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辱骂的方式,想把汉军激怒,把汉军引出城来,这个计策没能得逞。汉军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在里边高兴得又唱又跳。
结果,没有把汉军激怒,反倒让须卜发火了。几百个汉军,明摆着死路一条,却还满不在乎,分明是拿匈奴人不当回事,好像真拿他们没有办法似的。
须卜决定给耿恭一个厉害,让汉军知道他们的处境。
白天攻城,攻过,没有攻破。一行动,城墙上的士兵们就看见了。往城墙跟前运动,也全都能看见。看见了,有了准备。想达到目的,确实是太难了。
须卜想,白天不行,晚上行不行呢?想一想,应该是行的。试一试,选了一个晚上,天黑得厉害,伸手不见五指。派了几个人,半夜摸到了城墙跟前。上面的士兵果然没有发现,看来可行。只要到城墙下面不被发现,就可以迅速架起梯子,组织兵力往上爬。当然,爬上去了,不可能不被发现。只是这个时候,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要紧。只要爬上城墙的兵力足够多,自己就有胜算。
这个险值得冒,万一成功呢?这一生,须卜就功成名就了。
准备了十天。这十天,匈奴不再骂汉军了,也不去城门挑衅了,不时朝着城墙的巡逻的士兵们放冷箭的事也没有了。感觉上,匈奴不再对疏勒城的汉军有兴趣了。
耿恭和手下几个将领在一起分析,都觉得不正常。可匈奴究竟想干什么,也说不出来。耿恭说,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我们都要以不变应万变。这个不变,就是高度警惕,随时做好准备,应对匈奴的各种进攻。
这是月初的一天夜里,没有月亮,只有几个稀稀落落的星子。能见度不到一丈开外,完全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
夜里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和白天的一样多(也就是说,耿恭考虑到了匈奴利用夜色偷袭的可能性)。
人数一样多,天却不是一样的天。规定了,不管有多黑也不准提灯笼。一提灯笼,就从暗处变成了明处,就会成为弓箭的靶子。
开始时,没有在意这个事,有士兵提着灯笼巡逻,结果让匈奴人钻了空子。在至少有五个士兵死于暗夜里射来的冷箭后,耿恭要求夜里巡逻的士兵们不能再提灯笼。
有月亮的夜晚,没有灯笼,也可以看见许多东西,影响并不太明显。可每个月都有几天没有月亮。这几个晚上,巡逻的士兵们走在城墙上,老觉得自己像一个瞎子一样。
夜幕遮掩,确实对守城的人有些不利。整整三千人,一百架木梯子,每个梯子由六个人扛着,走在最前边。跟在梯子后边的是两千个刀斧手,再往后是五百个弓箭手。
这么庞大的一个群体,很难不发出一点声响。但这个夜里,不但没有月亮,天很黑,还刮起了不算小的风,把草和树都吹得摇摆了起来。发出的声响,正好可以掩盖他们行动发出的声音。
三千人全都到达了预定的位置后,当一百架梯子一起碰到了石头的城墙时,巡逻的士兵才发现了匈奴正在顺着梯子往上爬。
须卜看到被发现后,立刻让五百名弓箭手朝着城墙上放箭。天黑看不见不要紧。当箭像雨点落到城墙上时,总会有一些汉军被射中。
黑夜中,一百个汉军(至少二十个汉军已经中箭失去了战斗力),不知道有多少架梯子,他们不可能恰好站在每一个梯子的位置跟前。
所以就有不少梯子上的士兵一直爬到了城墙上。
好在对如何应对匈奴军队的偷袭,进行过全天候的演练。所有的汉军,最迟的也在三分钟以后,赶到了城墙上。
尽管匈奴准备了有两千多个刀斧手,要与汉军进行厮杀。可他们要一个个通过梯子爬上来,这就让他们没法在短时间内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先顺着梯子爬上来的匈奴兵,已经投入厮杀。也确实不断有汉军倒下,但在人数上,他们却总是没法形成绝对优势。
耿恭在黑暗中边大声喊叫着,指挥着各个小分队,同时还亲自挥着刀,砍向爬上来的敌人。他的那把父亲传给他的精钢刀,无比锋快。几乎是每一下刀起,都会有一个人头落地。
各个小分队占据的位置,是早先演练过的。各队就位后,就让整个城墙的防守没有了漏洞。一百架梯子先后都被推开,倒在了城墙下面。大部分的刀斧手,只能是站在城墙下,看着城墙上面的拼杀,干着急,一点儿也插不上手。
没有后续力量的补充,先前爬上城墙的匈奴兵被分割包围,一个个全都被砍倒在了城墙上。
没有再可以砍杀的匈奴兵后,耿恭命令把砍死的和快要死的,抬起来扔到城墙下面去,还给匈奴人。数了一下,被扔下去的死者和伤者(落到地上后也一样成了死人),差不多有六百人。
眼看马上要成功的黑夜偷袭完全失败了,须卜气得简直是快疯了。他再次下令让弓箭手一齐放箭。
耿恭听到了箭雨飞来的声响,他喊了一声,箭来了,快卧倒。
无数支箭飞来了,看不到飞来的箭,就算是躲,也没法躲得开。有不少人中了箭,连耿恭的胳膊也中了一箭。
这一仗,匈奴人损失了近千人。汉军也损失不小,受伤的不算,光战死的,也超过了一百人。
对于汉军来说,失去一百多个士兵,不能不说有些损失惨重。可只要疏勒城还在,汉军的旗子还在飘扬,这一仗应该算是个胜仗。
对于匈奴人来说,对于须卜来说,死了那么多人,也没有把城池攻下,是有些恼火。可不管怎么说,还是打进了城里,让汉军死伤惨重,也一样可以把它当作一场胜利。
只是这样的胜利,有了这一次后,须卜有些不敢再有第二次了。再说了,也很难有第二次了。
一个月中,只有那么几天没有月亮。而汉军在有了这一次教训后,一旦遇到了没有月亮的黑夜,也会格外警惕,甚至会派出比白天多出一倍的兵力。
所以这一仗后,好长一段时间,疏勒城内外都没有战事。
左鹿蠡王的大军先是到达了车师前国。比起务涂谷来,建立在交河高台上的都城,明显具有军事上的优势。城里的兵派充足,防守的要塞设施完善,如果决心抵抗,匈奴想要打进来,是非常困难的。车师前国国王是车师后国国王安得的儿子,一个月前,听到了父亲战死的消息时,也是悲伤难掩。知道匈奴人收拾了车师后国后,下一个目标一定是车师前国,所以在军事上进行了动员和准备。父亲被杀死了,做儿子的,怎么能不报仇呢?都想着车师前国会借这个机会,为安得国王报仇,与匈奴军来一场血战。
看得出来国王也是这样想的,他佩带着刀剑,出现在了每个城防阵地,给士兵们鼓劲打气。全城的军民也发誓,要在国王的领导下,打败前来进犯的匈奴人。位于这样一个要道咽喉上,车师前国被汉、匈奴两大帝国经常争夺,对战争一点儿也不陌生,也积累了许多打仗的经验。男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也会腰中挂着长刀,只要一声令下,就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匈奴大军出现了,城头的狼烟点燃了,号角也吹响了,血战开始了。进入交河城,只有一座木桥,守住了木桥,就挡住了敌人。高大的城楼碉堡上,安排了最好的弓箭手和刀斧手,匈奴人攻了一天,死伤了许多人,还是不能越过木桥,进入交河城。左鹿蠡王派了一个使者,拿了一封信,见了国王。国王看了信,信上说,只要车师前国不再与匈奴为敌,匈奴不计其归顺汉朝的前嫌,保证全国上下依然安居乐业。若车师前国不改变态度,匈奴大军破城之日,便是车师前国灭国之时,铁蹄踏平交河城,血染每一寸泥土。
看了信,国王犹豫了,准确地说,是动摇了。车师国历经战乱,几百年不亡,很重要一个国策,就是审时度势,不死靠某一个强国。谁来了,都不轻易归顺(再小的国家也会要面子),可也不会死硬到底。国家利益面前,没有什么不可改变的原则,这也是小国重要的生存之道。汉朝人说走就走了,可他们走不了,还要活下去。实在没有道理,为了显示对汉朝的忠诚,和匈奴人打得头破血流。打一下,让你知道,我们也不是泥巴捏的,不是好欺负的,增加一点谈判的砝码就行了。往死里打,这个事不能干,父亲的悲剧绝不能重新上演。
国王同意了重新归顺匈奴人,提出了匈奴大军、大官员可以进入交河城。士兵须驻扎在城外,车师国愿意提供急需的粮草,作为补偿。
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一转眼,左鹿蠡王就和车师国王坐到了一张桌子前,面对丰盛的饭菜,举起了酒杯,开始回忆起了两国历史上友好往来的事情(有些事想到了,可大家都不说),车师国王好像真的忘记了刚刚发生过的杀父之仇了。
与车师前国签定了和平协议,派出了来往的机构(相当于现在大使馆)后,大军继续往南推进。
左鹿蠡王的下一个目标是柳中城,这里驻守的另一位叫关宠的将军,和耿恭一样,也是负责屯垦的校尉。任务职责权限包括带领的人员数量,全都是一样的。可这个时候,他的情况要比耿恭好一些。至少,他的八百人马还没有遭受折损,给他准备迎对匈奴的时间也更充裕一些。
对柳中城,左鹿蠡王是熟悉的,他曾在这里盘踞了多年,也是因为熟悉,他知道要轻易拿下这座城,也是不可能的。汉军的人数不多,可汉军可不是那些小国家的军队,他们的国家利益,决定了他们是不会和匈奴妥协的。再加上每一个汉军差不多都是职业军人,有钢铁般的意志和丰富的作战经验,如果再有天时地利,说他们一个人顶得上一百个匈奴人,也不是过分的夸张。
有了和耿恭交战的教训,左鹿蠡王不打算让柳中城绊住手脚,在第一次试探性的攻城后,发现这个关宠一样也是不好惹的家伙后,他及时做出了战略调整。留了三千人,把柳中城围住,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主力进入了沙漠盆地的边缘。
为什么只留了三千人,比留在疏勒城外的人还要少呢?有两个原因,一是交手后,他发现这个关宠没有耿恭那么凶悍。二是他要求这三千人,不用去攻城,也不要主动出击,只要把汉军围困起来就行了,围而不打,也是一种兵法。
左鹿蠡王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实现这次军事行动的最大胜利,摧毁汉朝在西域统治的象征——西域都护府。这个从西汉时期起创设的办事机构,代表着汉朝行使着管辖权。只要把它拿掉了、消灭了,可以说,在西域,就是把汉朝打败了。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先放下耿恭,搁置关宠,直扑都护府。
西域都护陈睦是汉朝驻西域的最高长官,统兵有一千五百人,驻扎在位于盆地北边的焉耆国。
比起耿恭和关宠,他不但权力大,拥有兵力多,装备也精良。其他的物质供应方面,因地位重要,会首先得到满足。从哪方面看,要与匈奴对抗,都护府的条件都要更好一些。
谁又能想到,左鹿蠡王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把都护府的牌匾,从大门前摘了下来,砸碎了,扔进火里,烧得只剩一把灰了。
都护陈睦和他的一千五百个士兵(还有一百多个随身带来的家属),下场也很悲惨,他们全部都死于匈奴的刀下,连还没满月的孩子都没有放过。
左鹿蠡王把在疏勒城和柳中城失利的扫兴,全都发泄在了对都护府的屠杀上。
悲剧发生得这么快,这么厉害,不能说陈睦和他的士兵不够勇敢。陈睦身先士卒,亲自砍死的匈奴人二十余人。每一个士兵都战到了伤痕累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要说原因,主要是没有一个坚固的城池。不高的土墙,让匈奴的战马,可以腾空越过,这种情况下能坚持十五天,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为了确保取得最后的胜利,左鹿蠡王还联合了龟兹国和焉耆国的军队。
这两个国家一直和匈奴保持着密切的关系。班超出使西域,说服大部分小国归顺了汉朝,只有龟兹国、焉耆国一直不肯答应。或者说当面答应,背后又耍花招,与汉朝对抗,继续刁难和捕杀汉朝的商人。班超曾联合其他小国对龟兹采用武力征服,还是没能完全达到目的。
有了异心,背叛随时就会发生。左鹿蠡王的大军一到,马上就和汉朝翻脸,成了攻杀都护府的得力帮凶。几面夹攻,也让陈睦难以招架。
灭掉了都护府和陈睦的军队,匈奴的心头大患被消除了。左鹿蠡王认为大功基本告成,可以自豪地对世人宣布,西域又重新回到了匈奴人的手中。
具体说到了关宠和耿恭,这个时候,在左鹿蠡王看来,他们就是一场大宴席中的最后两盘菜了,可以让他还没有填饱的胃口解解馋、过过瘾。既然早晚都可以吃进肚子里,那也就不用着急了。
左鹿蠡王想起了他养的一只大狸猫。这个家伙经常干这样的事,抓到了一只老鼠后,并不急于马上吃掉,吞到肚子里,而是把这只老鼠当作玩具一样,直到玩够了,才会咬出致命的一口。
许多事情,过程似乎比结果更有意思,战争中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事情呢?至少左鹿蠡王这个时候就想干一件这样的事情。并且这个老鼠,他也看好了是哪一只。那就是疏勒城里的耿恭。
不要说左鹿蠡王心里太阴暗,耿恭其实早就用这一招玩过他了。
悄悄地跑到了他的地盘上,杀了他的十几个人,还留下了一句让他胆战心惊的话。对他穷追猛打,还把一支箭射进了他的身体里,差一点要了他的命,还装神弄鬼地用毒箭让他的士兵一片惊慌,丢尽脸面。
一报还一报,老天有眼,献给鬼神的牛羊没有浪费。现在轮到他来决定这个游戏是怎么个玩法了。
人活着,就是要不断地给自己找乐子。眼下的这个乐子,左鹿蠡王可不想错过。
留了一万军队,让他的一个得力的干将带领去和柳中城的关宠玩,自己则带着他剩下的所有人,穿过了车师古道,再次回到了疏勒城下,他决定亲自来对付疏勒城和守城的将军耿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