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归恶心,但程见袖不得不承认,陈亭这个招,很毒。
虽说两人年纪差得多,但老夫少妻不是没有,童养媳这种事,也的确常见。若是一旦证明陈丫头同陈亭没有血缘关系,那么陈丫头在陈家吃喝那么多年,陈亭将此说为以养童养媳的方式,倒是说不上什么错,基于这样的情况下,他再对陈丫头动手,想要定他的罪,就难了。尤其是,告人的还是他的儿子。
这事闹出来,或许旁人会对陈亭指指点点,可真能拿他怎么着,还真没法子,甚至,他还能厚脸皮地将人小姑娘娶了,或是说些小姑娘勾引他似是而非的话,毕竟他在周山村的名声不错,又多年未娶。而陈丫头一个小姑娘,遇上这种情况,怕是话都说不清楚,这么一来,必然落入下风。
“陈亭这话,是真是假?”程见袖问。
周嫂子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当时陈大娘生产,压根来不及喊稳婆,只有陈亭一个人在场。或许是真的吧,这样想想,好歹好受些。”
程见袖这下是真的叹了口气。
“后来呢?”程见袖问。
周家嫂子稍稍平稳了情绪,继续往下说:“当时他们夫妻俩被陈亭这些话打的措手不及,我私下同他们说话时,被我婆婆撞上了。实在是那会太气了,没想到陈亭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就没顾得上周边,被我婆婆听去了几句。我婆婆这一听,就非要问个清楚,等听清楚后,脾气上来,没忍住,就跑去同陈亭叫骂了。”
这也就是陈村长口中说的,在陈家出事半年前,周大娘同陈亭发生的争执。
周大娘骂的是爽快了,可是骂过之后,也对此事没有法子。甚至,陈亭知晓后,那夜就对陈家丫头下了狠手。周大娘做为邻居,做不了什么,老二夫妻俩吃了晚辈的这个苦,总之,他们就是拿陈亭没法子,那能如何呢?若是将此事传出去,闹起来,最后吃苦的还是陈家丫头,久而久之的,他们就不太敢说了。
“实在没办法,到了最后,咱们也只能是能护的多护些,只能保着陈丫头少受些苦。好在,我家同陈家原来的关系也好,后来我与婆婆寻了好些理由,让陈丫头在我家住了些日子。陈丫头受了苦了,咱们好歹还能帮她上上药,陈亭那边,我婆婆也去说过,没办法彻底救了陈丫头,好歹让陈亭有点分寸些,毕竟这事闹出来也不好看,陈亭后来倒是收敛了不少,可是这日子,也只能这么过了。”周家嫂子说。
程见袖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件事,一群人拿陈亭没法子,最后反而成为了隐瞒的帮凶,但是站在他们的角度看,他们也的确已经尽了全力了。一旦事情被戳破,还未必会比现在瞒着的情况好。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或许我们当时就做错了。当时就该拼一把,也不会比眼下的情况更差了。而且,其实,要论对陈丫头的伤害,我们一个两个的都跑不掉。起初的时候,她懵懵懂懂的,还不懂这些,身上虽受了伤,可人却是精神的,反而被我们这一闹,知晓了自己的处境,后来老二夫妻俩又安静下来,那些时日,我真是想都不敢想,陈丫头那是很快就消瘦了下来,整个人都阴沉了许多。”
程见袖比周家嫂子看得更透彻些。
对于陈家小女儿来说,对于陈家这一家子,说不准恨老二夫妻甚于陈亭。陈亭的确侵犯了她,可她当时懵懵懂懂的,不会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也不会觉得自己如何,而这些事被自己的哥哥嫂嫂戳破了,那对年幼的女孩子,无疑是灭顶之灾。若是他们将她救出来了,那倒也罢了,伤口或许会因为时间,会在家人的爱护中消散,但是没有。她在遭遇了灭顶之灾的时候,突然有人向她伸出了手,这好像是在绝望中的希望,而这个希望最后也被打破了,甚至,成为加害者的帮凶。
陈家老二夫妻俩的确是在保护自己的妹妹,可他们这样的保护,对当时的小女孩来说,或许根本已经不中用了。受过一次侵犯和受过多次侵犯或许有影响,可受过十次,和受过二十次侵犯,这两者之间的伤害程度其实已经很接近了。
他们的保护,不是陈丫头的救赎,或许对陈丫头来说,更是一种绝望。
若是她任性些,或许可以恨陈家所有人,但若她有良知,知晓感恩,她甚至没法子去怪自己的二哥二嫂,因为他们的确在帮她,甚至付出了许多,但他们也的确给她造成了更大的伤害,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这样的抉择实在太难了,她或许会被逼疯的。
此事让人感慨唏嘘,但一旦建立在了这个事实基础上,那么,陈亭全家中毒案,或许就有了缘由。
一个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姑娘,生出恨意,毒杀全家,是完全说得通的,而且,她是陈家人,在陈家人的饮食中下毒,就显得轻易多了。甚至说,她可能给自己都下了毒,毕竟自己已经成了那个样子,活着对她来说或许就是种痛苦,所以选择了和全家人同归于尽。
这个猜测是最合理的,但是还有两点。
陈家人的尸首都是在院子里发现的,是陈丫头故意将人引到院子里,还是刚好是个巧合,或者是有人刻意为之,其二,丢失的两具尸首,去了哪里,为什么会丢。
“周嫂子,你觉得陈家人的死,与此事有关吗?”程见袖问。
周嫂子苦笑:“应该是此事了吧,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是什么事,可若是因为此事,我也想不明白,杀人的是谁,杀了陈亭也就罢了,为何要将全家人都杀了。”
“陈丫头呢?”程见袖问。“你说她后来越来越阴沉,那么当时她对老二夫妻俩的态度如何?”
“她后来很少说话了,但是还是会同他们亲近,平日里也是基本都跟在两人身边。”周家嫂子说。
程见袖听了蹙眉,这就不对了,如果陈丫头恨或者有想要恨他们的这个趋向,应该不会再主动去他们身边,这么一来,她想杀陈家所有人的理由又站不住脚了。
“陈家老大那对夫妻俩呢?他们知道这事吗?”程见袖问。
周嫂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知道的,都住在一块,当时吵的那么大,而且陈丫头的情况,多留心些就不难发现。”
程见袖陷入了沉思。
“程姑娘,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陈亭是死有余辜,但其他人死得无辜,还要请姑娘多费些心,找出凶手替他们报仇。若是可以,我希望能够将陈亭的所作所为告诉所有人,但不要伤害陈家丫头。”周家嫂子说,这个事可以说是十分为难人了,但是程见袖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程见袖点了点头:“周嫂子你放心,这事我必然会尽力去办。”
从周家嫂子这边得到了陈家的真相,程见袖也没有再久留她。
“小姐。”阮朱走到程见袖身边,目送着周家嫂子离开。她虽然守在门外,但是周家婶子说到激动的时候,难免放大了音量,阮朱听了个大概,前前后后一联系,她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程见袖望向她,摇了摇头:“回去吧。”
程见袖这头带着阮朱回了客栈,而傅祁暝已经赶到了知县衙门。
知县虽然不管事,但衙门的文书先生倒是个尽职尽力的,卷宗都被分门别类地处理妥当,如此一来,要省了傅祁暝不少功夫。
他带了人过来,几个人分着查,一堆卷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但在看完了所有人口卷宗,他们都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傅祁暝甚至召了衙门的人过来问话。
这些人心虚着,可听到傅祁暝提到路引这些时,这群人反而就硬气了起来。
“千户大人,小人们真没干过这些事,小人敢以自己的性命担保。”
“是啊,小人们哪里有这个胆子。”
傅祁暝扫了他们一眼。
路引这事看似简单,但有些脑子的人,反而不敢干。为什么?不确定性太高了,万一你给人整了个假身份,人家给你惹出事了呢?你还能指望人低调一辈子,一点事都不招惹?只要一出事,不管大事小事,他们就准跑不了,若是惹的事小,他们还能让底下的人接锅,可要是闹的事大了,那就大家伙一块玩完。风险太大,哪有直接坑有钱人家的钱来的安全?
傅祁暝走了这一趟,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猜测错了。那,难道那两个孩子真的已经去世了吗?丢失的尸首,另有缘由?
此事目前没有答案,衙门这处没有了待的必要,傅祁暝又当日赶回了临安镇,倒是赶在了入夜前。
程见袖见过周家嫂子后,回到客栈后就一直很沉默,阮朱迟疑了好几回,都没敢上去打扰,吟青疑惑,拉着阮朱问了好一会,阮朱虽说一直喊着不喜欢她,倒也不是完全不同她接触,如今心里烦躁着,吟青一问,阮朱便将陈亭家的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