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之前刘病已还没有对霍家下过杀心,而只希望夺来权力,可知道这件事情后,他在如何对待霍家的问题上就要改变态度了。
当年六月初七,御史大夫魏相为丞相;六月十六,举荐刘病已的丙吉,为御史大夫。
同年十月,刘病已以上个月地震为由,悲痛地表示国家不能在军事方面投入太多,否则老天就会用地震来警告自己,他借此机会,罢免了车骑将军和右将军这两个官职。
右将军是霍禹,车骑将军是张安世,刘病已罢免这俩人的军事领导权,虽然让霍禹很不是滋味,可刘病已的做法让他挑不出毛病。其一,刘病已是一视同仁,把张安世的兵权也夺了,张安世可什么都没说;第二,刘病已说得很明白,这么做是因为发生了地震,老天在警告他,人家为反省地震这个灾异,做了一系列事情,而减少武官数量也只是其中一件。所以,霍禹根本没办法发飙,因为他没有任何理由说刘病已在针对他。
但京城还是要有人守备的,刘病已罢免了这两个武官后,马上就“后悔”了——京城如此重要之地,怎么能没有个将军呢?
刘病已考虑到现实需求,设置了一个卫将军,让卫将军来统领长乐、未央两宫的卫兵、北军将士及诸城门的守兵。至于卫将军的人选嘛,就是张安世了。于是,张安世成了大司马卫将军。
弄到这个程度,霍禹就是头猪,也知道刘病已把他耍了,不过,就在他暴跳如雷之际,刘病已给他封了个很尊贵的官职:大司马。这可是他父亲生前的官职,也是他之前没当过的,这才让霍禹稍稍平复了一下。
但霍禹这个大司马明显成了“光杆司令”,因为他没有兵权,和张安世这个加官卫将军的大司马相比,有天壤之别。
在收拾霍禹的同时,刘病已全面出击,对霍家其他人也动起手来。
皇宫中许多重要部门的负责人,都是霍光的亲戚。比如度辽将军范明友,为未央宫卫尉,负责未央宫的保卫,是霍光的女婿;长乐宫的卫尉邓广汉,亦为霍光女婿。皇宫里面有大量郎官,负责把守殿门、宫中巡逻等安保工作,郎官的最高长官光禄勋之下,另有三位中郎将,皆比二千石,差不多是光禄勋的副手了。这三人分别是任胜、王汉和霍云,都是霍光亲属,其中任胜为霍光女婿,王汉为霍光孙女婿,霍云为霍山的弟弟,霍光的侄孙,被封为冠阳侯。宫里还有个光禄大夫叫张朔,是霍光姐姐的女婿,兼任给事中,经常在刘病已身边转悠,是霍家人的耳目。霍光另一个女婿赵平,为散骑骑都尉兼光禄大夫,统领京城地区的散骑兵。
对待这些掌控着武力机关的霍氏亲属,刘病已又拉又打,一步步夺走他们军权,但又保留他们的部分行政权,一些人的行政级别甚至还有所提高。
范明友,平级调动,成为光禄勋,不再是未央宫卫尉,等霍禹被剥夺了兵权,刘病已立即收了范明友的度辽将军印绶,使范明友也不再拥有兵权。
邓广汉,亦平级调动,成为少府,给皇帝管理财物,不再是长乐宫卫尉。
任胜、王汉和张朔一样,在宫中处在重要岗位,但都被调离中央,分别到安定郡、武威郡和蜀郡当太守,级别由比二千石升至二千石。
赵平,被收回骑都尉印绶,专任光禄大夫,不再有统领骑兵的权力。
这些霍家核心成员,或者被夺去兵权,或者被调离中央,而他们之前所在的重要岗位,全都由刘病已的外戚许氏和史氏担任。
霍家人会对刘病已的这些动作无动于衷吗?
不会的,他们都看出来刘病已在夺权。
可明知道如此,他们仍然想不出破解的办法,因为刘病已几乎没有将他们贬官,相反,霍禹、霍云、任胜、王汉、张朔,他们级别都变高了,范明友、邓广汉都是平级调动。面对这样的处置,他们能说什么呢?能说刘病已给他们升官有错?
他们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为表不满,霍禹称病不起。
霍禹以前的下属任宣前去探望,愤懑的霍禹终于找到倾诉对象:我有什么病?若非我家将军,他能当天子?如今大将军尸骨未寒,他就夺我印绶,将我霍家人排斥疏远,重用许氏、史氏,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霍禹的确想不明白,也许任宣也不明白,所以任宣只好把霍光生前的事迹和威风夸赞一番,然后劝霍禹接受现实,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能和天子对抗。
霍禹想了好几天,才爬起来继续工作。
随着霍氏家族的势力日益衰减、被排除权力核心之外,以霍禹、霍山、霍云为首的霍家人既担忧,又愤怒,还有委屈、不解:霍家对刘病已有大恩,他为何如此对待我们呢?
有一次霍家的几个头目开会,霍山就说魏相上台后经常改变霍光在位时候的法令,宣扬霍光的过失,而刘病已还重用霍光生前讨厌的儒生。霍山还提到,有一次他看到一封弹劾霍家的上书,把霍家说得丑陋不堪,幸好他提前看到才没有交给天子。可是,自从有了封事,上书者也都变得狡猾,许多事情都通过封事上奏,这是不信任霍家了。
这时候,在一旁的霍光夫人发话了,她说:“那个丞相经常贬损我霍家,他难道就没有罪吗?”
是啊,霍家是有过失,可他魏相难道就干净吗?
霍山叹道:“丞相平日里廉洁正直,哪有什么罪行呢?我霍家子弟大都行事乖张、处事不谨,很容易就被抓住把柄。况且民间有传言,说霍家毒杀了许皇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霍夫人听霍山问起民间传言,惊了一下。她想了半天,觉得还是说出来好,因为倘若不跟这几个晚辈交底,他们就不知道霍家和刘病已之间的恩怨,可能会过分相信刘病已,于霍家不利,于是她把几年前她和淳于衍杀害许平君的事说了出来。
等霍夫人讲完,霍禹、霍山和霍云都呆呆地一言不发,良久,霍禹才哑着嗓子说:“你为何不早说此事!原来天子排斥我霍家,是因为这件事情。这么严重的事情,该怎么办呢?”
那天,霍禹等人什么都明白了,多日以来的不解和委屈全都没了。他们看懂了,刘病已做这一切,根本就不是简单地从霍家夺权,而是为了复仇、为了消灭霍家。他们和刘病已之间,将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几人在惶恐过后,很快镇定下来,他们决定效法霍光,废掉皇帝,就像八年前一样。
据史书记载,霍云的舅舅李竟,有一个好友叫张赦,他见霍家形势危急,就给李竟献了一计:让霍光夫人显说服皇太后(霍光外孙女,霍禹侄女),诛杀丞相魏相和平恩侯许广汉,之后再像当年废刘贺一样,废掉刘病已。
可不知为何,张赦的计策刚献出去,就被一个叫张章的男子知晓,张章二话不说就把张赦告了。
张赦这畜生,居然给李竟出这种计谋,他想干吗呢?
朝廷立即逮捕了张赦。
可逮捕张赦有什么用呢?那些话都是张赦说的,刘病已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霍云也有这些想法。杀死张赦,仅仅是杀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刘病已下令释放张赦。
这么做是为何呢?
为了不打草惊蛇,让霍家人放松警惕:那都是张赦的胡说八道之言,我不会相信的。
可刘病已弄巧成拙了,因为张赦犯了法,而且非常严重,可他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这本身就很反常。朝廷对张赦的宽大处置让霍氏子弟更加惶恐,他们意识到,刘病已不抓张赦,是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他故意隐忍不发,为的就是等时机成熟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想到此处,霍家人就紧张起来,他们决定立即动手,将刘病已解决了。
他们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废帝,可刘病已动作更快。不久之后,刘病已就以霍云的舅舅李竟和地方诸侯王有来往,将李竟抓了。
李竟这些人,其实早就不干净了,这个时候抓李竟,就是准备对霍家下手的。
李竟被抓后,肯定少不了挨打,他招架不住,就把霍家做的不法之事供了出来。
刘病已得此供述,立即将霍山、霍云停职,令其回家反省。同时,以霍光诸女和皇太后不分尊卑(皇太后是霍光外孙女)、霍夫人情夫冯子都骄纵不法为由,派人训斥霍家。
眼见刘病已对霍家越来越严厉,越逼越紧,霍禹等人也加快步伐,制订出了具体计划:上官太后设下酒宴,请刘病已的外婆王氏吃饭,要求丞相魏相、平恩侯许广汉等官员参加,在宴会上,由上官太后下令,霍光女婿范明友、邓广汉动手,将他们格杀,之后再废掉刘病已,立霍禹为天子。
这是一个非常老套的计划,比如当年上官桀就打算如此杀掉霍光,又比如当年南越国太后想通过此法杀死丞相吕嘉,这样的计划,基本成功不了。他们的计划尚未实施,朝廷突然下诏,将霍云调为玄菟郡太守,将那个曾在霍禹装病期间探望霍禹的任宣调为代郡太守。这两个郡,都是边郡,尤其是玄菟郡,到那儿当太守和流放差不多,因为它是汉武帝打下朝鲜后设置的郡。
就在这时,霍山又被发现抄写了“秘书”,即霍山私自抄写了秘密文件,也就是窃取了国家机密。
在以往,这种事对霍家就算不得什么,可此时今非昔比,朝廷愿意揪这件事,说明是想收拾霍山了。霍光夫人意识到朝廷对霍家的极度不满,立即上书表示自己愿献出一座豪宅、一千匹马,帮霍山赎罪。
可已经没有用了,因为随着朝廷对霍家的一步步打击,霍家党羽已经被剪除得差不多了,刘病已见霍家开始服软,二话不说,就和霍家摊牌,表示发现了霍家人的密谋——可以想见,倘若时机不够成熟,刘病已就是真的发现霍家密谋,也会隐忍不发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刘病已稳操胜券,经过一番部署,很快将霍光夫人、霍禹和邓广汉等人逮捕,而霍山、霍云和范明友相继自杀。
至此,权倾朝野20多年之久的霍氏家族被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