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成为皇帝的胡亥对于天下居然敢反抗朝廷的事情,极为恼怒。
“这群贱民如何敢做出这种悖逆之事?!”他怒声咆哮,在这个妖书展示陈胜吴广这两个贼人之前,他都不知道民间居然出了这等恶事。
见皇帝如此愤怒,知晓皇帝行事风格的臣子们不少沉默不语,而一些博士儒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陈胜吴广之举为造反,罪证明晰,罪无可赦。还请陛下即刻发兵剿灭他们。”
但是,这句看起来没什么毛病的话,却直接拍到了马腿上,胡亥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叔孙通挺身而出,沉声道:“此为谬论。今天下一统,四海归一,各处兵器已不复用,且有明主在上,四方归心,官员人人尽职尽责、忠心耿耿,如何能有造反之人?!”
胡亥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叔孙通接着道:“陈胜吴广之辈,不过盗贼尔,何足挂齿?无需陛下劳动,各地郡守们就能将其抓捕归案,还天下一个太平。”
话到此处,胡亥的怒火总算平复下来,他略一颔首,表示同意了叔孙通的建议。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秦朝公卿们——不论是为大秦劳心劳力一片丹心之人,还是赵高亲信只想要权力和享乐之人,面色都不是非常好。
忠心于大秦的官员们,满心里都是对秦朝未来的绝望,有这么一个皇帝,大秦还有什么未来?
赵高一系的官员们,则是对自己未来身家性命的担忧,他们是不是得想想后路了?
而说出了这么一番合胡亥心意的话的叔孙通,心中也是复杂万分。皇帝居然会连对方是“造反”都不能接受,反而对于“盗贼”的说法非常赞同……
秦朝眼瞅着是要完了。不论这陈胜吴广等人最终结局如何,秦朝有这么一个皇帝,又有赵高这么一群官员,堪称是毫无出路。
所以——他还是赶紧找个机会跑吧!
至于说什么一直陪着秦朝……这是什么话,从春秋时期开始,大家不都是投奔明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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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嬴政时期的秦朝,众人的态度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一方面,他们对于陈胜麾下这些个人的行为颇有几分无言,对于陈胜本人的行为也不欲多言;另一方面,他们开始研究陈胜兵力调动背后的计划和目标。
“他要荥阳,是要打开进攻关中的通道,但荥阳乃重镇,必不是吴广能够轻易突破的。”蒙毅道,陈胜的计划并不难分析,可以算得上是简单直白,“而他既想要尽快接收原本的楚地,又很想要获得北面的赵国等地……”
原因嘛,自不用说,一方面陈胜是打着楚国旗号起兵;另一方面,不论是楚地还是赵地,对于大秦的反抗之心都从没有熄灭过。
而且,北方边境的大秦驻军若是想要南下,也必须要经过赵地等地区,若陈胜能够握有这片地方,那么就能有效牵制大秦的北方守军。
王绾对于陈胜的计划颇有些瞧不上眼,对于陈胜的用人同样如此:“他想要楚地和赵地,实在是胃口有些大了,当地盘根错节的贵族们会愿意让他变成新王?”
如果这样,那大秦还何须这般苦苦筹谋,费心想要切断六国贵族在当地的势力和影响力呢。
六国贵族们之所以没有清理干净,除了因为大秦的基层官员人手匮乏之外,还因为他们在当地扎的根实在是深,影响也实在是大——强大一些的贵族,甚至可以说是他们就等于某个地区。
这样的情况,不是直接杀光就能够解决的,特别是六国土地上这样的贵族比比皆是,直接动手的话引发的后续问题太大,不好处理。
而既然这些贵族在当地有着这样的力量,他们又怎么会接受陈胜?
对于他们而言,反秦当然是要反的,但是如何反,用哪个人来当旗帜,那都需要由他们自己来选择。
王绾断言道:“像是葛婴这种事情,日后必将会再度出现。”
或许是像是葛婴一样拥立他人,或许是干脆自立为王、脱离陈胜,但总归,葛婴的情况绝不会只出现这么一次。
【作为秦朝重镇,荥阳驻守的兵马并不少,且城墙坚实;同时,作为荥阳上级三川郡郡守的李由——李斯之子——也并非什么无能之辈。】
【因而,在面对据城坚守的李由,吴广连攻多日,都未能攻下荥阳。】
【顺带一提,李斯现在还活着。】
【面对这一僵局,陈胜决定增派兵马,走另一条路。】
【此时,在陈县中受到他信任的有两个关键人物,一个叫做蔡赐,上蔡县人,受封于房邑,因而有个“房君”的称号。在有关荥阳问题的商讨中,陈胜在与会陈县豪杰们的建议下,将蔡赐封为上柱国。】
【另一个人叫做周文,也可称为周章,是陈县声名颇盛的贤人,他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经历——曾经在项燕的军中占卜望日,有着从军经验;此外,他还曾经侍奉过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黄歇。】
【陈胜任命周文为将军,带着一队兵马向西行进。此时是秦二世元年七月。】
【而周文确实有几分才干,在向西进军的过程中,他一路上还不断地扩充军队。周文绕过了荥阳,直指函谷关。】
【在抵达函谷关下的时候,周文的军队已经扩张数倍,拥有千乘战车,以及数十万的士卒。】
【函谷关并不是周文所部的最终所在地。】
【等到秦二世元年九月,周文带兵突破函谷关,一路向西,抵达了一个叫做“戏亭”(陕西临潼东)的地方,并在此驻军。】
【戏亭位于戏水西岸,此地距离秦都咸阳,不过百里。】
【到了此时,胡亥终于从自己的幻梦中、从每日的享乐中清醒过来,召集群臣商议应对之法。】
大秦公卿一片哗然。
不是为了李斯之子李由,也不是为了陈胜选择增派兵力的做法,当然也不是因为蔡赐和周文这两人的出身经历,而是因为——函谷关!
函谷关是什么地方,凡是有点见识的秦人,都不会不知道函谷关,也不会不知道函谷关于大秦的意义。
对于秦而言,函谷关是什么地方?
大秦关中,之所以叫做关中,正是因为其被数座关隘包围保护,而函谷关,正是其中的关键之一,更是大秦走向强盛的一个要点。
昔日商君谏言,据黄河、崤山之险,而孝公采纳谏言,从魏国手中夺得崤函之地,始设函谷关。
而正如商君所言,拥有了函谷关的大秦,便如插上双翼。只要据有函谷关,那么大秦就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迅速扩大。数次五国联盟都未能踏入大秦腹地一步,正是因为有了函谷关;魏国最后一搏也未能成功,同样是倒在了函谷关脚下。
两任楚国国君,两个战国公子——其中之一正是春申君,都没能突破函谷关。
怎么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不过是一个视日官的人,就这么轻而易举且迅速地突破了函谷关?!
他凭什么?!周文此人并无声名,其所率军队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纵然在一统六国之后,函谷关的战略地位略有些下降,但其依旧是大秦的核心关隘之一——拱卫京畿之地,同样需要函谷关这样的关隘。
因而,大秦对其的重视也并没有如何减少。
嬴政揉了揉额角,这个消息对他的冲击同样不小,毕竟,多少年了!大秦上一次被被敌军攻入关中腹地已经过去不知道多少年了!
通武侯王贲道:“陈胜起兵不过九百,而他却敢于兵分数路,定下目标,想来是与天下各地的动乱有关。倘若此事为真,那么周文所部面对的守卫力量大约也同样如此。”
陈胜起义,不论如何,他最开始的人手数量不会超过九百,而就依靠这么多人,他就连克数城,并且攻下了陈县,随后还敢于分派数支兵马四处进攻——要知道,就算陈胜可以从陈县以及之前的几个地方补充兵力,但是最终也不会太多。
那么,陈胜是怎么获胜的?他又为什么敢这么做?
关于这些问题,就可以用两件事作为推断例证:一是陈胜进攻陈县之时,此地仅剩下了守丞一名官员还在带兵作战,县令和郡守却不知所踪。
二是在陈胜起兵并且自立之后,天下各地纷纷响应,黔首们反抗官府,杀死官员。
那么,由此可以推出,天下大量地区的官员们,要么被暴起的黔首们所杀,要么得知消息迅速遁走。而没有了官员的城池,黔首们接下来会干什么?
会不会主动打开城门,欢迎那些反叛势力?
以上种种,若是属实,那么周文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中从陈县一路抵达函谷关的原因,就有了答案——各地的官员们或是逃走或是被杀,总归是没有什么守城力量了,而黔首们有极有可能会主动开门……
这样一来,周文的行军速度如何不快?他的军队如何不会壮大?
除非他是一个完全没有脑子的残暴之人,但是周文显然还没有到这种地步。
那么,城池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关隘又怎么不可能?
李斯总算找到了一个机会:“且彼时我大秦的朝堂恐怕正陷入混乱之中……”虽然这个问题也有那个他的因素,但是绝大部分问题必然是赵高此人所致。
本来,函谷关就有可能出现如其他郡县一般官员逃离或者投降的事情;而若是朝廷的混乱波及到了函谷关这个重要关隘以及相关官员的话……
有没有可能出现“函谷关守将满心怨愤”“函谷关守将不擅兵事”“函谷关守备松散,面对敌袭毫无防备”,甚至“因朝堂争斗,函谷关守将职位暂且空缺”“函谷关守军数量严重不足”之类的事情?
以上种种,只要有一种成真,那给函谷关带来的灾难就是毁灭性的。
嬴政头上的青筋再度跳动了起来。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大秦的重要门户居然有可能被这样突破——比起大秦自己的将领反叛/逃走/无能/根本不存在、周文完全是捡了个大便宜才突破函谷关,周文天纵奇才、用奇兵突破函谷关的可能性,都让人一下子愿意接受了呢。
其他公卿的反应与皇帝颇有几分相似。
他们都听明白了王贲和李斯话里话外的意思,但正因为听明白了,他们的反应才会如此。
还不如是因为周文是个天生名将好!
有人再度将视线投向了李斯,饱含惋惜和愤怒——你儿子教的不错,还坚守荥阳;但是你为什么要在陛下崩逝之后搞事儿?!若是你不这么瞎搞,指不定大秦根本就不会出现上面的各种问题!
现在好了,一个无名之辈都能凭借运气杀入我大秦腹地了。
李斯刚刚才干净了一点的额头再度开始冒汗。
他清楚,只要朝廷还没有彻底完蛋,那么抵挡住乃至消灭周文所部,并不困难;真正的问题在于,在周文、陈胜之后,朝廷该怎么面对四面燃起的烽烟?
该怎么处理各处挥舞的反旗?
以目前胡亥展现出来的头脑来看,他显然没有这样的能力;而以赵高展现出来的能力来看,他同样没有处理这样严峻的局势的水平。
至于自己……有没有能力都不重要了,反正是要死了。
【秦朝的气数在此时尚且未尽,在胡亥倍感不安之时,一个人站了出来:少府章邯。】
【章邯表示,如今敌军人多势众,距离咸阳的距离极近,想要调集周边郡县的兵马前来作战已经来不及了。附近的骊山刑徒众多,陛下不若赦免一部分刑徒,给他们分发兵器,让他们来作战。】
【一心想着解决威胁的胡亥立刻同意了章邯的建议,让少府章邯赦免因罪而在骊山服徭役之人,以及奴隶所生之子,将他们组织成一支军队,前去进攻驻扎在戏亭的周文所部。】
【此时,是秦二世元年九月至二世二年十月。】
【在章邯的攻势之下,周文所部的溃败速度,与他们先前的进军速度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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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在汉武帝以前,天下一直按照《颛顼历》,以冬十月为每一纪年的岁首,以次年的秋九月为纪年的年终。不过,虽然是岁首,但是十月同样叫做十月,并不改变名称。因此,“秦二世二年十月”其实是指秦二世二年年初,但是此时与秦二世元年还处于同一个公历年,也就是公元前2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