎干着同样的事儿:事佛和宽政。
忘了是谁说的,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这两位当家的采取了几乎相同的政策治理国家,当然也就势必会导致几乎相同的结果;只不过,闻道有先后,倒霉有早晚;这一次,灵太后那无与伦比的运气消失了,不幸率先中标。
灵太后这次倒霉,老实说整个北魏帝国上至她本人,下到普通的屌民,谁也没想到;起因,就是一封看似非常普通的折子——
公元519年元旦刚过,征西将军、平陆侯张彝的次子张仲瑀[yǔ],这小子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给灵太后写了一封秘折,在这封秘折中,张仲瑀[yǔ]向灵太后建议,朝廷得改改官员考核的标准。其实这话倒也没错,之前在元恪时代,北魏朝廷已然是潜规则横行,咱前文聊到的元晖[huī],这厮硬是把北魏的组织部、人事部变成了商务部,想当官(包括想升官),没问题,拿钱来!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这么下去,肯定不行。
但是,在秘折中张仲瑀[yǔ]画蛇添足的加了几句,建议朝廷把文武官员考核体系分开,并且禁止武官转行当文官(“魏征西将军张彝之子仲瑀[yǔ]上封事,求铨[quán]削选格,排抑武人,不使豫清品。”)。
跟这儿得交代下这事儿的背景,否则很难理解,这么几句话怎么就会在后面引发了轩然大波。
其实历朝历代,武将因其能打,换句话说能威胁到皇上(即使你没有造反的心思,但有造反的能力也不行。),因此向来都是一个出力(有时候不只是出力,还有可能没命。)不讨好的职业,有关这方面的段子海了去了。
北魏,别看是拓跋鲜卑们以武功建国,但是到了元诩这一代,尤其是经历了元宏汉化改革之后,北魏武将的地位已经远远不如建国之初。元宏搞改革,本意是希望能把北魏这个“蛮夷”政权改造成正统的中原王朝;在这个过程中,中原王朝先进的东西吸收了很多,比如诗书礼乐,但糟粕也接纳了不少,比如,鄙视武将的风气。
因此,从元宏时代,北魏的武官们晋升的速度,就已经远远落后于文官;这其实已经引起了武将们的不满,哦,老子们刀头舔血的玩儿命,升职加薪的速度还不如那些在后方只会满嘴喷粪的穷酸文人;下次再打仗让那些孙子去!
本来武将们,或者说部队中不满情绪已经很严重了;现在张仲瑀[yǔ]这封秘折,更是要从制度上彻底堵死武官们要求进步(升官)的路子,直接让军中的不满情绪变成了愤怒。
接下来的事儿好玩儿了,本来张仲瑀[yǔ]给灵太后的上书是点对点的秘折,而且还特别注明一定要收件人本人签字拆封;可是这封折子的内容却被人给捅了出来,并且在洛阳驻军中广为流传。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了,洛阳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的军人,碰头的话题有两个,1、张彝的儿子太操蛋,2、杀了张彝全家。还有那更过激的大兵,直接在街上贴出大字报,号召是条汉子的就是找张彝算账。
一时间,恶毒的诅咒充斥了整个洛阳城。
按说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做为当事人,不论是灵太后还是张彝爷俩儿,至少得做点儿啥控制一下市面儿上眼看就要情绪爆棚的大兵。可怪道的是,不论是灵太后还是张彝爷俩儿,谁也没这么想,可能在他们看来,这帮傻大兵就是骂骂街,宣泄一下而已。
既然你不控制事态,那就等着事态控制你吧;公元519年2月20日,上千名禁军士兵聚集起来,不知道谁先吼了一嗓子,咱们找张彝那老狗算账去,然后这一千多膀大腰圆的巨汉便浩浩荡荡的冲向了张彝平时办公的尚书省。
这帮人,谁敢拦?因此乱兵们冲进尚书省一通儿乱翻,如入无人之境;尚书省的官吏一个个儿吓的浑身哆嗦。可是翻了半天,没找到正主儿,敢情人张彝今天调休,没来上班。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单位没有,去你家掏你去;这会儿乱兵可就越聚越多了,挑头儿的一嚷嚷去张彝家,众多乱兵齐声应喝。
一路上,乱兵们手持抢来棍棒,见人打人,遇店砸店;还没到张彝家,就有好几百路人甲乙丙丁被打死;好好儿的洛阳街道生生整成了一地鸡毛。
到了张彝家,乱兵们踹开门,蜂拥而入,这次没费多大劲就把张彝堵住了;乱兵二话不说,上去就打;直接给张彝打成重伤。这还不解恨,乱兵们找来火种,一把大火又把张府给点着了。
张彝有俩儿子,老大张始均,在尚书省任郎官;老二就是这次惹事儿的张仲瑀[yǔ];这俩倒也机灵,一看情况不对,翻墙跑了。
跑出来,张始均想起来了老爹还在家呢;他放心不下,这伙计就又回来了。这回来还能有好儿啊,乱兵们这会儿已然被群体效应激的丧失了理智,一看张始均自投罗网,太好了,捆吧捆吧就把一个大活人扔进了正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张始均被活活儿烧死。
而张仲瑀[yǔ]很鬼,这家伙侥幸逃脱,根本不敢再在洛阳呆,一口气儿跑到荥阳才站住脚儿。
杀了人,烧了人家家,乱兵们这才逐渐散去;富丽堂皇的张宅,成了一片废墟瓦砾;乱兵们走的时候,张彝还有一口气儿,不过没多久,老头儿就因伤势过重,挂了。
事情终于闹到不可收拾。
已经这样了,善后吧;灵太后通知北魏有关部门,逮捕了这次挑头儿的8名军人;全部斩首。其余的,因人数太多,难以全部追究,遂大赦;警告一下下不为例。
这件事儿,史称,“羽林兵变”。
杀了八个挑头闹事儿的,表面上看,羽林兵变算是结束了;但对于灵太后而言,更大的危机却蹑足潜踪的逼了上来。
“羽林兵变”之后,灵太后对外发声,保证朝廷以后一定会给武将们一个光明的未来;并且保证一碗水端平,文武官员一视同仁。
不管是不是真的吧,灵太后至少做了个样子;但是,这会儿的北魏上层社会,跟两晋时期嘴炮横行一样,已然形成了鄙视武将的风气;仅凭一两份诏书想要改变现状,那叫做梦。可是摆在眼前的问题你不解决又不行。
怎么办呢?
这种比较烧脑的问题,这会儿灵太后没空儿去想;便把球儿踢给了吏部尚书崔亮;就是浮山堰战役前临阵脱逃的那位。
崔亮也很挠头,从古至今,人事既政治,这要是弄不好可要得罪一大批人的;这要是哪天被人黑了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崔亮绞尽脑汁,最后想了个办法,随后他把他的想法写成奏折,上书朝廷,这就是北魏历史上著名的《停年格》。
这份折子挺长,有兴趣您可以翻翻原文。不过,如果总结一下崔亮的观点,其实巨好理解,就四个字:论资排辈!
客观的说,崔亮的这个办法,有他正能量的一面——
当时的北魏朝廷,拼爹现象比今天有过之无不及;你爹有权有钱,你年纪轻轻就能弄个高官玩玩儿;你爹啥也没有,你就是能耐再大,也活该只能当个臭屌丝。
但是,如果按崔亮的办法来,不管你爹是谁,你本人有没有能力,朝廷有了空缺,想要提拔官员,硬杠儿标准就一个,看你的工作年限(这才叫活久见,呵呵!);举个例子,说礼部侍郎出缺儿,一堆候补官员中,元三,年纪轻轻,出身贵族,干了10年公务员;赵四,寒门子弟,15年任职资历;朝廷会要赵四,不要元三儿。
你还别不服气,谁让你投胎晚呢。
这样,至少给了那些没背景的官员们一点儿希望。
不过话说回来,凡事有利就有弊;一个,档案是可以改的嘛,那年头儿生孩子不需要出生证明,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出生时间;再一个,别忘了,吏部里管档案的他也是人,是人,就有价格,钱给到位了,什么不能改?
而且论资排辈,还有很大可能把真正的精英给湮了;说个近代日本的事儿,二战期间太平洋战场上日本联合舰队最后一任司令官小泽治三郎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在日本海军中,小泽治三郎是首屈一指的航空战专家;当日本海军大部分将领还沉醉于巨舰大炮的军事思想时,小泽已经认识到航母的价值,并首创了以航母为中心的特混舰队攻击模式;这一点,连山本五十六都承认,他对航母的理解和使用深受小泽的影响。
珍珠港事件前,小泽指挥、训练日本海军航空兵多年,并且在历次日本海军组织的战舰和飞机的对抗演习中鲜有败绩。本来他才是指挥特遣舰队偷袭珍珠港的最佳人选,山本提名的也是他;可惜坏就坏在日本海军有论资排辈的传统;小泽比后来任特遣舰队司令的南云忠一资历浅那么一丢丢(南云是1909年1月从海军兵学校毕业的,小泽同年毕业的,但时间上晚了10个月。),因此与此要职失之交臂;蠢材南云走马上任,结果这厮先是在珍珠港、继而在中途岛,犯下大错,联合舰队从此一蹶不振。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说,日本海军的这个传统,也算是间接的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扯远了,接着说北魏,羽林兵变后,灵太后一面让崔亮牵头儿搞人事改革;另一面,灵太后也暗叫侥幸啊,幸亏当时她没同意张仲瑀[yǔ]的建议,否则那帮大兵可能就把火烧到宫里来了。
可是,转念一想,灵太后又挺来气,近在咫尺的禁军居然敢公然闹事儿,这还了得?他们的领导是吃干饭的饭桶吗?
咱前面说过,禁军的大统领,职位唤作领军将军;此时在任的是元继。
不过,“饭桶”这个锅元继背的有点儿冤枉;羽林兵变前后的这段时间,这伙计病了,而且病的还不轻;已经挺长时间没上班了。
灵太后一琢磨,你这不行啊,我军传统厉来是党指挥枪,这次差点儿让枪指挥了党;既然你无力控制禁军,那就换人吧;于是灵太后下诏免了元继领军将军一职,给了个闲差让他回家养病去了;空出来的位置,灵太后交给了元继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妹夫元乂yì。
此时,灵太后可万万没想到,正是这个决定,差一点儿就让自己万劫不复了。
元乂yì,小名夜叉(他爹给他起的这名字,霸气侧漏),又名元义。别看他姓元,大面儿上也算是宗室,但是看他娶那媳妇儿您就知道(灵太后家里没啥背景),这是绝对的远支宗室。而且他爹元继曾经犯过政治错误,这一支儿本来是翻身无望了。哪曾想,平地一声雷,元乂yì的大姨姐儿居然飞上了枝头成了凤凰;咱前面聊过,为了搞平衡,也为了建立自己的嫡系,灵太后把元继父子又提起来。
也正是有灵太后罩着,短短几年时间,元乂yì就跟坐了火箭一样,由原来的处级干部(七品员外郎),迅速蹿升为副总理级干部(从二品的侍中兼领军将军),成了北魏朝廷举足轻重的人物。
一句话,没有灵太后;就没有元继、元乂yì父子的今天。也正是如此,在灵太后看来,谁反对自己,妹夫元乂yì也不会反对自己。
但是,这一次,她可想错了!
跟这儿先八卦一段儿灵太后的感情生活,否则很难理解后面即将发生的狗血事儿——
先说灵太后跟谁;不是外人,元恪的弟弟,也是她的小叔子,清河王元怿[yì]。
很久以前(其实也不是很久了),说到元恪继位的时候,在下曾说过,元宏基因很强大,生下来的儿子们个个儿都不是省油的灯;给元恪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元怿[yì]就是这样,这娃从小就非常聪慧,容貌俊美,深得其元宏的宠爱;长大后元怿[yì]更不得了,史称,元怿[yì]“博涉经史,兼综群言,有文才,善谈理,宽仁容裕,喜怒不形于色。”;而元怿[yì]的墓志铭写的就更夸张了,称他“仪容美丽,端严若神,风流之盛,独绝当时。”。
像他这样有才有貌的大帅哥,元恪看在眼里,可能会觉得弟弟抢了自己的风头,多少会觉得不爽;但让喜欢帅哥的灵太后看来,我去,这种货色当然要推倒啊!(“时太后得志,逼幸清河王怿[yì]。”一个“逼”字写的很传神。)因此,二人的关系迅速升温。
有了这层关系,元怿[yì]的政治地位也水涨船高,成了总揽北魏朝政的重权人物;当然,他也投桃报李,尽心竭力的辅佐自己的情人(“灵太后以怿[yì]肃宗懿叔,德先具瞻,委以朝政,事拟周霍。怿[yì]竭力匡辅,以天下为己任。”)。
但是,这种格局,很快便因元乂yì的崛起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做为帝国一号权臣,元怿[yì]当然不愿看到元乂yì的势力进一步膨胀威胁到自己;而元乂yì,本来就很瞧不起元怿[yì]靠跟灵太后床上那点儿本事当上的内阁首脑(其实不止元乂yì鄙视元怿[yì],当时很多大臣都很鄙视他,《魏书·宣武灵皇后胡氏传》记载,灵太后推到元怿[yì],其实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淫乱肆情,为天下所恶。”),现在元怿[yì]为了遏制元乂yì,有时候处处跟他为难;这俩原因加到一块儿,元乂yì开始盘算怎么能利用自己刚到手的领军将军一职(掌握着禁军),干掉元怿[yì]。
很快,元乂yì动手了;不得不说,这家伙选择的这个点非常准——
他让人密报灵太后,有人正在密谋废掉元诩,册立元怿[yì]为帝。
废立之事对皇家来说是最为敏感的;别说元怿[yì]只是灵太后的情人,即便是亲爹,敢碰这根高压线,下场也会很惨。
果然,接到举报后,灵太后当即下令将元怿[yì]扣押;不过经过专政机关一番审讯调查,没能找到元怿[yì]谋反的确切证据;但灵太后并不放心,事关重大,她让人将元怿[yì]安置在皇宫西侧的一所宫苑之中,严加看管。
费了挺大的劲儿,最后元怿[yì]才是个软禁;这可不是元乂yì想要的。政治斗争,要么不斗,既然出手,那就是你死我活;元乂yì很担心,这万一那一天灵太后又念起元怿[yì]的好儿,再把人放出来官复原职,那死无葬身之地的可就是自己了。
顺着这个思路元乂yì越想越怕,也越想越来气。
想到最后,元乂yì一咬牙,扯碎龙袍是死,打死太子也是死;干脆,就连灵太后一勺子烩了吧。
不过,别看元乂yì手握兵权,可是他想干了灵太后,还是有点儿难度的;毕竟他刚当上领军将军,军中人脉稀薄。
可这会儿,有人却主动找上门儿来,表示愿意助元乂yì一臂之力。
Who啊?
也不是外人儿,灵太后的另一个亲信,禁军中的老土地、大太监刘腾。
那位说了,这货不是灵太后的红人吗,他怎么也搅合进来了?
原因说起来挺好玩儿——
就在元乂yì和元怿[yì]的矛盾渐趋白热化的时候,其实咱们这位刘大太监正渐趋挂了。那段时间刘腾病了,而且眼瞧着出气多进气儿少,人就要不行了。
看这条得力走狗油尽灯枯,无常索命,灵太后难免动了恻隐之心;下诏加封刘腾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看灵太后这么干,吏部尚书崔亮也觉着得有所表示,于是这货上折子,表示看在刘大太监既往的功劳上,朝廷是不是可以恩荫一下刘腾的家属,比如给他弟弟个官儿当当。
其实这一切都是大家就是当刘腾已经死了,回个光,返个照,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但是,灵太后和满朝文武显然都低估了这个死太监的生命力;经过抢救,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刘腾居然脱离危险,又特么活过来了。
这就尴尬了。
可是灵太后的诏书已经昭告天下,想往回收已然来不及了。不过崔亮的那封推荐信却让人给拦下来了;出手的人,就是元怿[yì]。
等刘腾病好了,有嘴快的就把这事儿说了;您想刘腾对元怿[yì]会是什么心情。
可是刘腾暂时对元怿[yì]也没办法,后者总揽朝政,而且上面有人;他想搞事,一盘算,赢面儿不大,因此也就暂时忍了。
可是,等元乂yì出手密告元怿[yì]谋反,灵太后将后者圈禁在宫中;刘腾觉得机会来了;于是主动找到元乂yì要求合作。
老实说这俩货关起门儿来密谋了半天,结果却让他们挺泄气;谋反这种大帽子扣到元怿[yì]脑袋上,都没把他整死;还有啥罪名能逼着灵太后动手做掉元怿[yì]?可是如果不趁着这次机会干掉元怿[yì],万一元怿[yì]翻过身来,那他们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怎么办呢,元乂yì和刘腾商量来商量去,一时也没个好主意。
商量到最后,刘腾灵光一现,一拍元乂yì的大腿,咱们怎么把这位爷给忘了!
谁啊?
北魏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元诩。
刘腾说,咱们说不动太后,可以说动皇上啊;只要皇上点头儿,这事儿也就成了!
说干就干——
刘腾找来在御膳房工作的俩厨子胡玄度和胡定列;先给了二人一笔不菲的安家费,然后让他们到元诩面前自首;词儿都是现成儿的:清河王元怿[yì]想要弑君自立;让我们在您的饭里下毒!喏,这是他给我们的佣金。
这一年元诩才11岁(公元520年),搁在现在也就是上小学六年级;一听还有这事儿,登时吓的脸色发白。
看看元诩入戏了,刘腾和元乂yì出场了,这俩货就跟讲鬼故事一样,把元怿[yì]讲的跟要吃小红帽的灰太狼一样坏;最后撂下一句话,皇上,只有杀了他,您才能安全。
11岁的娃懂个肾,被吓坏了的元诩当场拍板儿,杀了他!
公元520年7月4日;办事儿的正日子;这天元诩特意起了个大早儿,也没跟他妈打招呼便让人把他抬到了显阳殿;这会儿灵太后被蒙在鼓里,还跟后宫捯饬呢;刘腾见娘俩儿分开,立即让人把后宫通往前殿的所有通道全部关闭;这就等于切断了灵太后和小皇帝的联系。
这事儿办完,元诩传旨,让元怿[yì]觐见。
元怿[yì]一进宫,迎面儿就碰上了笑的不怀好意的元乂yì拦住了去路;这俩人早就不对付,一见面儿自然就跟乌眼鸡一样;看元乂yì挡路,元怿[yì]厉声高喊,你特么想谋反吗?
元乂yì哈哈一笑,我不想谋反,咱今儿是奉命捉拿反贼。说完一摆手,埋伏的侍卫一拥而上就给元怿[yì]摁在地上捆成了粽子。
这头儿控制了元怿[yì],刘腾那头儿开始派人紧锣密鼓挨家挨户地传旨,召集群臣入宫开会;议题就一个,元怿[yì]谋反,你们说怎么办?
会场四周全是顶盔掼甲,手握刀枪的禁军士兵,大臣们还能说啥,您说他谋反,他就谋反吧,您高兴就好!
元诩说,咱可是经过民主的啊,别特么回头再说我搞一言堂;既然你们大家意见统一,那朕就勉从众意,传旨,立斩元怿[yì]。
当天夜里,元怿[yì]被杀。
元怿[yì]一死,元乂yì和刘腾也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会儿刘腾已经把灵太后软禁在宣光殿,切断了一切对外联系,成了个活死人。刘腾对外宣称,太后有诏,(朕)身体有恙,从即日起还政给皇帝。
至此,元乂yì的政变儿戏般的成功了;北魏朝廷大权尽归元乂yì、刘腾二人。为了表示和过去决裂,同时表示自己这事儿干的伟大、光荣、正确,政变成功后的半个月,元乂yì、刘腾为为元诩举行加冠礼,并将元诩的年号由神龟三年改为正光元年。
多说一句吧,由北魏第一人变成了阶下囚,灵太后既不洗脸刷牙,也不换衣服打扮,每天就蓬头垢面的呆坐着,嘴里反反复复的念叨四个字:养虎为患。
不过咱们也不用为她担心,因为过不了多久,这位曾经显赫一时的国母便会柳暗花明,迎来人生的第二春。
灵太后想咸鱼翻身还得有一会儿,咱们先说元诩、元乂yì和刘腾这个“铁三角”。
元乂yì发动政变成功,摇身一变成了北魏内阁的NO,1,虽说这货也姓元,但毕竟是远亲,所以他刚成功便有人表示不服了。说起来这次跳出来的货从血缘关系上看,跟元乂yì也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区别;这就是老将元英家的老二,相州刺史、中山王元熙。
为了彰显起兵的正当性,元熙还写了一封杀气腾腾的折子,扬言要起义兵,诛奸佞;但是,作为军二代,元熙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的折子还在路上,他本人就被昔日的同事,相州长史柳元章、别驾游荆、魏郡太守李孝怡等人给干掉了;随后消息传到洛阳,本着斩草要除根的原则,元乂yì派人把元熙的儿子们几乎杀了一干净(元熙最小的儿子元叔仁因年幼免死,改为流放。)。
有了这碗酒垫底儿,元乂yì大开杀戒,宰了一批之前亲元怿[yì]的宗室、大臣;算是把局势控制住了。
简短截说吧,元乂yì杀鸡骇猴,朝廷里再没有敢明火执仗,跳出来做仗马之嘶的人了。而就在此时,北魏外交史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儿,让元乂yì也不得不暂停了追究元怿[yì]一党的动作,转而将精力都放在这件事儿上。
什么事儿呢?
北魏的宿敌,柔然的可汗阿那瓌[guī],叛逃到了洛阳。
好久没提到这个柔然了,简单说几句吧——
柔然在牟汗纥升盖汗、吴提汗(亦称敕连汗)时期,北魏正是“鬼见愁”拓跋焘在位,这匹强悍的头狼带着来去如风的鲜卑骑兵把柔然打的元气大伤,由此,拓跋焘给柔然起了个鄙视意味非常浓的外号,唤作蠕蠕。
吴提汗后来战死了,其子吐贺真火线继位,史称处罗汗;公元464年处罗汗去世,传位给儿子予成,这就是受罗部真汗;公元485年予成去世,其子豆仑继位,史称伏名敦汗。在这几代可汗手里,柔然没敢跟北魏嘚瑟,而北魏虽说时不时的在北方边境炫耀一下武力外,也没对其穷追猛打。这里边儿主要是两个原因,一是当年拓跋焘打的太狠,生生给柔然打出了恐魏症;二是那些年北魏的军事重心都在南方,北方只要震慑着柔然不闹事儿就成。因此双方在边境上时不时的搞搞摩擦,今天你抢我几头牲口,明天我抓你几个人;但大体上还是相安无事的。
到了公元492年,这一年柔然可汗伏名敦做了个决定,拉着他叔叔那盖进攻高车,想去抢点儿硬货;可是伏名敦水平很次,屡战屡败;而本来是帮场子的那盖却屡战屡胜;这下柔然部众们不干了,合着跟你(伏名敦)出去东西不仅抢不来,反倒有生命危险;这风险和收益太不成比例了。柔然部众们虽然不太懂金融,但帐还是会算的;大家一对眼神儿,都懂的,于是杀伏名敦,拥立那盖为主,这就是候其伏代库者汗(好特么绕口)。
公元506年那盖病死,其子伏图继位,号佗[tuó]汗可汗;伏图是个鸽派,野心也没那么大,继位后便向洛阳派出使者,希望能跟北魏睦邻友好;不过当时北魏在位的元恪国内一摊子烂事儿,再加上正跟南朝作战,对柔然的使者爱搭不理的;应付了一下就结束了。
上杆子不是买卖,伏图汗见北魏不理他,也就没继续发展两国关系,关起门儿一心一意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可是,就在他一心一意构建柔然的和谐社会的时候,遥远的西域发生了一件事儿,把伏图汗和北魏都卷进去了。
当时在新疆有个小国唤作嚈哒yàn dā国,传说是大月氏人的后裔;对了,有说法儿说,这个小国就是后来《西游记》中女儿国的原型。
别看嚈哒yàn dā国这会儿还是母系氏族社会,但是很彪悍;抽冷子把高车治下的一个部落给灭了,部落首领被杀,首领的鹅子,唤作弥俄突,也被这帮“娘子军”给抓走了。
核心被摧毁了,这个部落也就风流云散了;部民们有的投了柔然,有的则走的更远,来到了北魏。
大量难民请求政治避难,北魏边将不敢自专,迅速把消息报到了朝廷,元恪打发手下大将孟威西出阳关,去处理这档子事儿;孟威到了凉州,分片区把人都安顿好。
孟威这头儿筹粮筹款营建难民营,忙的跟孙子似的;不曾想高车又出事儿了;此时的高车王唤作阿伏至罗,这厮简直是个畜生,根本不拿治下子民当人;所以忍无可忍的高车人民奋起抗争,把这货给杀了,同时拥立了一个叫跋利延的家伙成为新王。
高车这一内讧,之前发飙的“娘子军”嚈哒yàn dā国脚着这是个分一杯羹的好机会,就寻思着浑水摸鱼,把手里的弥俄突送回去当高车王。
这也得说跋利延这货跟他的前任没啥区别,在位的时候挺不得人心;因此弥俄突一回来,高车人民便果断地抛弃了跋[bá]利延,拥立了弥俄突;至此,这个战俘华丽转身成了新的高车王。
骤登王位,弥俄突也打算干点儿实事儿攒点儿人气,可干啥呢?有人就给他出主意,你还记得你爹被杀那事儿不,跟你说,柔然老不地道了,趁机卷走咱们很多部众,你不是想找事儿吗?问他们把之前跑过去的人要回来,这样既增加了咱的实力,您也可以扬刀立威。
弥俄突一听,这主意高!于是派人到柔然去要人去了。
一要,没要来;伏图汗虽说不愿意搞事,可是到嘴的肥肉你再让他吐出来,他也不乐意。
既然谈不成,那就打吧;高车跟柔然火拼一场;弥俄突被伏图汗打了个满地找牙;向西狂奔了300多里才站住脚。
弥俄突这一跑,伏图汗自然不肯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领着兵在后面猛追;弥俄突跑了300多里,他也跟着追了300多里,一直追到伊吾北山(现在新疆哈密);两边儿都跑不动了,不得不停下来吐着舌头喘气儿。
说来也巧,就在弥俄突和伏图汗大口大口的捯气儿的时候,在他们附近的高昌王麴[qū]嘉正在酝酿举国迁往北魏内地的事儿;经过谈判,元恪同意他们内附,同时元恪下诏给孟威,让他从凉州出兵去接应一下麴[qū]嘉。孟威奉旨办差,北魏大军从凉州出发,千里跃进,这会儿也赶到了伊吾。
北魏出兵,其实跟高车和柔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人家有人家的正经事儿。
可是,一看北魏大军盔明甲亮、军旗招展;弥俄突和伏图汗这俩货都误会了(他们当然不知道这路北魏军是去接高昌王的);不约而同的以为,这是对方叫来的帮手。
这下乐子大了,弥俄突跟伏图汗就跟商量好的一样,各自传令部队,赶紧集合,撤退。
按照战场顺序,此时最西边儿的是弥俄突率领的高车军,中间是伏图汗带的柔然骑兵,北魏军是从东边过来的,因此出现的位置在柔然军身后。
伏图汗生怕被东西夹击,所以动作也最快,家当卷吧卷吧,尥蹶子就开跑;这么一来,不仅把孟威看的一脸懵逼,这孙子干嘛呢;也把弥俄突看的莫名其妙。
不过他反应很快,哦,鲜卑人敢情不是来帮他的,那还等啥,弟兄们,咱们追!
高车和柔然掉了个个儿,伏图汗成了被追杀的了。不过他可没有弥俄突的好运气,两军一前一后跑到蒲类海(现在新疆巴里坤湖),弥俄突追上了伏图汗,一番大战下来,柔然人全军覆没,伏图汗本人也被砍死。
唉,这事儿闹的,心理素质不好害死人呐!
这一仗发生在公元508年;这一年,高肇的侄女儿,元恪的媳妇儿之一高英,毒死了于皇后生的娃元昌;元恪的弟弟元愉起兵谋反。
接着说柔然,伏图汗死后,他的儿子丑奴继位,称豆罗伏跋豆伐可汗;这是个人物。蒲类海一战,他爹把柔然主力都断送了;好在柔然人能生,休养生息了几年,柔然慢慢的恢复了元气;说话儿就到了公元516年,丑奴汗趁高车人内部分裂,率军千里奔袭,一战便活捉了高车王弥俄突。
面对杀父仇人,丑奴汗也没客气,他让人把弥俄突的脚绑在马鞍上,快马加鞭,生生把弥俄突拖死;然后,砍下人头,制成酒器。
报了杀父之仇,丑奴汗一发不可收拾,跟磕了药一样,把周边的邻居一通儿暴打;很多小部落扛不住了纷纷表示愿意归附;柔然汗国再次强盛起来。
有实力就有话语权,公元517年,强大起来的丑奴汗开始盘算着跟北魏聊聊了,这么多年都是你们欺负我们,现在柔然人民翻身了,再不会任由你们吆五喝六;于是丑奴汗派人出使洛阳,要求跟后者平起平坐的谈谈。
这个要求报到北魏朝廷,可以说一石激起千层浪;从拓跋焘时代起(其实都可以追溯到拓跋珪时代),柔然一直是被鲜卑骑兵压着打的;这都100多年了,这种局面从来改变过。怎么着,现在翅膀硬了,想跟我平起平坐,请问你贵姓、贵庚?
元诩很随意的接见了一下来使,这事儿也就没有下文了。
丑奴汗想算计别人,哪曾想,在他背后,也有人抱着同样的念头,想要算计他。
怎么回事儿呢?
这还得从丑奴汗的身世说起——
咱前面说了,丑奴汗的粑粑是那位心理素质巨不好的伏图汗。
咱前面没说,丑奴汗的麻麻其实是伏图汗的嫂子,该嫂子唤作侯吕陵氏。
这大嫂子绝对是个狠角色。
秉承柔然人能生养的优良传统,侯吕陵氏一口气儿给伏图汗生下了包括丑奴汗在内的六个娃。
后来伏图汗战死,丑奴汗继位;侯大嫂子顺理成章的升格儿成为柔然太后。
此时,丑奴汗身边儿有个女巫,名叫地万;据说此女长的那叫一个漂亮;而且手段高超,不仅能通阴阳,而且还能预知未来。
像这种要颜值有颜值,要“才华”有“才华”的妹子,丑奴汗当然一见倾心;对地万的胡说八道也言听计从。
丑奴汗有个儿子,唤作祖惠;这天莫名其妙的丢了,可汗的儿子的丢了,那还了得;这可是柔然汗国的头号儿大案,什么柔然CIA、FBI、摩萨德、格鲁乌、军情六处,再加上公检法,军警宪特全体出动,撒出人马去给可汗找儿子。
可是说来也奇怪,这么多人挖地三尺,几乎把草原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丑奴汗的这位小公子。
就在众人觉得祖惠生还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的时候,女巫地万站出来了;气定神闲的的说了一句话把大家伙儿都说的目瞪口呆:大家甭忙活了,祖惠没在人间,小家伙儿已经升天了;我有办法让小家伙回家。
尽管半信半疑吧,地万这么说,不论奶奶侯大嫂子,还是老爹丑奴汗都欣喜若狂;催着地万赶紧着。
这年中秋节,大月亮地儿,地万找了个地方支起了帐篷,在帐篷边上高搭法台,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这伙计像模像样地开始做法;结果,就在第二天,祖惠真的出现在帐篷里,一副迷迷瞪瞪的表情。别人问,小家伙一口咬定,我这段时间就住在天上。
我勒个去,你不服能行?
可汗一家人高兴劲儿就甭提了;丑奴汗更是激动的说都不会说话了,你(指地万),离婚!我要娶你当王后!而且丑奴汗说干就干,给了地万的前夫一笔不菲的分手费,然后把地万娶进了门。
这事儿按说到这儿,应该是个多赢的局面;而且从地万的角度说,这还是一个很励志的故事。
但是,这事儿,前前后后都是一个局,一个心机婊求上位的故事——
这事儿过去之后不久,有一天祖惠的他妈拉着儿子聊天儿;一来二去就又说起失踪这事儿了;祖惠他妈就问,儿子,你给妈说说,天上是什么样的?
祖惠说,嗨,妈,我哪儿有那本事,还上天;这段时间我一直就住在地万家;那套上天的词儿都是地万教我说的!
祖惠的麻麻登时被雷了个外焦里也焦;好你个地万,咱们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
祖惠的麻麻怒气冲冲的就来找丑奴汗了,前后经过说完,祖惠麻麻说,你看你娶了个什么玩意儿?
本来祖惠麻麻以为,地万敢绑架王子,自己老公还不得气炸了;哪曾想,等她说完,丑奴汗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地万不是那种人,以后这种话你少说!
祖惠的麻麻当场就给气麻了,我有一句麻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次对话,丑奴汗没当回事儿;可且有那当回事儿的。
这事儿也不知怎么着让地万知道了;眼看要破案了,地万在丑奴汗跟前儿狂吹枕头风儿,祖惠对我有意见,可汗您给我杀了他。
要说丑奴汗也是个大脑平滑的货,这货还就信了,真的派人把祖惠给宰了。
好了,没了证人,看你们还敢诬陷本宫!
地万以为这就算齐活,放心的接着当她的王后;可她就忘了,人祖惠是有奶奶的;侯大嫂子听说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大孙子居然被杀了,惊愕异常,暗中派人调查此事;很快,弄清楚了,这一切都是地万搞的鬼。
侯大嫂子怒火万丈,立即派心腹把地万给勒死了。
丑奴汗挺水灵一小媳妇儿让自己妈给弄死了,当然很不爽;不过没等他发飙,高车人打过来了,丑奴汗只好先放下家务,领军前去迎战。
可是后院儿这个德性,丑奴汗也没心思打仗,阵前指挥大失水准,柔然军被高车人打了个丢盔弃甲,丑奴汗本人侥幸生还。可是,他一回家,等待他的不是放好的洗澡水和暖人心的话语,而是一把把早已备好的刀子——侯大嫂子联合大臣们把丑奴汗给做了!
杀了丑奴,侯大嫂子做主,把丑奴的弟弟阿那瓌[guī]安在了汗位上。
可惜,这步棋侯大嫂子没走好;柔然人经过丑奴汗的二次创业,思维观念上多少有点儿转变了,谁能打,能带着我们抢东西,我们就服谁;这会儿阿那瓌[guī]在部落里寸功未立,凭什么他给我们当头儿?因此就在阿那瓌[guī]上位仅仅十天,他的族兄俟力发示发就带着数万大军前来争位。一场混战,阿那瓌[guī]战败,慌乱中,仅带出来一个弟弟(乙居伐)突围,老妈侯大嫂子和那几位兄弟都被俟[qí]力发示发杀害。
侥幸突围,阿那瓌[guī]放眼草原,再无容身之所;万般无奈,阿那瓌[guī]只好带着弟弟前往洛阳,寻求庇护。
说这话儿,是公元520年9月的事儿;这会儿元乂yì刚搞定了元熙;正准备以这个为借口穷追猛打清洗朝中元怿[yì]一党;就在此时,有消息传来,柔然可汗阿那瓌[guī]准备内附。
这可是件大事儿,“铁三角”自然都很高兴;啥也不说了,拉开架势欢迎呗。
盛大的国宴之后,元诩下诏,封阿那瓌[guī]为朔方郡公、蠕蠕王;同时,又赏了大量的硬通货,便让阿那瓌[guī]跟洛阳住下了。
阿那瓌[guī]能在南北朝历史上成为一号人物,那也是很不简单的;东西、美女都收了,但是他的心思可没留在洛阳。从住下的第一天起,这伙计就不停的给北魏朝廷上折子,请求朝廷出兵帮他复国。
这么一来就让“铁三角”和北魏大臣们很纠结了。
你说你是管还是不管;不管吧,阿那瓌[guī]的折子写的言之切切,而且把北魏朝廷架到道德的制高点上下不来;管吧,且不说柔然鲜卑是百年世仇,这孙子回去之后还能不能这么听话,但就出兵这事儿本身,费时费力,这孙子也不提给报销军费的茬儿。
所以北魏朝廷莫衷一是,这事儿就这么拖着。
看瞅着这么拖下去,黄瓜菜都要凉了;阿那瓌[guī]出大招了,他也舍得花钱,一次性的送给元乂yì一百斤黄金。
拿人手短,元乂yì不好意思再装糊涂,一番斡旋下来,公元520年12月,北魏朝廷下令,由怀朔(今内蒙古固阳县)镇就近出兵2000,护送阿那瓌[guī]回国。
不过由于反对声还是很强,元乂yì也不敢太过分,在给边将的命令中写的很清楚,让阿那瓌[guī]先在边境上呆一段时间看看风头,如果柔然那边儿愿意接受这孙子回国,那就送他回去;如果柔然那边儿拿他当空气,就给丫再送回洛阳。
那柔然愿不愿意接纳这位曾经的可汗呢?话分两头,再看看柔然国内这段时间都发生了点儿啥事儿——
俟[qí]力发示发打跑了阿那瓌[guī],干掉了强悍的侯大嫂子;可是没等他把可汗的椅子捂热,叫板的找上门儿来了;阿那瓌[guī]的堂哥婆罗门带着几万人前来搞事;又一轮混战,俟[qí]力发示发战败逃亡,途中被土人所杀。这么一来,婆罗门又成了新可汗,号称弥偶可社句可汗。
柔然这么大的动作,肯定瞒不了人;不久之后,北魏安北将军、怀朔镇将杨钧就收到情报,他赶紧给朝廷上书,把来龙去脉说了一下,最后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一,柔然的新可汗恐怕容不下阿那瓌[guī],这货回去八成儿就是死路一条;二,如果继续执行元乂yì的命令强行送阿那瓌[guī]回国,2000人肯定不够。
杨钧的上书到了“铁三角”手里,元诩没主意,刘腾没兴趣,就等着元乂yì拍板儿;可这会儿元乂yì也拿不准了,想了想,要不先派个使者过去看看情况吧。使者名叫牒云具仁,长途跋涉来到柔然,结果被婆罗门这通儿羞辱;给牒云具仁好玄没气死。
米卢讲话儿了,态度决定一切;人家这态度,还有啥好说的,牒云具仁只有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路过怀朔镇,牒云具仁把情况和正在这儿等信儿的阿那瓌[guī]添油加醋的一说,阿那瓌[guī]死心了,得,这回去肯定没好儿;阿那瓌[guī]垂头丧气的又给北魏朝廷写了封折子,我还是老老实实回洛阳吧。
可是,就在阿那瓌[guī]刚叫了快递把折子送走,自己要走没走的这个节骨眼儿上,又有情报传来,柔然国内再次发生巨变,婆罗门被人打跑了!
苍天啊,大地啊,这是哪位神仙姐姐替我出了这口气啊!阿那瓌[guī]奋笔疾书又给朝廷写了封折子,皇上、元大人,前面那封信作废啊,以这份为准,还是送我回去吧。
柔然又怎么了?
这次又是高车!
咱前面聊过高车王弥俄突不是被丑奴汗给杀了吗;弥俄突死后,高车国内一片萧条;劫后余生的部众有的向更西迁徙,但大多数在弥俄突的弟弟伊匍[pú]的率领下就近投靠了“女儿国”嚈哒yàn dā。
装了一段时间的孙子,伊匍向嚈哒yàn dā提出回老家招降部众;嚈哒yàn dā人看伊匍这段时间表现的很老实,也就同意他带着高车部众返回故土;此时,趁柔然内乱,伊匍率众“打枪的不要,悄悄的进村”,摸到了柔然王庭附近,一家伙就干了婆罗门一个冷不防。婆罗门被打的那叫一个惨,偌大的一个柔然汗国,婆罗门最后就带出来10个部落,牛羊财物更是损失无数。走投无路,婆罗门无奈之下只好厚着脸皮投降他刚羞辱过的北魏;而柔然则再度陷入权力的空窗期。
国不可一日无君,等高车人满载而归,被打散了的柔然人重新聚集起来,想想谁当头儿呢,四下一寻摸,还就是阿那瓌[guī]是个全乎人儿;就他吧。于是柔然派出代表,请求北魏放阿那瓌[guī]回国。
柔然的代表和阿那瓌[guī]第二封上书几乎前后脚儿到了洛阳;这次,“铁三角”又犯迷糊了,谁也没个准主意;元诩一看,干脆,发动群众吧,他下诏让中书省和门下省展开集体大讨论,看看这事儿到底该咋办。
不过洛阳城这帮京官叽叽喳喳了一通儿之后,也拿不出办法;倒是来自远方的一封上书,让“铁三角”眼前一亮。
这封上书的作者是北魏凉州刺史袁翻;多说一句,婆罗门投降北魏,代表北魏受降的,就是这位袁刺史,柔然那10部部众也都是安排在他的地头儿上。
袁翻的意思是,不论是婆罗门还是阿那瓌[gu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都特么不是什么好鸟;过去也正是有他们在北方跟高车打来打去,咱们才没有边患。现在,柔然的两个可汗相继归顺了我大魏,虽说这是好事儿,但对这些无节操、无下限的货,咱们还是要严加提防的。
大的调子定好,袁翻还给出了具体的方案;简单的说就是北魏朝廷在北部边境划出两块儿地盘儿,阿那瓌[guī]在东、婆罗门在西,分别建立一个依附于北魏的傀儡政权;在这两个傀儡身后,北魏部署重兵,一方面威慑柔然,一方面,做为如果高车对北魏发动进攻时的预备队。
其实透过现象看本质,袁翻的核心思想就一句话,拿柔然人当枪使,替北魏看住北大门。
最终,元诩、元乂yì同意了袁翻的方案。
老实说,袁翻这个计划,有点儿想当然,一厢情愿了;说的都对,但是有一样儿,这位爷没考虑到,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想考虑,这就是柔然人的心态。
不论是阿那瓌[guī]还是婆罗门,人以前不管咋说,那叫一国之主,哦,您现在让我们给你看大门儿,凭什么啊?
这里边儿婆罗门穷蹙来投,急需一块儿地盘儿休整,可能暂时(注意,是暂时)会接受这个方案;而阿那瓌[guī]反正现在什么也没有,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维持现状;还能比现在更坏吗?因此当“铁三角”兴致盎然的批准了这个方案,不论是婆罗门还是阿那瓌[guī]无不破口大骂。
当然,表面上,这俩货还是装出一副感谢天恩的姿态;但是没过多久,这俩便先后叛离了——
公元522年年初,刚刚被安置在北魏西海郡的婆罗门就率领部众叛逃到了嚈哒yàn dā;结果,元诩派出费穆出任西北道行台,率军前去讨伐;一战擒之,婆罗门被送回洛阳,两年后病死。
而阿那瓌[guī]则鬼多了,他没敢明面儿上挑战北魏,而是一边从北魏边境抢东西积攒实力,一边儿给元诩等人写出深刻的检查,同时伸手要东西。
这么一来,北魏不得不在北方边境上部署重兵,严重的消耗了本已捉襟见肘的国力。当然,要说一句的是,这可才是个开始,不久之后,北魏六镇起义,阿那瓌[guī]在中间也没少使坏。
这就是后话了,后面再说。
北方边境上的事儿着实让元乂yì操心;而且一个阿那瓌[guī]又整出一堆烂事儿来,让本来就成天提心吊胆担心朝中反对派复辟的元乂yì更加疲于应付;因此这些年对于南梁,元乂yì一改灵太后“不服就打到服为止”的强硬政策,主动向南梁派出使者,试图改善跟萧衍的关系。但是,双方之间的仇恨哪儿那么容易消弭,就在北魏朝廷为柔然的事儿忙的焦头烂额之时,北魏和南梁在边境上的摩擦也在暗流涌动,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咱们上次说到梁魏战争,还是浮山堰溃坝之后,两国在梁、益的交手,结果那次萧衍吃瘪了,吃到嘴里的地盘硬是让北魏军掐着脖子给抠出去了。
每每想到这个,萧衍气就不打一处来;因此别看萧衍每天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但一只眼睛始终盯着北魏,盘算着怎么找个机会收复失地。
盯着盯着,机会貌似真就来了——
说这话,是公元521年,这一年在北魏是正光二年,在南梁是普通二年;俩二撞一块儿了。这年的5月,梁魏边境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先是北魏南荆州(治所今湖北枣阳)刺史桓叔兴率部投降了南梁;但仅过了半个月,南梁的义州(治所在现在湖北黄冈,林帅的老家)刺史文僧明、边城太守田守德却率众投降了北魏。
两国各丢了一块儿地方,又都得了一块儿。这么一算账,持平。
咱前面说了,此时主政北魏的元乂yì,主要精力都放在应对柔然的变局上,南方这边儿只要别吃大亏就成。可萧衍不一样,他除了吃斋念佛,也没啥大事儿,因此这次一听说自己手下的小弟叛变了,萧衍火儿“腾”家伙就蹿起来了(看来萧衍白修佛了,一点儿都不淡定,呵呵!);立即派人喊来手下大将裴邃[suì],命其带队西征,去给文僧明一点儿厉害瞧瞧!
公元521年8月,一切准备就绪,裴邃[suì]就任西征军统帅,誓师典礼之后,梁军浩浩荡荡开出建康,扑向义州。
不过这时守在义州城里的已经不是文僧明,而是北魏新派来的义州刺史封寿;这也好理解,说穿了就是个信任问题,鲜卑人信不过文僧明。
裴邃[suì]才不管对手是文僧明还是封寿,谁站在对面儿削谁;只让裴邃[suì]没有想到的是,这次作战任务完成的So easy了,梁军还没到义州下,先在檀公岘碰上了封寿派出来的北魏军;裴邃[suì]二话不说,上去就砍,北魏军被砍了个尸横遍野;之后梁军迅速包围了义州城。没等梁军开始攻城,城里的封寿就摇着白旗投降了。裴邃[suì]当然不客气,大大咧咧的进了城;义州算是物归原主。
战后,萧衍升裴邃[suì]为豫州刺史,调往合肥驻守。
萧衍这个任命可是大有深意的;咱前面说过,萧衍心中的痛点有两个,一个是被夏侯道迁卖给北魏的齐朝的梁、秦二州;另一个是被裴叔业送给北魏的寿阳城。而二者相比,寿阳无疑对建康的威胁最大,因此萧衍也不惜血本修建浮山堰,想要拔掉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可惜,一场大水,让萧衍的理想如梦幻泡影,幻灭了。
当然,这不等于萧衍从此死心了;不拔掉这根刺,萧衍寝食难安。
义州大捷之后让裴邃[suì]坐镇合肥,萧衍的意思很明确,找机会,给朕把寿阳弄回来。
因此裴邃[suì]一到合肥就开始做收复寿阳的准备了。
咱们前面多次提到寿阳,此处位于淮河南岸,距建康不过四百多里,战略位置极为重要;也正因为其重要,北魏军在此坚守且死战不退。可想而知,裴邃[suì]想要成功难度得有多大。
裴邃[suì]也知道这事儿不容易,强攻肯定不是上策;想来想去,裴邃[suì]想到个办法:忽悠!
具体来说,分两步走;首先裴邃[suì]本着贼喊捉贼的原则,先给寿阳守将,北魏扬州刺史长孙稚写了封信,在信里,裴邃[suì]义正词严,表示严重关切北魏军最近搞的国防工程(白捺城),不利于两国睦邻友好;鉴于北魏军做出了让人无法容忍的举动,梁军出于自卫,也要集结部队搞军事演习。
这是明的一手,暗地里,裴邃[suì]不知道通过什么路子,联系上了寿阳城里的土豪李瓜花(看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哈哈一下。)、袁建等人,双方约定了一个时间,只要裴邃[suì]兵临城下,李、袁二人便揭竿而起,到时里应外合拿下寿阳。
裴邃[suì]这招确实够阴,居然真的蒙住了包括长孙稚在内的很多人;不过还是有清醒的,长孙稚手下的参军杨侃就看穿了裴邃[suì]的伎俩。
杨侃跟长孙稚说,裴邃[suì]粘上毛儿比猴儿都精,他集结重兵,就是雷声大雨点儿小的为了搞军演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搞军演,只要部队集合起来,说声儿实战,拉出来就能打;而且,合肥对面儿也有咱的人,裴邃[suì]怎么单单跟您写信,这里边儿保不齐有什么猫腻儿,将军切不可掉以轻心。
长孙稚也是久经战阵的主儿,一经提醒,立刻反应过来,我去,差点儿就被裴邃[suì]忽悠瘸了。来啊,部队进入战备状态,我倒要看看裴邃[suì]这货想出什么幺蛾子;想想还不过瘾,长孙稚又给裴邃[suì]回了封信,裴将军想偷袭寿阳,不妨明说,何必拐弯抹角呢;这年头儿,谁比谁二?
裴邃[suì]收到回信,只好苦笑,暂时取消了偷袭的计划;可是这一下可把寿阳城里那几个瓜娃子跟坑了,到了约定的时间,李瓜花等人望眼欲穿的等着梁军攻城呢,结果俩眼睛都快看瞎了,也没见个人影儿过来。这伙人哪知道他们被放了鸽子,再加上心理素质不过硬,一害怕了,一帮人开始互相撕咬,最终全都露了馅,被长孙稚一网打尽。
不过随后裴邃[suì]突然改变了想法,偷袭不成,难道就不能强攻;有义阳大捷这碗酒撑着,我怕你个肾!
裴邃[suì]又率军北上,在寿阳城外安营扎寨,开始不分昼夜猛攻寿阳。不过这一仗,打了没多长时间,长孙稚高扑抵挡,守的严密;裴邃[suì]看实在没辙了,只好先行撤军。
没能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裴邃[suì]很自责;主动上书萧衍自请处分;不过萧衍没太纠结这事儿,表面上意思意思就放过了裴邃[suì]。
之所以这样,倒不是说萧衍不拿这次行动当回事儿;而是萧衍此时碰见了一件让他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的事儿——
萧衍一共有八个儿子,老大萧统(谥昭明太子→昭明皇帝),接下来依次是豫章王萧综、晋安郡王萧纲(后来谥简文皇帝)、南康简王萧绩、庐陵威王萧续、邵陵郡王萧纶、湘东郡王萧绎(谥孝元皇帝),以及最小的武陵王萧纪。
老萧同志的前半生,可以说过的相当激情,基本上都是在跟北魏干仗中度过的;因此老萧同志要孩子要的比较晚。那会儿萧衍还没称帝,看看自己膝下荒凉,便把弟弟萧宏家的老三萧正德过继过来,当了养子。不过这事儿过了没多久,在萧衍亲力亲为之下,他也有亲儿子了,这就是老大萧统。
问题出在萧衍登基之后,老萧同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当时已经懂事儿的萧正德别看他长得丑,但想的挺美;就脚着我是家里的老大,太子之位应该是自己的。
可是这会儿人萧衍有亲生儿子了,怎么可能把太子之位传给侄子;因此萧衍便又把萧正德还给了萧宏,命其回归本支;并且把萧统立为了太子,而萧正德仅得了个侯爵的赐封。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这么一来,萧正德心里不平衡劲儿大了去了;在背后没少磨磨叽叽的说萧衍的不是。
萧衍宽宏大量,没太计较萧正德。哪知这厮反倒变本加厉,干出了一件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事儿——
这货居然叛逃到北魏去了。
萧衍不用说,肺都要气炸了;我对你这么好,你特么居然当叛徒!萧衍下旨毁掉萧正德的玉蝶文书,将其逐出宗室,改背姓,并且削去爵位。
不过,萧正德到了北魏也没得好儿;这货跑过去,到处跟人说他是南梁的太子,因避祸而来。
当时已经在北魏干到尚书左仆射的萧宝夤[yín]就说,哪有自己的大爷是皇帝,老爹是扬州刺史的主儿会远投他国的道理?这厮摆明居心不良,杀了算了。他这么一说,元诩听说之后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因此对萧正德也很冷淡。
看到在北魏也没啥前途,萧正德又打算逃回南梁;要说这货也真狠,不知道这货从哪儿拐了个小孩儿,之后暗中杀掉,对外宣称是自己的儿子死了,借发丧之机,萧正德脱离了北魏FBI的监视,撒丫子逃回了南梁。
萧正德回来后,萧衍流着泪将其训斥了一番;骂完,看在他爹的份儿上,又恢复了萧正德的爵位,还任命其为征虏将军。
从这事儿上看,萧衍的人性真不错了,这事儿要是搁在萧鸾身上,估计这会儿萧正德的骨头都能敲鼓了。
不管怎么说吧,北魏国势虽说已经开始衰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萧衍想混水摸鱼,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萧衍还需要等待机会。在机会来临之前,先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经营好才是王道。
放着萧衍一边儿敲木鱼儿,一边儿深耕他的自留地不提;再来说说北魏的“铁三角”吧。毕竟在如果不是他们昏招迭出,如日中天的北魏也不会出现断崖式的衰败,萧衍也就不可能有机会大举反攻了。
跟南梁在边境上小干一场,吃了点儿亏,这会儿的“铁三角”都在干嘛呢?
答,他们在忙!
其实,就在这会儿,“铁三角”谁也没意识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乱马上就要砸在他们的脑袋上了。
这场大乱的引子,就是之前避祸洛阳的柔然可汗阿那瓌[guī]——
公元522年下半年,就在萧正德使了个障眼法儿又溜回南梁的时候,北魏北方边境上有消息传到洛阳,阿那瓌[guī]派人进入北魏境内,说今年柔然粮食歉收了,请朝廷赈济。
既然小弟有困难,当大哥的自然得出点儿血了;元乂yì下令,拨了一万石粮食送过去了。北魏朝廷以为,这事儿就算完了;哪曾想,转过年儿,春节刚过,边将飞马传书送往朝廷:阿那瓌[guī]带着大批部众进入国境,而且来了就不走了;扬言北魏就是他们家,他们回家吃饭来了。
关于这次阿那瓌[guī]这次带了多少人,史料上说法儿不一,有的说几万,有的说带了30万;不管哪种说法,反正是一大票人。这帮人进了北魏国境,安营扎寨呼朋引伴;看那架势,这趟来就没打算回去。
边将把情况汇报回京师,北魏朝廷自“铁三角”以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对于“铁三角”而言,阿那瓌[guī]称臣,或者说扶持阿那瓌[guī]为柔然可汗,是绝大的一项政绩工程,是统一战线的巨大胜利,事关北魏颜面。可是对于北魏的国家安全来说,几十万打了上百年的敌人突然涌进国境,无论如何不能说是一件好事儿。
怎么办呢,元诩下诏,发动群众大讨论;看看群众的智慧能不能帮他想个靠谱儿的辙。
讨论来讨论去,行台尚书元孚的意见得到了“铁三角”首肯;元孚的意思总结起来就一句话,给他们牲畜,让他们滚!
“铁三角”觉得这主意不错;既然你想出这么好的点子,那也别派别人了,就你去一趟,落实了吧;元诩下诏,赐元孚白虎幡,命其代表朝廷北上。
谁曾想,元孚这一去,可就惹出了塌天大祸。
其实,就在北魏朝廷热火朝天的讨论该怎么打发阿那瓌[guī]这帮讨饭团的时候,北魏北部边境的形势已经接近失控了。
几十万柔然饥民,跟蝗虫一样,逮着啥抢啥;这帮家伙胯下有马,手中有刀;有组织无纪律,来去如风;而北魏边境上的部队在没得到朝廷正式的开战命令之前,又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只能偶尔帮自己的老百姓撑撑场子,可等他们一撤,柔然人就会卷土重来。
而当朝廷作出决定,派元孚衔命北上的时候,阿那瓌[guī]也做出了决定,那就是放开手脚,大肆劫掠北魏境内一切能抢走的东西。随着阿那瓌[guī]一声令下,北魏边境上的居民可就倒了血霉了。
正这么个功夫儿,元孚到了,面见阿那瓌[guī]。
结果恁猜怎么着——
一见面儿,元孚刚想摆出天朝上国的架子,阿那瓌[guī]一挥手,两边儿的卫士过来就把元孚捆起来了。然后往车上一扔,走吧,跟我一块儿抢劫去。
元孚好玩儿了,阿那瓌[guī]给他备了辆专车,车上高高的立着元诩赐给他的那面白虎幡,让人推着他走在柔然军队最前面;兹要是有北魏军敢挡横儿,阿那瓌[guī]就命人刀往元孚脖子上一架,然后推着车子往前撞。
有这么个人体盾牌在前面挡着,北魏军投鼠忌器,只能眼睁睁的柔然人肆无忌惮[dàn]的烧杀劫掠。就这样,柔然人一路走一路抢,一直走到北魏传统防线六镇不远处才停下脚步。
走到这儿,阿那瓌[guī]不敢再走了;一来抢来的战利品太多了,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二来,前方就是北魏传统的军事要塞——六镇;再往这么走下去,难免要死磕了;这可不是阿那瓌[guī]想要的。
怎么办呢,阿那瓌[guī]眼珠一转,有主意了;他让人把元孚叫来,嬉皮笑脸的对后者说,我现在放您回去,这一切都是误会啊,都是误会;您看我这儿写了封检查,劳您驾,帮我带给朝廷呗!
一直给人当“盾牌”,指不定哪天小命儿就没了;元孚肠子都要悔青了;这会儿阿那瓌[guī]说要放了他,元孚还能说什么,连忙点头儿,没问题,我一定带到。
说完,阿那瓌[guī]挥手放人。
元孚前脚儿一走,阿那瓌[guī]后脚儿就把手下召集起来了:暗中跟着元孚,再干他一票大的!
此时元孚的官职准确的说,是北魏北镇行台尚书,其实就是北魏整个北部边境的最高司令官;从柔然人的大营出来,元孚跟丧家之犬一样,撒腿就往六镇跑,生怕跑的慢了阿那瓌[guī]反悔。
可是就在元孚顾头不顾腚的上演速度与激情的时候,他可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屁股后面不远处,一大帮柔然骑兵蹑足潜踪的盯上来了。
元孚是前线总指挥,他跑到六镇,那当地的官员还不得倒屣相迎啊;而元孚被阿那瓌[guī]一忽悠,满脑子都是世界和平;因此谁也没想到,就这个节点上,柔然人发动了进攻;六镇官兵一家伙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好在,阿那瓌[guī]这次主要目的还是抢劫,因此六镇财物损失很大,但人没死多少;不过柔然人比较缺德的是,六镇的存粮和牛羊被他们划拉走了很多。
看着一地鸡毛,六镇军民欲哭无泪啊,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元孚;这会儿元孚还能说啥,得得得,我这就回京面见圣上,一来调兵削阿那瓌[guī],给大家伙儿报仇,二来请朝廷调拨粮食。
等元孚跟头把式跑回洛阳把边境的情况一说,“铁三角”大怒,公元522年4月,元诩下旨,派尚书令李崇[g]、尚书左仆射元篡[]率10万骑兵北上惩处阿那瓌[guī]。等李崇[g]、元篡[]的10万大军浩浩荡荡到达边关,阿那瓌[guī]早跑没影儿了;这么大的事儿总得给朝廷有个交代,因此李崇[g]、元篡[]分头一调查,元孚给人当“带路党”的事儿被叨登出来了。李、元二人一边大笑,一边上书朝廷;这下不仅“铁三角”气的大骂,其他大臣也跟着落井下石,纷纷传言不杀元孚不足以振军威;最后还是元诩心眼儿不错,改元孚的死刑为流放,后者这算是捡了条命。
翻回头再说前线;看过前文您可能会对李崇[g]这个名字有印象;几年前在寿阳,顶着巨大的水压(浮山堰)咬牙死扛的就是他。战后因功调回朝廷任职,几年下来李崇[g]已经是当朝一品,官居尚书令。
其实要说李崇[g]这人,还是很有脑子的;这趟出差,尽管主要目标没实现,但是通过调查,他发现了很多隐患;比如,咱之前聊过的六镇问题。
李崇[g]手下的长史,名叫魏兰,别看名儿起的很娘炮,但这位爷很有见识,这天他跟李崇[g]俩聊天儿,魏兰跟李崇[g]说了这样一番话——
“昔缘边初置诸镇,地广人稀,或征发中原强宗子弟,或国之肺腑,寄以爪牙。中年以来,有司号为“府户”,役同厮养,官婚班齿,致失清流,而本来族类,各居荣显,顾瞻彼此,理当愤怨。宜改镇立州,分置郡县,凡是府户,悉免为民,入仕次叙,一准其旧,文武兼用,威恩并施。此计若行,国家庶无北顾之虑矣。”
这段话翻译过来大意是,咱们北部边境范围很大,但是地广人稀;国家过去设置六镇的时候,要么征发中原的豪族子弟,要么就是朝廷的亲信重臣子弟,让他们保卫边疆。可是现在时过境迁,来这儿的人不仅享受不到特殊政策,反倒个个儿跟奴仆一样;原本地位平等的一家人家儿,去了洛阳的可以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到了六镇的却成了非主流,升官发财哪样儿都没他们的份儿,长此以往,留在这儿的人自然会对朝廷心生怨恨。现在是该改弦更张的时候了;您看是不是可以跟朝廷建议一下,将六镇设置也改成跟国内一样的郡县建制,以前的军户全部脱籍改为平民;如果他们想当官,按照以前的办法走;然后再跟朝廷申请一笔经费,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这样,北方边境就会安定下来。
李崇[g]深以为然,连夜就向朝廷打了报告;但是朝廷却置若罔闻。老实说如果“铁三角”采纳了李、魏的建议,也许就没有后来六镇的起义了;可惜,李崇[g]的报告上去,被湮了(“崇[g]为之奏闻,事寝,不报。”)。
李崇[g]这头儿还在焦急的等待朝廷的批示,那头儿有消息报上来,六镇之一的怀荒镇(现在河北省张北县)出现了大规模的群体性事件,骚乱的军民把怀荒镇镇将于景一家给宰了。
这个于景说来也不是外人儿,他的哥哥就是曾经权倾朝野的于忠,后来于忠失势,于家在京城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于景也被发往边疆,名曰挂职锻炼,其实就是发配了。
于景此人极其贪婪,早年在京城的时候,这厮就因为职务侵占和收入来源不明被监察部门弹劾过;不过那会儿他哥大权在握,中纪委想打老虎,可惜有心无力,于景平安过关。
等到了边关,这厮本性依旧,平日里欺男霸女,大肆敛财;怀荒镇军民本来就对他一肚子火儿,这次阿那瓌[guī]把六镇基本上洗白了,军民眼瞅着就没米下锅,于是结队来找于景,请他发点儿粮食救急。
十二生肖里,于景应该是属鸡的,铁公鸡;军民请粮,于景不仅不给,反而下令武力弹压。
这下可把怀荒镇军民给激怒了,新仇旧恨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也不知道是谁挑的头儿,反正最后大家伙儿一拥而上,把于景给抓了;随后镇民们冲进于景家,把他媳妇儿也给绑了。大家恨他们平日里作威作福,生生的折磨了一个多月,才把这俩口子杀了。
怀荒镇军民杀官造反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久之后,又有消息报到李崇[g]案头,沃野镇(今内蒙古五原县)镇民破六韩拔陵也招集镇民们杀掉了恶贯满盈的镇将,揭竿而起了;而且破六韩走的更远,这家伙居然还像模像样的建立了政权,改元真王。
破六韩,一个很古怪的名儿,据《北齐书·破六韩常传》所载,破六韩氏是匈奴单于的后代,当年匈奴右谷蠡[lí]王潘六奚被拓跋鲜卑打服,他的子孙便以潘六奚为姓,后来年深日久,大家以讹传讹,后人便被称为破六韩。
由于有这么个梗,破六韩氏算得上当地势力比较强的部落;而破六韩拔陵则属于地头蛇,在军民中挺有影响力。因此他这儿扯着被面儿反了,可以说应者景从。短时间内便聚集起一大堆人马。
随后,破六韩拔陵分兵四处,或奇袭、或强攻;把刚经历了柔然人蹂躏的六镇搅了个人仰马翻,官军也被打的满地找牙。
破六韩拔陵的叛军连战连捷,部下士气高涨;大有席卷北魏帝国北疆之势;消息传回京城,“铁二角”坐不住了。
等等,二角?是!这会儿,三角之一的刘大公公走了;身后哀荣备至。
元诩下诏,任命临淮王元彧为镇军将军,代理征北将军,都督北征诸军事,发兵北上平叛。
不过元彧水平不灵,到了前线先后两次被破六韩击败,部队损失惨重;他自己也被削去爵位押回京城听勘。
看宗室这么娘,元诩再次下诏,让老将李崇[g]出马平叛;可是后者却也没能再现他在寿阳时的辉煌,步元彧后尘,被破六韩击败。
看中央军这么菜,北魏国内瞬间欢乐了,被国内各种矛盾刺激的已经到了临界状态的底层百姓纷纷斩木为兵,掀起了一场几乎席卷帝国西北的“大联欢”——
夏州(就是原先赫连勃勃建的统万城,今陕西省横山县。)、东夏州(后来的革命圣地延安)、豳[bīn]州(现在甘肃省宁县)、凉州(甘肃武威)、秦州(甘肃天水,三国名将姜维的老家)烽烟四起。
这里边儿值得说说的是秦州的叛乱,当时北魏秦州刺史唤作李彦,这货跟于景一样,是个酷吏,本来在他的治下秦州早已是民怨沸腾,一堆干柴就等着一个火苗儿呢;等李崇[g]战败的消息传开,公元524年6月,秦州土豪薛珍等人率众突入刺史府抓住李彦一刀砍死,然后拥戴氐人莫折大提为秦王。
不过莫折大提短命,当上“秦王”打了两个胜仗之后,莫折大提就挂了;其子莫折念生接过了老爹留下的枪,这家伙也不谦虚,自称皇帝,立子莫折阿胡为太子,设置百官,改元天建;算是跟北魏分庭抗礼。
此时,对北魏的“铁二角”来说,破六韩已经够让他们头疼的了;现在帝国西部凭空又多出一个“秦”;而且随着这个敌对势力的出现,隐隐的勾的北魏的关中地区以及梁魏交界的东益州也出现的动乱。
东益州还好说,毕竟跟首都中间还隔着一座秦岭;而关中如果一旦不稳,出了潼关可就是洛阳了;那麻烦可就大了。因此“铁二角”连续派出吏部尚书元修义、雍州刺史元志前往平叛;可惜,两支部队先后被莫折念生击败。
不得已,北魏朝廷只好再派援军,这次出马的是尚书左仆射、齐王萧宝夤[yín]和北海王元颢[hào];“铁二角”命其率部西进讨伐莫折念生。
至此,其实形势对北魏来说已经挺不利了;两线作战,而且两个战场还都是被动应战,败多胜少。
但是,老话儿说的好,上帝给你关上一道门的同时一定会捎带手儿的把窗户给关上。
就在元诩、元乂yì疲于应付西、北两线的战局时,帝国东部一连串的坏消息又报进了京城——
在莫折大提叛乱一个月后,即公元524年7月,凉州幢帅于菩提、呼延雄等人抓了凉州刺史宋颖,发动叛乱。
到了8月,两个秀容郡(治所分别今山西朔州和岚县)也发生了动荡;北秀容土著乞伏莫于聚众进攻州城,诛杀了太守;南秀容郡人于乞真聚众造反,干掉了当地父母官陆延。
9月,营州(治所和龙,今辽宁朝阳)人刘安定、就德兴等人杀官造反;行动成功后,城内百姓王恶儿又杀死了刘安定,投降官军;而就德兴则侥幸逃出,自称燕王。就德兴叛乱后,北魏朝廷命令黄门侍郎卢同持节前去安抚,就德兴先降后又反叛。北魏朝廷任命卢同为幽州刺史兼尚书行台,发兵北上讨伐,但卢同率领的魏军却屡屡被就德兴击败。
12月,汾州正平(山西新绛)、平阳(山西临汾)的山胡也发生叛乱。
转过年儿,公元525年2月,北魏齐州东魏郡(治所今山东济南)百姓房伯和聚众叛乱,后遇到大赦,人们才自行散去。
3月,齐州东清河(治所今山东临朐[qú])百姓崔畜杀死太守董遵、广川(山东邹平)百姓傅堆捉住太守刘莽发动叛乱。
这么多地方一起造反,看看就特么头大啊!
当然,头大不大也是相对的;北魏的“铁二角”头大如斗;但是在这段时间,有一个人可是爽的很,而且高兴的简直要手舞足蹈了。
此人我不说,大家应该也能猜得出来是谁,这就是南梁的萧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