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祝宴卿山压一般的力道按在肩上,祝翊知早就从轮椅上弹飞了。
柳池盈捏着针,悄声又往里头没了几分。
你看,她就说这小子浑身上下就嘴最硬。
膝窝处的刺痛旋即又被蚂蚁噬咬似的酸麻替代,寒冬腊月,祝翊知的衣襟竟被冷汗生生浸透。
他的贴身小厮东宝在一旁看的又惊又喜,全然没有注意到祝翊知痛苦的神情。
要知道他家殿下已经有十年没有感觉过腿疼了!
就在柳池盈准备扎第十一针时,一只瘦削的手紧紧钳住了她的腕子。
“我……认……输……”
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祝翊知牙缝中挤出来的。
他做梦也没想到,令狐神医都没辙的那双废腿,竟能在柳池盈手下恢复痛觉。
或许,眼前这个女人真的不一般。
祝翊知自己都没意识到内心深处对于柳池盈的改观,他有些别扭道:“明日再来替我医腿。”
眼下要做的,是去换套衣裳,汗涔涔的真是叫人不适。
柳池盈满意地收了针,同祝宴卿一齐离去。
走出去许久,祝宴卿还有些晃神,柳池盈的医术远超过他的想象。
甚至可能与宫中的太医院魁首都能比肩。
“翊知的腿可还有救?”
柳池盈还沉浸在方才银针刺入皮肉时的手感当中,这银针粗了点,入肉时有些滞涩。
果然,还是要她亲自上阵磨一套银针出来才是。
祝宴卿屈指一敲她脑门,“走神了?”
柳池盈扭过头去,“王爷方才说什么?”
于是祝宴卿又重复了一遍,“你要是能治好翊知的腿,想要什么好处,尽管提便是。”
“倘若奴婢想扳倒柳国公呢?”
柳池盈忽然开口。
祝宴卿步子一顿,侧过身来,“为何?”
没有说她痴心妄想,亦没有说她背信弃义,只问她为何。
柳池盈的手攥在袖中,笑的柔媚,“奴婢不过开玩笑罢了,王爷莫要往心里去。”
“柳娉娉害你自云端坠入凡泥,你不恨她?”祝宴卿问的很是直白。
“恨?”柳池盈不好回答。
若是原主,她定已经恨柳娉娉恨到骨子里头,可她现在是来自太舒宗的一缕亡魂,还能活着就已是万幸。
“既要恨她,那奴婢便还要恨柳国公,柳夫人,他们不都是害奴婢沦落至此的元凶吗?”
“可奴婢又不能恨他们,尤其是柳夫人,她当初虽是带着私心收留的奴婢,可到底也是救了奴婢的命。”
而柳娉娉,柳池盈早就想好了,倘若她不来招惹,两人便井水不犯河水。
她做她的皇后梦,而她柳池盈安稳度日,未尝不可。
这小女子,倒是十分拎得清。
这是祝宴卿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而第二个念头则是——
“那她抢了你心上人,你也不恨?”
心上人?
柳池盈一时有些转不过弯,“王爷说的是太子?”
一想到这人无情无义的丑恶嘴脸,柳池盈恨不得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连连摆手,小鹿眸子满是惊恐,“王爷莫要再提他了,奴婢与他此身分明,绝然没有半分情谊。”
即便是全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就剩祝璟安一人,她也绝对看不上他。
一个始乱终弃,烂到骨子根的人,不值得她逗留。
翌日清晨,柳池盈准时站在了祝翊知院外。
身后,还跟着睡眼朦胧的小莲翘。
平时上早八,穿越上早六,真六。
就在莲翘打到第十八个哈欠时,紧闭的漆木门开了条缝,露出一脸歉意的东宝。
“柳侍妾,殿下他还在睡着,不然您到正厅中喝盏茶,奴才再给您催催。”
一边是自家主子,一边是宸王殿下的爱妾,两边都得罪不得。
东宝上了盏热茶后,终是咬着牙关推开了祝翊知房间的门。
为了祝翊知的腿,挨两声骂又算得了什么?
令东宝有些意外的是,祝翊知竟然已经起了,正穿着一套绸缎里衣靠在榻边出神。
“殿下怎的没唤奴才?”东宝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生怕惊着祝翊知。
“她已经来了?”
“是,柳侍妾正在正厅喝茶。”
“替我梳洗更衣吧。”
柳池盈茶盏中的热茶喝尽时,祝翊知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厅外。
东宝推着轮椅,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柳侍妾,咱今日从哪里开始?”
柳池盈掀了掀眼皮子,把手往前一伸,“奴婢先替你把个脉。”
祝翊知:?
这态度怎么跟昨天截然不同?
祝翊知虽然不情愿,可奈何他赌品极佳,仍是乖乖探出了腕子。
只见柳池盈凝眉屏气,摸了许久,讪讪道:“四殿下年纪轻轻,心火如此旺,平日里一定很爱生气吧?”
祝翊知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柳池盈嗤笑一声,“你看,奴婢才说了一句,你这气性又上来了。”
她往昔在太舒宗可是被称作鬼见愁,能止小儿夜啼,岂是这一个小皇子能拿捏的?
只不过是她懒得计较,顺着人儿戏罢了。
“脉把完了,你可以走了。”
祝翊知一掰轮椅,作势要离开。
“四殿下就不想听听结果吗?”
挺直的脊背微微一颤,祝翊知语气淡的似水。
“我不知你昨日究竟耍了什么手段刺痛了我的腿,今日既然把过脉了,也算是戏做足了,可以跟我哥交差了。”
“做戏?”柳池盈轻笑起来。
殿中宫灯的烛火幽幽,将柳池盈未施粉黛的小脸衬的娇媚多情,那一笑,简直是摄人心魄,看得一旁的莲翘眼都快直了。
姐姐的嘴不是嘴,是安河桥下的清水。
“说起来,奴婢倒是很想问四殿下一句,为何四殿下对奴婢如此有敌意?”
事到如今,祝翊知也不想再过多遮掩,屏退了东宝与莲翘二人后,他注视着柳池盈的眼,一字一顿道:
“你是皇后的人,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