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败了左鹿蠡王,并不意味战争结束。匈奴人虽然死了不少,但是大部分人都还活着。这会儿,只不过是跑到了另一个地方,像受了伤的狮子一样,躲到了深山老林里舔着伤口,对汉朝真正的威胁,并没有完全解除。
不过,这会儿,马上要解决的还不是最终剿灭匈奴的问题。按照最初的战略部署,窦固大军接下来要干的事,是赶紧拿下两个国家。一个是车师前国,一个是车师后国。一前一后,都叫车师,这是为什么呢?拿下它们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可是不能不先说明白的事,要不,耿恭的故事也就没法往下讲了。
吐鲁番地区有一个交河故城,已经成了名胜古迹,离当今的新疆首府乌鲁木齐只有一百多公里。只要到新疆来的人,就很少会有人不去交河古城看一看。
(笔者曾在一个黄昏,走进了夕阳照射下的古城。一道道土墙,有高有矮,有厚有薄,有直有弯。只是不论姿态,有多少不同,却都被一种色调统一。这色调是温暖的,也是浓稠的,让人不由得想到汗水和鲜血。推动社会向前的漫长岁月里,始终回响的主题歌,除了劳动生产和战争厮杀,还有什么别的故事呢?)
只要去交河古城,就不可能不会听到“车师”两个字。
交河古城就是汉代的车师国,当地人称“雅尔和图”,意为“崖儿城”,位于吐鲁番西郊十公里的雅尔乃孜沟村的两河床之中。因为两条河水绕城在城南交汇,故名交河。
战国时期,一个被称为车师的民族在这个土崖上建立了国都,是当时有名的西域三十六国之一。
车师人很有眼光,选中这个地方建立都城,利用崖上起伏的土丘,主要靠从天然生土中挖掘,修建起了庙宇、官署、塔群、民居和作坊等建筑群。整个交河故城形同一只朝向东南行驶的大船,又像一片随风飘落的柳叶(有人把它说成是东方的庞贝城)。
不过,现在我们去交河,看到的古城,已经不是东汉时期的那个了。从城中建筑风格与布局来看(尤其是那座大寺院),它现在的样子,应该主要形成在唐代。所有残留的废墟,都能看出来受中原文化的影响。这也难怪,唐代管理西域,曾把都护府设在交河。
(交河作为一座城市,被完全废弃,是元朝的事,说到被毁的原因,主要是战争,蒙古大军,铁蹄横踏,所到之处,无一幸免。依笔者看来,交河城中,草生不生,无田可种,面积不大,不利于扩展,作为商贸市镇官府机构,倒是不错。可对于要靠土地生活的人们来说,显然有许多不便。这大约也是战争过后,没有人再愿意来此生活的最主要的原因吧。)
与许多城池不一样,它不是盖起来的、垒起来的,而是挖出来的。所有建筑沿街都不开设门窗,只有绕进小巷,才能进入房屋。这种建筑方法,也叫“减地留墙”。从高耸的生土台地表面,根据房屋大小往下挖,最深的,近二十米。能这么干,和气候有关系,阳光充足,日照时间长,不下雨。挖下去的房子,不但凉爽,还不怕会被雨水淹。因为几乎没有用什么木料,也不怕火烧。也是这个原因,作为土建筑,这么多年了,还能保留下来。整座城的样子,仍然清晰可见。世界上别的地方没有。所以,几百年来,跑到这里来的探险家和考古学家,一直没有间断过。
把都城建在这,这样建,不能不说车师人很智慧。小国生存,首先想着怎么保护好自己,兵员缺乏,就要用好天时地利。
冷兵器时代,一条河,就是一道军事上的天然屏障。扎在河心洲上的车师国,把自己牢牢地定位在防守的位置上。只是有利的地形,阻隔不住一次次的战火纷飞,更不能保证取得最后的胜利。
位于要道,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大家都要经过,商贸经济发达;坏处是,它太重要,都想得到它,至少是控制它。中原王朝与匈奴,就为了它,打了许多仗,历史上有名的“五夺车师”,正说明了这一点。
车师处在北道开端。每当汉使经过,它就要派人挑着清水和食物迎来送往。一年之内,常常会有十多支汉朝使团经过,这让车师国不能不烦。而有些使者也对车师人尊重不够,把车师完全当下属,随意支使,让车师有些屈辱。
匈奴人也有使者经过,不过,比汉朝少。发现了车师人对汉人的反感,趁机进行挑拨,说愿意为他们撑腰,无须对汉朝使者那么客气。车师人也觉得汉朝离西域很远,鞭长莫及,就听了匈奴的话。与匈奴人一起,不但不再迎来送往,还用武力对汉朝使者进行杀掠。使团出访,会带大量财物,这么一来,不用再付出不说,还会得到不少意外之财。
不但车师国这么干,南道上的要塞楼兰国也这么干。
情况反映到了朝廷,汉武帝有些恼火。
不给大国强国面子的小国,往往就不会有好日子过,汉武帝下令大军远征。知道劫杀使者的事,看起来是小国的人干的,实际是匈奴人使的坏。
公元108年,赵坡奴和王恢率领数万人进军西域。
一听汉朝大军来了,匈奴人不给那些小国撑腰了。这几年和汉军打过,都败得很惨,所以,只要见了汉朝大军,一般都是望风而逃。
匈奴人在这一点上是不要面子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在他们看来,这是最基本的战略战术。明知打不过,还要打,结果肯定是输。跑了,不和你打,至少没有输的事了,更不会把命丢掉。再说了,游牧民族,家国在马背上,到处跑,是日常生活,不算个事。
匈奴人说跑就跑了,车师人和楼兰人跑不掉。一座城,就是国,就是家,一跑,国就没有了,家也没有了,所以,只能像乌龟一样,把头缩进壳里,等着为自己犯的错误承受后果。
交河城,确实易于防守。小股军队,还有强盗,想要袭击,往往很难得逞。通往土岛,只有一座桥。守住了这座桥,就等于护卫住了整个国家。
没有城墙,胜过有城墙。有河环绕,已是护城。土岛四周,如刀切般,直上直下,攻城者,想要破城,确实难似登天。
赵坡奴和王恢看了一圈,发现这个骨头太硬,还是先不要啃,不如先去把楼兰收拾了再说。
看到汉军走了,车师人高兴了。想着汉军肯定是看车师不好攻,就放弃了,车师国王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吓得够呛。这些年,他对汉使又抢又杀,汉军要是攻进了城,不收拾他才怪。
楼兰人之所以猖狂,是因为匈奴人撑腰,匈奴人跑了,楼兰也就蔫了,楼兰城不比交河城,没有天险可用。
汉军只用了少部分兵力,就轻松地拿下了楼兰城。
杀进去没有客气,直接把老国王给斩了,新立了一个国王。一般来说,这个方法是有作用的。都想当国王,只是轮不上,汉军来了,把老的干掉,让新的上来,新国王不能不感恩。另外,老国王的下场,对他也是个警示。至少,他在位,不能和汉朝过不去。
解决了楼兰的问题,又转向了车师国。
黑夜,悄悄地杀了一个回马枪。选了十几个精兵,装扮成了商人,混过了桥头哨兵的盘查。
一过桥,从行装里抽出了刀,杀掉了守卫。给大军发信号,主力从远处赶来,拥过了大桥,扑进了城里。
车师王一看大势不好,不甘与楼兰国王一样为汉军所斩,马上召集心腹卫士杀开一条血路,向北落荒而逃。
这是汉军一争车师,夺得胜利。
争到了车师,却不易守住。人家的国家,国王还要人家当,这么多军队,不能长驻西域,吃的穿的需求量太大。
可只要汉军主力一撤离,匈奴人就像苍蝇闻到了肉一样,立刻从荒原大漠中飞奔了过来。
虽然新的车师国王是汉朝立的,可匈奴真到了跟前,他也不能不屈服,于是,又让汉朝头疼。
要治这个头疼病,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派大军来打仗。
公元前99年和90年,又两次和匈奴争夺车师。
第四次是公元前68年。
公元前72年,匈奴人把太子军宿逼走,要求车师王立乌贵为太子。后来,乌贵继位,采取新匈奴政策,使得汉朝再次失去对车师的控制。
这一年,汉军再次发起对车师的进攻,车师王乌贵降汉,不久又逃往乌孙。于是,西汉派兵驻守车师王城交河城,在那里屯田。不久,驻军与屯田士卒被匈奴逼退,西汉将车师国民迁至离都护驻地很近的地方,并立前太子军宿为王,而匈奴也立乌贵之弟兜莫为王,将车师的遗民迁到天山以北。
从此,车师国分裂为车师前后国。并且这前后国,在王莽建立新朝后,全都落入了匈奴手中。直到汉明帝当上皇帝后,才决心改变这种局面。
所以耿恭参加的这次西域之战,其实就是汉朝与匈奴对车师的第五次之争(只是与上次的车师之争相隔了有一百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