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安的情绪有显而易见的懊恼。
“小人与明姝青梅竹马,小人总觉得日子还长着,一直都为淮家班忙碌,却对她忽视良多,若非小人一直坚持着淮家班,也许,明姝也不会意外而亡。”江淮安说完,便埋头哭泣。
孙知府在襄阳是连任,在这也有个四五年了,当年事情发生时,正是在他的管辖之期,如今听到这番内情,也颇见感触。
傅祁暝呢?
感触嘛,倒是没有的,这件事中,蹊跷倒是听出了不少。当年淮家班的台柱子,是江淮安同他的青梅江明姝,而月歌呢?她当时在淮家班的确已经开始登台唱戏,可完全不到挑大梁的时候,她之所以能在襄阳城内火极一时,这其中,头一件事是隽娘这出戏,可隐在背后的,还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江明姝的嗓子坏了。
当年淮家班还不到现在有名气的时候,谁会这个时候来对淮家班下手?若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也应当是淮家班内部为之,作为当初最大的获利者,月歌的嫌疑是最大的。虽说这件事没有什么证据,但是原本一直好好的,而且作为戏子,必然会在意自己的声音,总不会那么巧,就在这场戏出来之际,这嗓子就坏了吧?
而且,若是这样的话,月歌的死,恩怨利益纠葛就说得通了。
当年她迫害了江明姝,而如今,便有人来为江明姝报仇了,这木雕脑袋用了隽娘那出戏的妆也就能够解释了,本就是因隽娘而起的恩怨。更甚至——傅祁暝看向了江淮安。
江淮安的伤心不似作假。
江明姝的嗓子意外出的古怪,她的死,更见疑端。虽说意外落水而死的人,一年到头来也不少,但是,江明姝死的那个时候也巧妙,若是没有现在月歌这回事,一切倒还说得过去,或许真是意外,但是一旦有了月歌的死之后,傅祁暝将这一切自动给补全了发展。
凶手为了江明姝杀人,那么,单是毁了江明姝的嗓子应该不至于要怒到杀人,还是用这么残忍的法子。毕竟,江明姝虽然没了嗓子,但是对于她而言,并非全部,淮家班红红火火,她依旧能够做淮家班的老板娘,不用唱戏,活也轻松些,而这钱赚的大头还是进了她和江淮安的袋子,虽然有些遗憾,但应当不会让凶手生出那么大的怨气来。
所以,傅祁暝怀疑,江明姝的死,可能都是人为的,而凶手正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对月歌下了毒手。
而且,月歌有杀人动机,她若是真的对江明姝的嗓子下了手,那么若是被江明姝察觉,可不就得杀人灭口?那时候即便月歌已经以隽娘这出戏有了名头,相信江淮安也会站在江明姝这边,毕竟,江淮安对江明姝的感情,瞧来深厚。
更甚至,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月歌在秦家班挖她时,她想要离开淮家班了。
淮家班如今的发展,在襄阳城绝对说不上差,她又是淮家班的当家花旦,是台柱子,一道唱戏的都是好几年的同伴,而秦家班,她可是人生地不熟,若没什么特殊的原因,是什么让她做出了离开淮家班的决定?
而如果因为身上担着一桩凶案,还是和江明姝有关的凶案,一切又都是合情合理了。
可惜的是,这些猜测尽管将一切都梳理通了,但是没有证据。没有证据,什么都证明不了,全是白搭。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月歌的死,同隽娘这出戏有关,和江明姝或许也有些关系,而若是如此,江淮安在这件凶杀案中,恐怕也扮演了一个不简单的角色。
江淮安哭了好一会儿,不过情绪在发泄出来之后,他心情好了许多,也知道场合不对,渐渐就平缓了下来,拭了拭眼角的泪:“关于明姝的事,大抵如此,大人还有什么想问的?”
“月歌恩怨往来的人,我已经知晓,那么,月歌平时和谁走的近些?”傅祁暝问,有时候,凶手未必是有结仇的人,也有可能是走的近的人。
江淮安闻言,想了想,说:“小人这些做戏子的,虽说有了名头,可平日里也都是为了活计忙活,不是吊嗓子练身段,便是和同大家伙一道对戏,每日都是如此,偶尔得空了,会有些自个的小趣好。月歌同很多姑娘家一样,喜欢一些首饰胭脂水粉这些,每当得了空,就会去集市上逛逛这些铺子。要说平日走得特别近的好像也没有,大家的关系都差不多,要非说出个一二三来,大概就是月季了。”
“那个跟在月歌身边的小丫鬟?”傅祁暝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江淮安点头:“咱们这戏班子瞧着好,其实花钱的地方不少,戏服头面都是花钱的地方,戏班请不起这些丫鬟仆子,是而,有时候这些活,都是学徒干了去。月季本名也不是这个,她是前两年进的淮家班,她嗓子还行,便就跟了月歌,这名字是月歌取的,跟了她的月字辈,算是她的丫鬟,也可以说月歌是月季的师傅,平日里月季都是跟着月歌学戏的,如此一来,走的就要近些,而且两人关系不错,月歌大多时候出门都会带上她,至于其他的,小人就不大知道了。男女授受不亲,私底下的接触还是有限。”
傅祁暝点头:“我明白了。想问的事,我已经问完,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大人请说。”江淮安忙接了话。
“我想要隽娘的那出戏本。”傅祁暝说,想到这戏本有内情,他又多解释了一句:“月歌的死,很有可能与这出戏有关系,或许在戏本中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江淮安的情绪略见低落,但还是点了点头:“小人明白,小人这便去给大人取来。”
“有劳江班主了。”
江淮安去取戏本的时候,傅祁暝也没闲着,而是让人去将月季寻了过来。作为死者身边最亲近的人,又是率先发现死者遇害的,他本来就打算会一会。
江淮安此人,在傅祁暝面前说话语气是端着一副谦卑的态度,但是言行举止并不畏手畏脚,而月季就不是了。她年纪小,估摸着也没见过这些大场面,到了傅祁暝跟前,看着身边的捕快就吓了个哆嗦,上来给两人见安,便就犯了个结巴。
“小……小人见见过大大大大人。”月季进了花厅,颤着声音说。
傅祁暝一瞧,便就蹙了眉,还没说什么呢,月季悄悄一抬头,瞧见傅祁暝蹙着眉,一个哆嗦,直接跪了下去。
傅祁暝:“……”
这么害怕,会让他有些其他的怀疑。
“召你过来,是为了月歌遇害一案,你是最先发现月歌遇害的人,且将当日的情况仔仔细细说一遍。”傅祁暝尽量放柔了语气。
不过,他没说话时,月季就已经被自己吓了个半死,现在,傅祁暝自认为柔和的语气,其实落在月季的耳中,那也是严厉威严的,面色都苍白了几分。
傅祁暝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被他吓的,还是想起了当日的案发现场。
“小小人那日与往常的时辰起起起身,就想去喊……喊姑娘,可小人喊喊喊了了许久,都没见里头有声音,小人就就以为是姑娘早就起身了,便便——便想着推门,去给给姑娘收拾床榻,谁谁知这门还是锁着,姑娘在里——里头又没什么动静,小,小人便急了,恰好隔壁的郑哥出来,就就帮着一道撞开了门,门开后……”月季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姑……姑娘死了,她抱着一个脑脑袋,好可怕,好可怕。”
傅祁暝:“……”
这些话,听着可真累。
但无奈,他还得敛着性子往下问。
关于案发现场那些,以及当日凶案发现的过程,应当是没有问题的,而且瞧她那模样,再问下去,说不准就撑不过去了,直接给他表演给两眼一翻。
傅祁暝果断转了话题。
“你平日与月歌往来最为频繁,你可知道她私下有什么交好的人,或是走得近的人?”傅祁暝问。
月季面色还是苍白着,一时还没回过神来,还是孙知府清了清嗓子,月季才惊醒过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傅祁暝的问题,好半响才答:“没……没什么人。姑娘平日里来往最多的就是自家戏班的人,偶尔会与那些给姑娘撑场子的客人见一见,其他好像就没有了。”
“有什么比较奇怪的往来?”傅祁暝问。
月季有些茫然。
好半会,她才想起点什么来,说:“好——好像有一个。”说着,她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孙知府。
孙知府一脸茫然:“你瞧本官做什么?”
月季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孙知府瞧着,那个气啊,这模样搞得好像背后是他在搞事似得,傅祁暝见了,主动开口:“无妨,我与知府衙门无关,你实话说来便是。”说话间,又给了孙知府一个安抚的眼神。
月季私底下也听人说了,这人是锦衣卫的,殊不知这也是月季为什么这么害怕的原因。不过也正是如此,所以在这个时候,她才敢再次开口。
“是知府大人的千金。”月季说。
孙知府瞪大了眼珠子:“本官的千金?你说的是何人?”
“孙娇,孙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