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入关
刘邦在陈留实力大增后,继续向前推进。然而,前进的道路并没有就此一帆风顺。他带领郦商等人,前往攻打开封县(属荥阳郡),战事受挫,便转攻白马县(属东郡,今河南滑县一带),在那里战败秦将杨熊,遂乘胜追击,在曲遇再次击溃杨熊。
吃了败仗的杨熊一路狂奔,逃到荥阳。虽然从战场上捡回了一条命,但由于朝廷追究战败之罪,他被秦二世派来的使者斩首。
另一边,刘邦掉头南下,攻打颍川郡。颍川本为韩地,治所在阳翟(今河南禹州市)。攻下颍川后,刘邦进行了屠城。
相对于项羽,刘邦较少进行大规模惨无人道的杀戮,却为何在颍川展开屠城行动?
或许是颍川战斗非常激烈,给刘邦以重创,他出于报复进行屠城;也或许是刘邦为了瓦解敌人斗志,以便加快入关灭秦的节奏,而不得已采取这一下下之策。
刘邦一路走来,为了避免影响阻滞前进的步伐,基本上打得过就攻占,拿不下则绝不在一个地方过多纠缠,直接放弃,然后继续前行。
纵然如此,入关之路依然前途漫漫、关山重重。如果这样一城一池地攻下去,显然不是办法。假若一战就能够震慑敌人,使之后的敌人望风而降,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估计,刘邦正是出于这种心理,所以对颍川屠城。
张良自和刘邦分别以来,一直与韩王成一起在颍川打游击,但基本没啥起色。得知刘邦的消息后,张良便带领自己的人马赶来会合,两人再次相见,非常高兴。
在张良的相助下,刘邦很快平定了韩地。
这些日子以来,张良算是看明白了,仅靠着自己手中的这点人马,复仇兴韩几乎没有希望。为今之计,唯有引外援灭秦,然后才能复兴韩国。
当初,张良辞别时,刘邦不过是项梁帐下一名默默无闻的小角色而已,一举一动无不仰人鼻息。孰料短短数月,他竟然脱离了项梁叔侄掌心,独自率领一支数万人的大军西征关中。这一切,使得张良不由得对刘邦刮目相看。
于是,张良下定决心,跟随刘邦一起西征伐秦。韩王成同意了张良西去的请求,他自己则留在了阳翟。此外,有一名叫韩信的前韩国贵族也赶来投奔刘邦。韩信是韩襄王的庶出孙子,长相仪表堂堂,身高八尺五寸,韩国亡国后,他一直隐藏在民间,得知刘邦要入关灭秦,觉得是个机会,便主动提出,愿意为刘邦效力。刘邦便任命他为将军,留在营中。
就在此时,刘邦得到消息,原赵王武臣的旧部司马卬蠢蠢欲动,也打算渡过黄河,攻函谷关入秦。
自己浴血奋战,就是为了入关灭秦,岂能让别人捷足先登?刘邦赶紧北上,进攻平阴(古县,治孟津,隋废除,并入洛阳县),切断黄河渡口。
粉碎了司马卬渡河南下的企图后,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年)六月,刘邦经洛阳南,穿越轘辕山,占领阳城,进攻南阳郡。在犨县(今河南鲁山县)以东,击溃南阳郡守吕齮。
吕齮战败后,一溜烟跑到宛城(今河南南阳市)躲了起来。
刘邦志在尽快攻入关中,觉得只要将利剑插入秦人心脏,地方郡县自然会分崩离析。因此,他不打算再跟吕齮纠缠,而是直接引兵西去,攻打武关。
刘邦的冒险计划,很快被张良劝阻。
武关作为关中四塞之一,历来易守难攻。就这样孤军深入,万一久攻不下怎么办?如此一来,前有险关,后有敌军,恐怕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刘邦一听,恍然大悟,立刻下令掉转马头,返师围攻宛城。
经过数月来的大小战役,刘邦军队已非初别彭城之时,战火的洗礼锤炼了一些能征惯战的将领,比如樊哙、郦商、周勃、夏侯婴、灌婴等人。
樊哙、夏侯婴、周勃是跟随刘邦一起从沛县出来的老弟兄,郦商和灌婴则是后加入者。
夏侯婴原本是沛县负责养马驾车的小吏,与刘邦关系密切,两人之间无话不谈。夏侯婴只要路过泗水亭,就去找刘邦聊天,互相拿对方开涮是常有的事。有一次,刘邦由于开玩笑过火,误伤了夏侯婴。
按照秦法,随意伤人,无论有意还是误伤,都属犯罪,要被重罚。如果隐瞒不报,则罪加一等。
很快,有人向官府揭发了刘邦。
刘邦身为亭长,知法犯法,要罪加一等。为了包庇刘邦,夏侯婴一口咬定是自己不小心弄伤的。但是,很快案子翻转,夏侯婴因做伪证,被重责数百板子,还在牢里待了一年多。不过,刘邦因此逃过了一劫。
有了这份过命交情,自刘邦起事以来,夏侯婴便深受信赖。他依仗自己过硬的驾车技术,每逢开战,都率领战车部队冲锋在前,将敌人阵列撕开一条口子,为后方步兵作战打开局面。
至于周勃,原本家境贫寒,靠编制蚕具为生,业余之时,则靠在沛县大户人家的丧礼上做鼓吹手,捞点外快。周勃生得孔武有力,自幼习武,弓马娴熟,能拉开硬弓。周勃的好身手,后来在战场上有了用武之地,为刘邦立下了赫赫战功。
与夏侯婴、樊哙、周勃这些刘邦的多年兄弟不一样,灌婴加入刘邦麾下稍晚一些。当年,项梁兵败雍丘,战死沙场,刘邦狼狈溃逃,撤回砀县。灌婴就在这时,成为刘邦队伍中的一员。他起初担任内侍中涓官,主要负责刘邦的生活起居。
灌婴原是睢阳的一名贩卖丝缯的小贩,非常勇敢,每次作战都争着向前冲,屡次打败秦军,刘邦对他非常器重。
正因为有了手下这帮悍将,刘邦才能不断壮大。尤其是樊哙,打起仗来不要命,每逢作战,都身先士卒,多次第一个登上敌方城头,可谓战功卓著。
此次回师反攻宛城,樊哙再一次冲在最前。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刘邦下令卷起旗子,趁着夜色急行军。等到天明时分,他们已将宛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南阳郡守吕齮本来还在为刘邦撤离而庆幸,谁料到一觉醒来,城外已人欢马嘶,眼看大势已去,自料已是插翅难逃,于是打算自杀。
舍人陈恢站出来,拦住了他。
“敌军还未进城,您就寻死,是否有点过早了?不妨缓缓再做打算,也犹未晚。”
当天晚上,陈恢连夜从城墙溜了出去,一路小跑,直接赶到刘邦军营,一见面就单刀直入:“听说怀王有约,先攻入咸阳者为关中王,是有这回事吧?”
刘邦无法否认,只能点头承认。
“可您如今选择滞留宛城,估计是担心一旦离去,宛城守军就断了您的后路。但是以宛城之大,且四周有城池数十座,您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拿不下。况且现在城内守军都觉得,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豁出去坚守。时间一长,您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更会耽误抢先一步入关称王的大事!”
陈恢没有回避,也没有哀告求饶,反而将刘邦的处境一语道破。刘邦不得不承认,陈恢说的是事实。
不容刘邦反驳,陈恢紧接着说:“我为您想了个法子,您和南阳郡守签约,约定他如果投降,就给他升职,然后让他留在原地驻守,您则带着他的军队西去,如此一来,南阳郡得以保全,而您不但没了后顾之忧,反而平白得到一支军队,大可以放心西去。另外,一路上其他地方守军看到宛城先例,肯定争着向您投降。”
刘邦一听心花怒放,连声说好。
于是,刘邦封南阳郡守吕齮为殷侯,驻守宛城,封陈恢为千户食邑。
由于陈恢的外交斡旋,宛城得以保全,数以万计的军民免遭战火之苦。此后,果然如陈恢所言,刘邦一路上少了很多阻力,沿途不少地方纷纷开关投降。
待刘邦抵达丹水县(今河南淅川县西),守将戚鳃、王陵开门归降。刘邦随后回攻胡阳(今河南唐河县湖阳镇),遇到吴芮部将梅鋗,两人合兵一处,攻打析县和郦县(两县原为楚国析邑和郦邑,大致为今河南内乡县),二地很快都投降了。
刘邦志在夺取关中,故一路上非常注意笼络民心,特别强调军纪,严令军队不得沿途随意劫掠。
刘邦的做法,很快收到了成效。本来敌视楚军的秦地百姓渐渐转变态度,开始欢迎刘邦的到来。
如此一来,刘邦的行军速度就加快了,当年八月,抵达武关(位于今陕西商洛市丹凤县东武关河北岸)之下。
武关素称秦楚咽喉,北依少习山,南临武关河谷,历来是秦楚必经之要塞,当年楚怀王就是被骗入武关而不得还。
多年来,都是秦人出武关欺压楚人,没想到如今刘邦竟率领楚人来到武关之下。一想到即将攻入秦人腹地,洗刷百年耻辱,将士们都倍感振奋。
经过将士们的英勇奋战,武关被攻破,刘邦率军直扑蓝田县南部的峣关,咸阳遥遥在望了。
楚军攻破武关的消息很快传到咸阳,赵高开始着急了。
自章邯兵败投降以后,赵高已经意识到,大秦帝国崩溃是无可挽回了,但他认为,秦国有关河之险,大不了从关东地区退回关中,关起门来重新做诸侯。
想当年,六国联军多次在函谷关外陈师百万,企图破关灭秦,结果还不是每次都兴师动众而来,无功而返。因此,赵高以为只要牢牢将秦二世掌控在手心,即可富贵无忧,至于关东诸侯入关,仿佛是远在天边之事。
秦二世在赵高的蛊惑之下,整日在宫中吃喝玩乐,将朝中大事全部交给了赵高,偶尔他会问一下,关东贼寇现在怎么样了?
赵高信心满满地回答道:“不过是几个小蟊贼在闹事罢了,有我大秦虎狼之师在,他们的覆灭也就是早晚的事,陛下大可不必在意,只管恣意享乐就好了。”
秦二世对赵高百般信任,听到这番话,自以为天下太平无事,便不再过问。
然而,天下汹汹之事,纵然瞒得过秦二世,但瞒不过朝野之人。秦军在关东战败、诸侯军不断逼近的消息,早已在咸阳大街小巷传开,街头巷议是没法堵得住的。
赵高开始有些担心了,生恐哪个不长眼之人,私下给秦二世走漏风声。当然,重点防范对象还是那些大臣,尽管在经过一系列大清洗后,如今庙堂之上大多数都是赵高的自己人,但人心隔肚皮,别看他们表面上对自己唯唯诺诺,谁知道内心咋想的。
思来想去,为挖出朝堂上那些与自己不同心之人,赵高决定做一次忠贞测试。
有一天朝会之时,赵高命人牵来一头鹿,然后笑盈盈地对秦二世说:“陛下,请看眼前这个牲畜是什么?”
秦二世一听,还以为赵高在和他逗乐,便笑着说:“丞相怎么问如此简单的问题?朕虽说见识不广,但鹿还是识得的。”
谁知赵高一脸严肃地回答说:“陛下谬矣,这哪里是鹿,分明是一匹马,不信您询问一下大臣们。”
秦二世不以为然地说:“那好,诸位仔细看看,这到底是鹿还是马!”
朝堂上那些机灵鬼马上明白赵高的用意了,都立刻高声回答:“陛下谬矣,眼前明明就是马!”
唯有少数几个人低声嘟囔道:“这不就是一头鹿吗!”
秦二世揉了揉眼睛,但看到的还是鹿,但众人分明说是马,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再不敢随意在国政大事上发表意见了。
此次朝会后,凡是说鹿的,全部让赵高给秘密处决了。
自此以后,朝堂上彻底陷入死寂,没有了任何杂音。
赵高本以为自此可以高枕无忧、为所欲为了,然而,他很快接到刘邦率领的楚军攻破武关的消息。
赵高万万没想到,楚军来得如此之快。此时,想要再隐瞒,恐怕做不到了。秦二世虽然很浑蛋,但丢掉祖宗江山他肯定不干,一旦他得知楚军已抵达咸阳近郊,自己必然凶多吉少。
赵高越想越怕,整日心惊肉跳,惶惶不安,索性称病不出门,不再去上朝。
人总是有一种本能的预感,面对大祸临头,原本在宫中寻欢作乐的秦二世,开始隐隐觉得不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间秦二世做了一个噩梦,梦中他乘车出游,正当他欣赏美景之时,忽然从路边跳出一只白虎来,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拉车的左骖马咬死了。
秦二世在梦境中被吓醒,感到如此凶梦,必是不祥之兆,便让占卜师给他解梦。占卜师说:“这是泾水神在作祟。”
秦二世心想,神灵不可得罪,便在望夷宫斋戒,然后让人将四匹白马投入泾河,祭祀河神。事后,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开始怀疑梦境是否跟关东贼寇作乱有关。赵高总说贼人难成气候,但为何至今不见大军凯旋,也不见有人来献俘?
秦二世越想越不对劲,渐渐对赵高起了疑心,便命人到赵高府上,质问他关东剿寇到底进展如何,为何近日不来汇报?!
面对来使的训斥,赵高越想越怕。事到如今,瞒是瞒不住了,想要自保,唯有铤而走险了。
帝国末路
赵高找来女婿咸阳令阎乐(赵高自幼被处以宫刑,按理说没有儿女,故有史学家对赵高宦官身份存疑)和弟弟赵成,密谋抢先一步下手,除掉秦二世,然后立公子子婴为帝。
子婴的身世扑朔迷离,关于他早年的经历,史书中留下的是一片空白。说明子婴做人很低调,以至于让世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做人没有存在感,要么是平庸无能,是可有可无之人,要么是拥有大智慧之人。老子云“大智若愚”,真正智慧超乎凡人的人,别人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的。
秦二世即位初,便对自己的同胞手足大开杀戒,使得始皇帝子女无一幸免,子婴却能逃过屠刀,安然无恙地活下来,说明他是个富有生存智慧之人。
但在赵高眼中,子婴是个毫无用处的废物,拥立这样的人为君,正好可以将其作为台面傀儡,任由自己摆布。
然而,子婴绝非是个没有魄力的胆小怕事之辈。尽管长期以来,他一直韬光养晦,闭门不出,但当初听到蒙恬兄弟被下狱后,毅然站出来仗义执言,劝秦二世不要听信谗言枉杀忠良。
虽说最终没有救下蒙恬兄弟,但在高压恐怖之下,依然敢于站出来,说明子婴绝非懦弱之辈。这件事,也让他明白了在这个颠倒黑白的时代,任何伸张正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大秦这棵大树的根,已经被彻底刨断了,如今唯有眼睁睁看着它垮掉。子婴此后选择了明哲保身,冷眼看着秦二世和赵高在朝堂上掀起一系列血腥屠杀,缄口不言。
不过,秦二世和赵高能够放过子婴,多少与他的身世也有些关系。
关于子婴的身世,众说纷纭,在史书中至少有四种说法:
一说他是秦二世兄长的儿子,但这种说法很经不起推敲,因为始皇帝终年不过五十,就算子婴是长子扶苏之子,恐怕也不及弱冠,但子婴自己的儿子都至少接近成年了,一看就很矛盾。
二说他是秦二世兄长,但此说同样很难成立:秦二世即位后,为了清除潜在威胁,将十七名兄长全部诛杀,岂能单独让年长于己的子婴独存?
三说他是秦二世叔辈,即始皇帝的弟弟。
四说他是秦二世的堂兄,即始皇帝兄弟的儿子。
相对而言,第三种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出自《史记·李斯列传》),因为年龄比较吻合。
至于真相究竟如何,永远不得而知了。
赵高物色好接替秦二世的人选后,立刻部署、发动政变。他让负责宫廷安全的郎中令(姓名不详)做内应,诈称有大盗闯入宫禁,阎乐遂借口入宫缉盗,带着一千多兵丁赶到望夷宫前,二话不说就将卫令仆射捆了起来,然后大声训斥:“大盗都闯入宫中了,你们是怎么守卫的?为何不加以阻拦?”
卫令根本不信阎乐的说辞,立刻驳斥道:“宫禁重地,防卫森严,岂是寻常盗贼能够随便进入的?”
阎乐担心夜长梦多,不愿再纠缠下去,于是直接下令处死卫令,然后带兵杀入望夷宫。
宫中的值班郎官、宦官、宫女被突然闯进来的杀气腾腾的士兵吓得四处乱窜,顿时尖叫一片,也有胆大的奋力抵抗。阎乐下了命令,一路遇到的活人格杀勿论。
很快,望夷宫过道上,横七竖八倒了数十具死尸。
阎乐带领手下一边往前冲,一边四处张弓乱射,直到杀入皇帝寝宫,仍然不停手,皇帝龙榻帷帐都被乱箭射中了。
秦二世一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大声呼叫侍卫,但是此时皇帝侍卫已经被阎乐的气势吓坏了,没有人敢上前护驾。
只剩下一名贴身宦官留在秦二世身边,不离左右。秦二世这才明白是有人发动政变,但为时已晚,只好对身边的宦官说:“你以前为何不早告诉我,不然事情也不至于糟糕到现在这个地步!”
宦官无可奈何地回答道:“正因为我不敢说,才能保住性命。要是我提前告诉您,恐怕早就脑袋搬家了,还能活到今天吗?”
秦二世一时间默然无语,不知该如何作答。
阎乐没工夫等他在那里瞎磨蹭,只想早点送他上路,便阔步上前,逼视着秦二世说:“足下骄横恣意,滥杀无辜,如今整个天下之人皆已背弃了您,足下现在还是抓紧时间考虑一下自己吧!”
秦二世心中还存有一丝幻想,觉得自己待赵高不薄,事情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便提出想见见赵高。
谁料到,阎乐冷冰冰回答道:“不行!”
直到此时,秦二世还以为赵高只不过是想要他的皇位,便说:“好吧,实在不行,我只想要一个郡来称王。”
阎乐依然冷冰冰回答道:“不行!”
秦二世只好又说:“实在不行,我愿意做个万户侯。”
阎乐仍然冷冰冰回答道:“不行!”
秦二世到了这时候,还不死心,他仍不相信赵高会要他的命,便说:“好吧,那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求携带妻子儿女去做个寻常平民百姓人家总可以吧。”
阎乐一阵冷笑,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奉丞相之命,替天下百姓诛杀足下,你就算说再多废话,都没有用!您看是自己动手,还是需要我们帮忙?”
说完,他冲自己的手下做了个向前的手势。
秦二世终于明白,自己断无生路了,只好自杀身亡。
处死秦二世后,阎乐立刻回去向赵高汇报。赵高觉得事不宜迟,便召集朝臣、宗室公子,宣布已诛杀秦二世,并说:“关东六国复辟,大秦帝国已经崩溃,此时再顶着皇帝的空头衔,就会显得名不副实。况且,秦本来就是一个诸侯王国,现在只不过重回从前罢了。所以,新君不能再称帝,只能称秦王了。”
至于秦二世,被赵高草草掩埋在杜县南面的宜春苑中。纵观秦二世的一生,就如来到人间胡闹了一场,然后匆匆谢幕。秦国六百年,三十余代国君前赴后继开创的基业,被他一手画上了终止符。
赵高知道如今大秦已是朝不保夕,为了个人富贵和身家性命,他开始做两手准备:一面为了稳住局面,宣布立子婴为秦王;一面私下派人与刘邦接触,为自己寻找后路。
赵高自以为做得很隐蔽,但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暗中与楚军勾结的消息,还是被子婴得知。
子婴是个聪明人,他明白如今赵高之所以立他为王,不过是给朝野装个样子罢了,一旦不称意,随时都会除掉自己。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子婴和两个儿子谋划一番后,决定不配合赵高。他待在家里闭门不出,只等赵高上门。
按照礼制,新君登基,需要先独辟一室,斋戒五日,以示郑重。然后在负责礼仪的官员的引导下,至宗庙向秦国列祖列宗告祭,接受天子印玺,才算礼成。
虽说如今是特殊时期,新君登基大典的有些烦琐礼节可以删繁就简,但基本礼仪还是必须完成。
五天时间很快过去了,子婴那边不见任何动静。赵高有点着急,便接二连三派人去催促,但是子婴依然纹丝不动。
赵高已经习惯了在朝堂之上飞扬跋扈,只要他跺跺脚,咸阳城都要晃三晃;如今子婴这小子竟然不知好歹,公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赵高非常恼火,要是换作平时,他早就下令把人抓起来了,但如今情况不同,子婴好歹是准秦王了,总不能将他绑了押往宗庙拜祭吧。
赵高强压心头怒火,决定亲自走一趟。
现在,赵高几乎已将所有政治敌手清洗完毕,自然不把子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放在眼里。权力容易让一个人膨胀,丧失对形势的正常判断。过度的自信,最终让赵高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抵达子婴的住处后,赵高让随身卫队留在外面,独身一人去见子婴。
一进门,赵高便冲着子婴气冲冲地嚷道:“国家大典在即,公子怎么如此儿戏,迟迟不动身?”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脑袋就被砍了下来。
子婴随后下令,灭赵高三族,赵高家人全部押到咸阳街头,斩首示众。
咸阳历经了最后一次大规模政变、杀戮,人们都在静静等待王朝覆灭时刻的到来。
子婴即位称王,成为秦国六百年来最后一位君主。此时的咸阳城内,早已是人心惶惶,一片凄凄切切。
这时,刘邦已经绕过峣关,在蓝田击溃秦军后,驻军霸上(今陕西西安东南,是秦军卫戍京城重地)。
此前,刘邦接收到赵高派来的秘密使者送来的密信,密约事后双方均分关中,并立称王,但是刘邦根本懒得理睬。我带领将士们历经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打到你家门口,这才想起来跟我谈和,晚了!
一个月后,刘邦得知,秦廷发生政变,赵高被处死,子婴已称王,便派人去咸阳,只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无条件投降。
子婴不过空有秦王虚名,手下无兵无粮,穷途末路,坐守困城,如果执意负隅顽抗,不过是让更多无辜者流血罢了。
血已经流得够多的了,还是给人间多留一些生命吧!于是子婴选择了投降。
刘邦带领楚军,浩浩荡荡地向咸阳进发。
行至轵道亭(今陕西西安东北处)时,他见到了前来迎降的秦王子婴。
子婴默默跪在道旁,脖子上系着绳子,手里捧着天子印信,身后白马素车,气氛异常肃杀。
刘邦接受了投降,并很大度地让子婴站起来,让他跟随自己一同进城,并让人给他妥善安排起居饮食,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咸阳自秦孝公定都以来,经过数代君臣的不断经营,尤其是始皇帝一统六国后,在咸阳北阪原上按照六国样式营建宫室,亭台楼阁,数不胜数,收藏着从天下搜刮的奇珍异宝。秦二世即位后,尤好犬马妇女,整日穷奢极欲,过着奢侈荒淫的生活。
刘邦进入咸阳宫后,被眼前的富丽堂皇惊得瞠目结舌,只觉得到处是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疼;宫室殿宇之间,到处弥漫着脂粉的清香。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有些飘浮,脚不着地,犹如置身天堂,真是如痴如醉,妙不可言。
自此,刘邦一头扎入深宫,再也不见踪影。
此时的咸阳完全陷入了无政府状态,大街小巷中到处是散兵游勇,他们争相闯入昔日公卿将相和豪门大族府邸,争夺金银财帛,朝廷府库也遭到洗劫,金钱美色激发出所有人的贪欲,让人犹如中了魔怔一般,癫疯发狂。
唯有萧何保持了头脑清醒,他没有参与劫掠财物,而是命人抢先一步进入宫室档案库、丞相府、御史大夫府,将所有图文档案、地理图册、户籍档案、典章书籍等抢救保护起来。
有些人不解其意,嘲笑他放着金银珠宝不去抢,反而争夺这些没用的竹简木牍。萧何不为所动。他长期在衙门当差,深知这些文献资料的重要性,破坏一个世界容易,但想要建立新的秩序,却离不开这些东西。
咸阳,昔日的帝京,现在到处是明火执仗。本是打着诛灭暴秦旗号的义军,现在跟强盗已经没啥两样了。
有些明事理的人都看出来了,照目前这个样子下去,早晚会出大乱子,楚军很快会丧失民心,迟早步上秦二世的后尘。但他们知道刘邦的性格,如果现在去劝谏,无疑是在给他添堵扫他的兴,弄不好会自讨没趣。
唯有樊哙是个粗人,没有那么多顾虑,更加上和刘邦特殊的关系,他便直接找上门去,劝刘邦赶紧出去,约束一下外面的将士们。
但刘邦当时正在兴头上,根本听不进去。
樊哙没办法,只好退了出来。就在这时,他猛地想起,如今只有一人能劝得动刘邦,那便是张良。于是他拉着张良一起去找刘邦。
张良一见到刘邦,便问道:“以秦之强大,却骤然灭亡,您今日能够以布衣之身躺在咸阳宫中,沛公可知,这是为何?”
不等刘邦回答,张良便自问自答道:“那是因为秦朝残暴无道,失去了天下人心!沛公怀着为天下人铲除秦朝暴政的初衷,带领将士们一路披荆斩棘,才进入关中。如今刚刚攻下咸阳,正是该向世人展示您勤俭朴素的时机,却为何只顾自己享乐起来了?难道您以为现在真的到了高枕无忧的时候吗?俗语说得好,‘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还望您多听听樊哙的建议!”
张良的一番话说得鞭辟入里,刘邦打了一个冷战,那一刻,他脑海中猛地跳出项羽的名字来。刘邦这段时间沉湎酒色,留恋宫禁乐不思返,究其原因,除了取得胜利后想彻底放纵一下外,跟听信别人谗言也有莫大关系。
自打入关以来,就有人私下给刘邦出主意:如今天下这么乱,咱们既然已拿下关中,干脆就别再掺和关东诸侯那些明争暗斗了,直接封闭函谷关,关起门来称王关中,舒舒服服过日子就是了。
这番话正中刘邦下怀,这几年来,他先是在外逃亡,过着饥寒交迫的非人日子,紧接着又率兵跟秦军打仗,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整日刀头舔血,如今实在疲惫了,想好好歇歇。
张良的话,让他开始有种不安的感觉,意识到自己差点酿成大祸,急忙连连向张良致歉,然后立刻动身出宫,下令封闭宫室,安抚城内百姓,严禁士卒趁火打劫。
经过短暂的骚乱后,咸阳城内渐渐平静下来,生活秩序开始回归正常。
刘邦率兵撤出咸阳,回驻霸上。
经历了短暂的头脑发昏后,刘邦很快清醒过来,目前还不是捞钱和沉迷于温柔乡的时刻,现在的头等大事,是赶紧笼络人心。唯有如此,才能在关中站稳脚跟。
于是,刘邦让人召集关中各县地方上有头脸的人物到霸上军营。
这些人满怀忐忑不安的心情赶来,以为刘邦会跟以前那些秦朝官员一样,向他们征丁和摊粮;没想到,刘邦根本不提这些,而是给他们开展法制教育,宣布废除一切秦朝旧法,只保留三条:杀人偿命、伤人和抢劫者,根据犯罪严重程度给予相应的刑罚。并表示自己来到关中,就是为了为民除害,根本不会欺凌百姓,大家只管安居乐业就好了。会议结束后,刘邦又派人跟原来的秦朝官吏一起到各城乡巡回宣传。
秦地百姓得知后非常开心,大家争相拿出酒肉粮食,酬谢刘邦部下士卒。刘邦一律谢绝,称自己库藏的粮食都多得吃不完,哪里需要给父老们再添麻烦。
不得不说,刘邦这一手实在漂亮,一下子抓住了人心。长期以来,关中百姓受够了秦朝官吏的欺压,一下子被刘邦如此宽松的法律和人道的政策吸引,大家都争相奔走,就怕刘邦不留下做秦王。
刘邦回到霸上后,刚过一月,项羽就率领诸侯联军破函谷关,向关中杀来。
生死宴会
得知刘邦抢先一步进入咸阳的消息,项羽异常恼火。
当初各自从彭城领兵出征时,项羽本没太将刘邦当回事。看着这个年长自己将近一辈的老男人率领着为数不多的几千人马西征,项羽对他们充满了悲观,心想这些人估计还没到关中边缘,就要在路上消耗殆尽了。
然而,谁曾料到,正当项羽巨鹿大战,威震诸侯之时,刘邦却悄无声息地捷足先登了。
在项羽看来,正是由于他消灭了秦军主力,才让刘邦这老小子捡了漏。自己在前方浴血奋战,胜利果实却落到了他人手中,岂能善罢甘休?
新安坑杀降卒后,项羽日夜兼程,直奔函谷关而来。
刘邦当时一心想做关中之王,便在有些人的鼓噪之下,派兵把守函谷关,想把诸侯们拒之门外。
函谷关虽然坚固,但在猛将英布的猛攻之下,最终还是被攻破。于是项羽率军渡过大河,长驱直入关中,暂驻戏水西岸的鸿门(今陕西临潼新丰镇鸿门堡村)。
此时,刘邦阵营内却出了内鬼。左司马曹无伤偷偷派人给项羽捎信说:“沛公想在关中称王,为了笼络秦人,让子婴出任丞相,独吞咸阳城内所有珍宝。”
曹无伤这番话无疑是点燃了项羽胸中的怒火,使他下定决心,坚决除掉刘邦。
于是,项羽晓谕全军,让将士们厉兵秣马,做好战争准备,等次日吃过早饭,全军出发,一举将刘邦消灭。
至于曹无伤为何给项羽通风报信,是他原本就是项羽安插到刘邦身边的耳目,还是与刘邦有个人恩怨,不惜给敌对方通风报信,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但曹无伤毫无疑问将刘项两家推向了火线,再无任何回旋余地。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一场大战看似无法避免。此时,项羽麾下拥有雄兵四十万,刘邦兵力不过十万,双方力量非常悬殊,如果开启战端,毫无疑问,刘邦一方将被碾为齑粉。
然而,战争从来都不仅仅是双方兵力的比拼,更是双方统帅意志的较量,以及权谋、战术的博弈。
作为项羽的首席参谋,范增自投靠项家以来,亲眼见证了项梁败亡、项羽崛起。他知道,在战场上,项羽作战勇猛,可以以一敌百。然而,就是这位看似战无不胜的战神青年,内心却有着另外一面,他有时做事犹豫,迟疑不决,颇有些妇人之仁,这恰恰是为君者之大忌。
为君者,当杀伐决断,不能讲小仁小义,唯有冷酷果决,才能执掌天下。
对于项羽在战场上的战斗力,范增倒是不担心,他就怕项羽一时踌躇,放过刘邦,以致错失良机,便想乘着项羽在气头上,再给他拱一把火。
“沛公此人,原本就是市井无赖,贪财爱色,可我听说,自打他入关以来,反而不再敛财,疏远美女,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志向已经不再停留在钱财美色上,而是有了更大的野心。据我派出去观察云气之人回来报告说,刘邦军营上空五彩云气聚合,呈现龙虎之状,这可是天子之气的征兆!我们应该趁刘邦羽翼未丰之际,一举灭了他,可不要错过目前的大好机会!”
项梁死后,项羽真正能依赖的人不多,关键时刻能帮他拿主意的就剩下范增了。两人的关系既是君臣,亦是亲人,为了显示对范增的尊敬,项羽不直呼其名,而是尊称亚父。
范增和项羽谈话时,在座的还有项羽的叔父项伯。
项伯当初避祸下邳,曾蒙张良收留庇护,一直感念于心。如今大战在即,一旦开战,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为了报答张良的恩情,他决定冒险去通知他。
身为项羽的叔父,却给敌对阵营通风报信,这种事交给手下人,难免走漏风声。项伯决定自己亲自走一遭。
夜色正浓,项伯悄悄溜出军营,快马加鞭赶到霸上刘邦军营。
见到张良后,项伯顾不上叙旧,将项羽军营大概情况跟他简要介绍了一下,说明目前的局势非常严峻,再留在刘邦身边就是死路一条,劝他赶紧收拾一下,跟自己一块走。
张良听后,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在营帐内缓缓踱步。他知道,刘项二人分道扬镳是早晚的事,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
现在怎么办?只顾自己,撇下刘邦和将士们,径自去逃命?岂不被天下人耻笑,将来还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之间?况且,复兴韩国的大业还没实现,就这样撂挑子走人,实在非大丈夫所为。
项伯还在一旁催促,劝他别再犹豫了,赶紧动身。
张良停下踱步,对项伯诚恳地说:“我是奉韩王之命,随沛公入关,如今形势危急,我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未免太不仗义了。临走前,可否让我跟他打声招呼,你看怎么样?”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项伯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同意,叮嘱他抓紧时间,长话短说。
张良遂紧急求见刘邦,将项伯的话一五一十地转告给刘邦。
刘邦大惊失色,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沛公,到这个节骨眼了,赶紧说实话,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张良在一旁催促说。
刘邦只好承认:“此前有人给我出馊主意,说只要守住函谷关,拦住诸侯联军,不让他们入关,我就可以安心做关中王了,我当时误信了这人的话。”
张良急得跺脚:“沛公不想想,就凭咱们这点兵力,能挡得住项羽吗?”
刘邦自知理亏,唯有保持沉默,半晌才低声说:“这还用说,肯定不如项羽,只是眼下该怎么办呢?还望先生帮忙拿个主意。”
看着刘邦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张良只好说:“如今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项伯身上了,但愿他能在项羽那边,替您说上几句话,说您压根儿就没有背叛之心。”
刘邦没想到张良如此神通广大,很好奇他跟项伯是怎么结交的,张良便将当初如何收留项伯之事给他讲了一遍。
刘邦一听,觉得在生死关头,项伯能够跑来报信,说明此人看重情义,顿时心里有了主意:看重情义之人一般是抹不开面子的,如此就好办多了。他便问张良:“先生与项伯年纪孰长?”
张良回答道:“他比我大。”
“好好好,那我就按兄长之礼待他,赶紧请他进来见见面。”
于是,张良出来请项伯进去。项伯本不想见刘邦,但也不好驳张良面子,只好进去相见。
刘邦的态度异常殷勤,亲自给项伯斟酒,主动提出两人结为儿女亲家。这样一来,酒也喝了,亲也攀了,双方的气氛开始有所缓和了。
项伯毕竟是背着自家侄子来给敌方通风报信,多少有些尴尬,心里有点虚,但事已至此,便当面问刘邦:“外面都在传言,您想关起门来,做关中王,是否有这回事?”
刘邦一听,立刻拍着胸脯说:“谣言,这绝对是谣言!项将军一家对我有恩,我刘季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自我入关以来,便对吏民登记造册,统计人口,对府库财货一律封存,不敢动一丝一毫,就等着上将军前来接收。至于派人去把守函谷关,那是为了防止盗贼乘时作乱,哪里是针对项将军的?这其中必定有误会,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只等上将军到来,哪敢有丝毫反叛之心?这中间的曲直和误解,还要仰仗项伯兄在上将军面前替我澄清一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项伯再也不好意思推辞,只好叮嘱刘邦:“该说的我一定会转达到,但明天您本人务必亲自上门来向上将军道歉和解释。”
项伯不敢再多停留,趁着夜色,又急匆匆赶了回去。
一回到军营,他急忙去找项羽,将此行经过及刘邦的原话复述了一遍,并替刘邦帮腔道:“不管怎么说,沛公还是有功的,要不是他提前入关,我们哪有这么轻松进关中?现在反过来去攻打人家,怎么都说不过去吧,不如给他个请罪的机会,看他怎么说。”
项羽本来就耳根软,经过项伯这么一蛊惑,态度开始出现松动,便答应接见刘邦。
在短暂的一夜之间,原本剑拔弩张之势,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将士们本来只等项羽一声令下,就直扑霸上,结果迟迟不见动静。
次日凌晨,天色刚发白,刘邦仅带着百名护卫骑兵,在张良和樊哙、夏侯婴等人的扈从下,前来项羽营中请罪。
其实,当天夜里,刘邦满脑子胡思乱想,彻夜难眠,做着各种推测,至天明时,终于下定决心,亲往项羽军营。
刘邦与项羽曾经并肩作战过,对项羽的性格还是有所了解,他明白项羽此人吃软不吃硬,要是跟他硬碰,恐怕没有什么好下场,如今唯有尽力放下身段,或许才有转机。
只要保住性命,别说装孙子,就是真当孙子,对刘邦来说都不是个事儿。
进入大营之前,樊哙带着卫队留在外面,张良陪同刘邦一起进去参见项羽。一进入营帐,刘邦立刻俯伏在地,向项羽高声请罪:“我和上将军一起反击暴秦,将军转战河北,我浴血奋战于河南,但没想到,侥幸先一步进入关中。一别半载,不意在关中与上将军重逢,实在倍感欣喜,只是万万没想到,有小人从中作梗,使得上将军与我产生隔阂,实在让在下惶恐不安。”
听完刘邦的一席话,项羽反而感到有些不自在,便实话实说:“是沛公你的左司马曹无伤给我来信,不然我怎么能得知内情?”随后便安排酒宴,让刘邦和张良入席,一起饮酒。
席位的安排也颇有用意,项羽、项伯坐西朝东,范增坐北朝南,对面便是刘邦,张良却被安排到项羽对面。这样的安排,从表面看,并无可厚非,因为张良现在虽然侍从刘邦,但理论上还是韩国臣子,只是刘邦的盟友而已,让他独坐一面,以示尊重,无可厚非。其实,这样做的另外目的,就是将张良和刘邦分开。
此刻,刘邦内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恐惧。张良和他分开,就是临时交换一下意见,都不可能了。
宴席气氛沉闷、单调,让人感到压抑,几乎喘不过气来。刘邦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周围,只见高坐在主席上的项羽,手持酒杯,若有所思,沉吟不语,难以揣测到他此刻的内心世界。倒是项伯,表面上看很镇定,但看得出来,他和自己一样紧张,此刻正在警惕地环视着现场每个人。
再看张良,他倒是若无其事,只顾低头品酒。坐在刘邦对面的范增,看上去老成持重,实际上,他已经有些焦躁不安了,不断轻声咳嗽,然后频频摆弄自己的玉佩,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项羽,似乎在暗示什么。
刘邦突然恍然大悟:范增这是在敦促项羽下决心,然而项羽似乎还在犹豫,对范增的暗示视而不见。
刘邦开始额头冒冷汗,他此刻如坐针毡,握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酌酒,嘴里却根本尝不出酒的滋味。
大帐内的空气近乎凝滞了,众人都不说话,只听到水漏的滴答滴答声。
范增终于按捺不住了,编了个借口,出来找项羽堂弟项庄。
“上将军心肠太软,被刘邦的花言巧语所蒙蔽,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却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待会儿你进去给大家敬酒,然后以助兴的名义舞剑,寻找时机一举除掉刘邦!如果今日放过刘邦,将来你我恐怕都会为他所擒,不得善终。”
项庄听后满口答应,便随范增一同入帐。
刘邦见项庄佩剑执盾,一身戎装,立刻感到不妙。
给席上众人敬酒完毕后,项庄便说:“军营中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就这样单调地饮酒,实在无趣,不如我给大家舞剑助兴如何?”
本来陷入沉思的项羽,似乎来了兴致,点头同意。
刹那间,大帐内剑光四起,霍霍生风,项伯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便站出来说:“一人舞剑,不如双人并舞,我愿和项庄一起为大家助兴!”说完,拔剑与项庄对舞起来。
项庄屡次剑指刘邦,但只因项伯挺身相护,没法得手。
张良一看情形不妙,立刻溜出大帐,一溜小跑,跑到军营门口。樊哙见刘邦进去半天了,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正在着急,看见张良一脸慌张地跑了出来,便冲上去问道:“现在里面情况如何,沛公没事吧?”
张良喘着气说:“情况万分紧急,容不得细说,现在项庄在里面舞剑,企图对沛公不利,你赶紧进去看看!”
樊哙一听,急了,立刻嚷道:“形势如此危急,请让我进去,与沛公生死与共!”
说完操起盾牌和利剑,就往军营里面冲。
军营门口的卫兵正准备阻拦,谁承想樊哙力大无比,执盾用力一扛,卫兵们纷纷被撞倒在地。樊哙趁势横冲直撞,闯进了大帐,看到西面主席位置的项羽,便面西而立,须发皆张,怒目圆睁,直盯项羽。
樊哙的突然闯入,瞬间改变了大帐内的气氛,原先跪坐的项羽看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本能地坐直了身子,手下意识地按到腰间剑柄上,问道:“来者何人?”
张良立刻接过话茬,介绍道:“这位是沛公的参乘(贴身侍卫)樊哙。”
项羽见樊哙生得孔武豪壮,用略带激赏的语气说:“真是一位壮士!来呀,赏赐他一杯酒。”
左右人员端过来一大杯酒,樊哙毫不推辞,接过后一饮而尽。
项羽略带笑意地说:“再赏壮士一条猪腿下酒。”
左右人员很快端上一整条猪腿,但是没经过任何烹饪,而是生肉。樊哙感到周围向他投来嘲弄的目光,不过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将盾牌按在地上,将猪腿置于其上,然后用剑直接割肉吃。
看着大口吃肉的樊哙,或许是出于英雄惺惺相惜,项羽被樊哙的豪迈气度所感染,便继续问道:“壮士,还能再喝酒不?”
樊哙一边嚼着肉,一边说:“死都不怕,一杯酒算啥!”然后一抹嘴继续慷慨陈词:“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唯恐杀不完,处刑唯恐不能用尽酷刑,以致天下大乱,海内豪杰都起来反抗。当初在彭城,怀王和众将领约定‘先攻破秦地,进入咸阳之人为关中王’。如今,沛公先一步攻破了秦地,进入咸阳后丝毫不取,下令封闭宫室,驻军霸上,一心只等您的到来——”
樊哙语锋一转,说:“沛公只是为了防止意外事件,才派人把守函谷关。面对如此功劳,就算封侯也不为过,如今非但没有任何赏赐,反而凭小人的闲言蜚语,就要杀有功之臣,请问这是什么道理?如果您执意如此,恐怕距离步暴秦后尘已不远了,我实在为您感到不值,还望您多加考虑!”
项羽万万没想到,樊哙表面粗犷,实则粗中有细,一番说辞有礼有节,逻辑缜密,实在无懈可击,就算是苏秦张仪再世,恐怕也不过如此。
一时间,他竟然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好讪讪地说:“壮士且坐下说话。”
樊哙便在张良旁边坐下来。
经过樊哙这么一搅局,范增想刺杀刘邦的图谋,一时半会儿无法得逞了。
刘邦看到现场气氛有所缓和,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借口外出解手,顺便将樊哙也叫了出来。
“我想趁现在有空,直接离去,只是没来得及跟项羽辞别,恐怕不合礼数。”刘邦颇有些顾虑地说。
樊哙一听,大大咧咧地回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婆婆妈妈。自古做大事者不拘小节,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里顾得上这些,直接走就是了!”
刘邦便打定主意不辞而别,让张良留下来替自己向项羽致歉。
张良觉得,就算致歉,也不能这样空着手,便提醒刘邦:“沛公来的时候,可曾带了什么礼物?”
刘邦刚才在席间完全被吓坏了,忘了献礼,经张良一提醒,才记起这回事,说:“我来的时候,带了一对白玉璧,本想献给项羽;另外一双玉斗,送给范增,只是方才害怕项羽发怒,不敢亲自献上,正好你替我献给他们吧。”
刘邦稍停顿一下,又叮嘱张良说:“现在原路返回恐怕来不及了,我打算经骊山下,取道芷阳,抄小路返回,如此一来,路程缩短不少,你暂且别急着进去跟项羽打招呼,等我们差不多到营后,再进去不迟。”
张良答应下来,看着刘邦一行人疾驰远去。
刘邦来的时候由夏侯婴驾车,如今情况紧急,根本来不及乘车返回,便一个人径自骑马返回,樊哙、夏侯婴、靳疆、纪信等四人,匆忙之间,无马可骑,便握剑持盾步行,从小道返回。从鸿门到霸上,相去四十里,由于走小道,路程节省了一半,只有二十里路的样子。
项羽在大帐,左等右等,不见刘邦返回,便派都尉陈平出来催促,张良估摸刘邦差不多已经安然回到军营,便随陈平进去。
一进入大帐,张良便向项羽致歉:“沛公不胜酒力,无法亲自来辞别,只好让在下替他献上礼物。”
项羽问道:“沛公现在在哪里?”
张良如实回答:“沛公觉得您对他有些误解,害怕被责备,便自己先回去了,现在估计已经到达霸上营地了。”
事已至此,项羽虽有些失落,但也大度接过玉璧,放在坐席上。
范增觉得被刘邦耍了,又恨项羽不成器,错过了大好时机,知道再也无法挽回了,接过玉斗后,放在地上,拔出剑狠狠地将它击碎,冲项羽愤愤说道:“唉!你这臭小子,看来是没法和你一起共谋大事了!将来能够与你争夺天下的,必定是沛公,错过今天这样的机会,看来我们这些人,早晚都会沦为沛公的阶下囚。”
项羽默默不语,任由范增数落。
此刻他的内心充斥着懊丧、失落、悔意,可谓五味杂陈。
其实,范增所说的,项羽何尝不知,如果方才除掉刘邦,只须伸个手指就行了,诛杀刘邦一人易耳,但接下来的局面,又将如何应付?
之所以放走刘邦,正是因为他项羽与刘邦这种市井无赖不同。刘邦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要脸面,可以不择手段,什么阴损招数都能使得出来。但项羽做不到,他出身名将世家,自幼受贵族教育的熏陶,这使得他宁愿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比拼,也不屑于干一些蝇营狗苟之事。
大丈夫当光明磊落,设宴引人入彀,然后伏击杀之,如此卑鄙龌龊之事,项羽做不出来。
项羽可以在战场上垒尸成山而面不改色,但若使这种下三滥招数,他下不了手。
项羽是真英雄,刘邦是真小人,然而在现实中,英雄往往难敌小人,两者的区别是:英雄做事有底线,而小人可以做事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在以后的时光中,刘邦正是拿捏住了项羽的这一弱点,步步为营,逐渐由弱变强,最终转败为胜。
此外,鸿门宴上纵虎归山,固然与项羽遇事迟疑优柔的性格有关,但他肯定也有别的顾虑。
随项羽入关的除了楚军外,还有其他诸侯军队,如果项羽真的在刘邦反迹未露的前提下,仅凭别人的三言两语和道听途说,就将刘邦置于死地,那么,其他诸侯会怎么看?会不会兔死狐悲,一起联合起来反对他?另外,别忘了,刘邦麾下还有十余万大军,更有萧何、曹参等能臣干将,他们有感于新安杀降的前车之鉴,必将誓死抵抗,自己真的经得起一场残酷拼杀带来的伤亡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上述的一切暂时没发生,项羽在舆论上也必将陷入被动局面,项羽现在最重要的目的是灭秦复仇,而不是其他。
正是樊哙的那番话深深触动了项羽,使他最终没有狠下心来杀刘邦。
此刻,他唯有安慰自己,以自己的势力,谅刘邦也不敢跟自己作对,对付刘邦这点自信,项羽还是有的。
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在鸿门宴上放走刘邦,是他此生所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至于刘邦,一回到营中,就下令将曹无伤这个吃里爬外的家伙,拉出去宰了。
权力规则
汉高帝元年(公元前206年)十一月,鸿门宴结束后没几天,项羽率领大军向西进发,进入咸阳。
咸阳,这个令项羽夜不能寐、咬牙切齿的都市,如今,他终于来了,他带着复仇的信念而来,而他身后是数十万楚人子弟。此刻,项羽在心中默默念叨:楚国的列祖列宗,项燕先祖,我们实现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铮铮誓言!
秦王子婴,作为亡国之君,被揪到了项羽面前。
项羽俯视着由于惊恐而缩成一团的子婴,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感,此刻,子婴自身是否无辜已不重要,秦人百年来对楚人及关东六国所欠的血债,必须由你来偿还!
项羽毫不犹豫地下令,将子婴杀了。
在项羽看来,咸阳金碧辉煌的殿宇楼台,皆是六国儿女的尸骨所累积,渭水泛起的每一朵浪花都闪烁着天下百姓的泪光。这些暴秦的建筑,无处不浸透着罪恶和肮脏,还留着它们干什么,就让它们与秦帝国及嬴氏子孙一起化为灰烬吧!
项羽亲自点燃了第一把火,然后命令将士们四处放火。
很快,整个咸阳城都被烈焰吞噬,变成一片火海,火焰直冲云霄。在寒冷的冬季,秦国数代君臣精心营建的咸阳燃烧起来了,热浪传到数里之外,滚滚烟尘让人快要窒息。项羽目睹着昔日皇家的亭台楼阁化为灰烬,复仇的快意在胸间激荡。
大火整整烧了三个月,昔日帝京化为了一片焦土。
项羽又命人去刨掘始皇帝陵寝,但由于骊山陵墓太过庞大,士卒们挖了许久,也没找到墓道口,只好将陵园地面建筑破坏殆尽后,收手作罢。
至此,项羽觉得大仇已报,心满意足,便打算带着搜刮而来的财物东归。此时,有个姓韩的书生站出来劝他说:“关中有山河之险,易守难攻,且沃野千里,这里是定都和建立千秋霸业的绝佳之地,就这样放弃了,实在可惜。”
只是,经过了大火焚烧和士兵劫掠,咸阳早已破败不堪,项羽实在不想留在这里,况且他思乡心切,一心只想返回故乡,便对韩生道:“人生在世,若是富贵了不回到家乡,让家乡父老得知,就如同穿了锦绣衣服在大晚上走路,有谁看得见?”
韩生没想到,赫赫有名的项羽的眼界竟然如此狭窄,目光竟然如此短浅,大丈夫当建立万世功业,扬名于后世才对,怎么一门心思只想回到故乡,在乡邻面前显摆,实在是滑稽可笑。
一出门,韩生便冷笑道:“以前听人说,楚人就像戴了帽子的猕猴一样,徒有人形罢了,今天看来,果然是这个样!”
韩生刚说完没多久,话便传到了项羽耳中。
项羽一听勃然大怒:这个不知死活的酸儒,竟敢背后损我!他马上下令将韩生投入大锅,活活煮了。
如今秦已灭,天下再无共主,未来要怎么办?
楚怀王曾与众将领有约,先入关者为王。项羽自己不想留在关中,又不愿刘邦占了便宜。但他也不想背上不遵守约定的恶名,便派人到怀王那里,问他现在已经入关,接下来该怎么办。
明明有约在先,却派人去请示,项羽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他就想借怀王之口,废掉起先的约定,如此一来,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办事了。
项羽自信,自己的用意,怀王一定掂量得清,并且会很识相地传回自己想要的结果。
但出乎意料的是,怀王派人传达的意见只有两个字:“如约。”
怀王的倔强,让项羽恼火不已。
怀王当初不让他入关,反而令他北上救赵,以至于落在刘邦后面,在天下诸侯面前陷入被动,项羽心中对怀王充满了怨恨。既然你不知趣,就休怪我撕破脸皮,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项羽遂将各路诸侯将相召集起来,商讨说:“怀王此人,本是我叔父项梁所立,根本没有什么功劳,只不过天下大乱之初,立他是为了方便讨伐暴秦时有一面旗子而已。然而,三年来,风餐露宿,冲锋陷阵,消灭秦朝的,还不是我项羽和在座的诸公!因此,凭什么由他主持?裂土封王是咱们之间的事,跟怀王无关。”
诸侯将相们此刻只关心自己能否捞到好处,至于什么名分大义,才懒得管,便纷纷赞成项羽的主张。
于是,项羽遥尊怀王为义帝,名义上抬高了身份,实际上进一步架空了他,根本不再拿他当回事。
灭秦的目标已经实现,一旦没了共同的敌人,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之间的裂痕就会出现,只不过迫于项羽的威势,暂且没有人敢出头罢了。
各路诸侯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分享胜利果实。
作为灭秦后新征服之地,关中如何瓜分,是个万众瞩目的问题。将它交到刘邦手中,项羽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但世人都知道刘邦是首个入关灭秦之人,如果众目睽睽之下言而无信,万一引起诸侯不服,背上不履行约定的骂名,弄不好会在舆论上陷于被动,失去道德制高点后,再也无法约束天下诸侯。
项羽和范增商量一番后,最后决定采用移花接木的办法,对外诡称汉中也属于关中之地,封刘邦到汉中、巴蜀之地做汉王,建都南郑(今陕西汉中市)。
毫无疑问,范增支的这一招实在阴险,巴蜀之地道路艰险,自古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进去了就别想出来了。
更何况,巴蜀自秦时起,就是流放犯人之地,民风彪悍刁蛮,刘邦一旦进去,就会被地方事务缠住,疲于应付,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更别说与项羽争夺天下了。
至于关中,项羽以秦都咸阳为界,将其一分为三,分别封给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位原秦朝降将。
咸阳以西之地封给章邯,称雍王,建都废丘(今陕西兴平东南)。长史司马欣,以前曾是栎阳狱掾,项梁当年犯命案,亏他搭救,才逃过一劫,项羽出于感恩之心,将咸阳以东到黄河的地方封给他,称塞王,建都栎阳(今陕西西安阎良附近)。都尉董翳,在秦军降楚过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正是他,使得章邯最终下定决心降楚,因此,将咸阳北面的上郡之地封给董翳,称翟王,建都高奴(今陕西延安)。
项羽之所以将关中封给章邯、司马欣、董翳三名降将,表面上是奖励他们主动归降之功,实则另有目的。秦人生性刚烈,脾气暴,不好管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秦人管理秦人。
然而,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对楚人是功臣,在秦人眼中则是耻辱。他们三人以身侍敌,二十万关中儿郎在新安被坑杀,家家失子,户户丧夫,又引敌入关中,将咸阳化为一片焦土,关中父老对他们恨之入骨,怎么会甘心听命?
另外,刘邦若在汉中不安分,想重返关中,必先经过三秦之地,如此一来,三降王外有刘邦窥伺,内有百姓不满,必然时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对于关东原六国之地,项羽并没有按照原来疆域封给六王后裔,而是重新划分疆界,划出许多新的邦国,封给诸侯及有功将领,加上三秦及汉,共有十八个王国。
魏王豹本是个平庸之人,在灭秦的过程中没有太大建树,项羽便将魏国一分为二,分为西魏和殷国,魏王豹改封为西魏王,建都平阳,称王于河东之地(今山西临汾西)。
原赵王武臣部将司马卬,因平定河内,屡立战功,被封为殷王,建都朝歌(今河南淇县)。
申阳,瑕丘(今山东兖州县东北)人,本是赵国国相张耳的宠臣,巨鹿之战后,率先攻下洛阳,于黄河边迎接项羽南下,为项羽入关开辟了道路,故封为河南王,建都洛阳(今河南洛阳东)。
韩王成身份不变,仍以阳翟(今河南禹县)为都。
赵国国相张耳名气很大,且又追随项羽入关,便封他为常山王,下辖原赵国之地,建都襄国(今河北邢台)。至于原赵王歇被迁到代地,称代王,定都代县(今河北蔚县东北)。
阳君黥布自归顺项羽以来,北上救赵,扈从入秦,逢战必冲锋在前,勇不可挡,战功卓著,无人能出其右,所以封九江王,建都六县(今安徽六安北)。
鄱君吴芮在陈胜吴广起事之初,就打出反秦旗号,率百越之兵与诸侯军并肩作战,后又追随项羽入关,故封为衡山王,建都邾县(今湖北黄冈北)。
楚国柱国共敖率兵攻打南郡,功绩卓著,封临江王,建都江陵(今湖北江陵)。
燕国将领臧茶曾参与救赵,又追随项羽入关,故将他封为燕王,建都蓟县(今北京西南)。原燕王韩广没有参加巨鹿之战,也没参与入关灭秦,便迁徙他到更遥远的辽东称王,建都无终(今河北蓟县)。
齐国将领田都因不顾国相田荣阻拦,执意救赵,后又加入入关灭秦行列,故被封为齐王,建都临淄(今山东临淄东)。前末代齐王田建之孙田安,也因在项羽救赵时,攻下济水北岸数座城邑,从侧翼支援项羽,随后没多久,就主动率军归降楚军,封为济北王,建都博阳(今山东泰安东南)。
原齐王田市被改封为胶东王,建都即墨(今山东平度东南)。齐国国相田荣虽然也是最早起来反秦之人,但由于他屡次和项梁作对,并在巨鹿之战时拒不出兵救赵,项羽对此耿耿于怀,在分封诸侯时,根本就没考虑他。
番君吴芮部将梅鋗奉命配合刘邦作战,在攻取南阳郡析县和郦县等地的战斗中屡立战功,后来入关之战中更是功勋卓著,但他大概是由于跟随刘邦作战的缘故,因此没有封王,只封为十万户侯。
另外还有一个人比较特殊,他便是陈馀。当年他和张耳一起北上,将赵地从秦人统治下拯救出来,先追随赵王武臣,后又拥立赵王歇,在巨鹿之战中坚持抗争,拒不降秦,劳苦功高,按理应该封王。只是,由于他和张耳意见不合,半路撂挑子走人,没有追随项羽入关。因此,封王名单上没了陈馀的名字。
不过,项羽考虑到陈馀在反秦战争中影响力较大,加上本人颇有贤名,听说如今他人在南皮县(今属河北),便将南皮周围的三个县封给他。
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封有九郡,建都彭城。
分封完毕,项羽与诸侯纷纷散去,前往各自的属国。此时,楚怀王仍在彭城,名义上还是诸侯总盟主、项羽的上司,但如果回去后,和他共处一城,总让人心里疙疙瘩瘩,感到不舒服。况且,项羽对他执意执行当初的约定而不更改,难以释怀。
其实,自从项羽诛杀宋义擅权以来,楚怀王就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没有任何根基之人,被推上权力游戏的牌局,注定会输得一塌糊涂,因为手中没有底牌,拿什么跟人斗?
怀王所拥有的只是王的空头衔罢了,所以在项羽的强烈暗示下,他对入关的约定仍不肯松口,就是想最后赌一把,想用入关的约定套住项羽,利用诸侯和项羽的矛盾,对项羽加以制衡,以便为自己争取生存空间。
可惜,权力斗争归根结底是实力的博弈,没有任何实力,单凭一纸约书,就想绑住项羽手脚,无疑是痴人做梦。
封王仪式结束后不久,楚怀王便接到项羽在东归途中捎来的口信,称自古以来帝王拥地千里,必身居上游,足下现在已被尊为义帝,再居住在彭城实在有些委屈了,还是迁居到他处为好,于是提议他搬到长沙郴县。
跟繁华的彭城一比,义帝实在不愿去穷乡僻壤的郴县,故磨磨蹭蹭不想动身。项羽很恼火,派人再三催促。
义帝没办法,只好上路了,身后跟着稀稀疏疏不多的近臣和侍从。就是这些人,走在半道上也很快三三两两地开了小差。
不过项羽依然不肯放过他,暗中命令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务必在途中把义帝处死。
义帝最终被九江王英布追到郴县杀死。
韩王成虽然在分封之时,保住了王位(估计与张良力争有关),但项羽始终不肯让他就国,而是找了个借口,把他带到彭城,随后以韩王成没有军功为由,废除了他的王位,降级为侯,紧接着,没过多久,就把他给杀了。
至此,自秦二世皇帝元年(公元前209年)秋,陈胜吴广掀起反秦风暴以来,历时三年多的灭秦斗争暂时画上了句号。
从表面上看,项羽成了此次改朝换代斗争中最大的赢家。然而,殊不知,此时一场更大的斗争风暴,才刚刚拉开大幕。
埋下新的战斗引信的正是项羽本人。
一切都要追溯到那份分封诸侯名单。从表面上看,项羽分封是本着公正公平原则,以军功大小和灭秦战斗中贡献多寡为依据,实则充满了精心算计和谋划,为了保住自己的优势,处处设计,步步陷阱。
这份分封计划,很可能就是出自范增的手笔。
它看似能够让诸侯相互掣肘,以达到战略平衡的目的;但项羽哪里知道,这是为自己到处埋雷。
到达彭城没几天,天下又生乱局,项羽不得不再次踏上征途,开始新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