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查了妄生这些时日的踪迹。
得出的结果,与他所说并无不符,虽说傅祁暝心里对他仍有一丝提防,但那股子怀疑倒是降下去了。
在确定妄生应与凶手一流无关之后,他安排了妄生同薛倪和阿无的会面,至于旁人,就没什么必要了。
妄生在灵谷禅寺得到口信的时候,就同来报信的锦衣卫感激了一番,等到二日见了傅祁暝,又好好道了一番谢。
“薛倪应是敦煌人士,大师认得他吗?”傅祁暝问。
妄生摇了摇头:“敦煌有一户薛家,是敦煌的商家大户,但薛倪这个名字,贫僧并未印象,不过,若是以往见过,应该能认出来。”
薛倪等人被抓时,因天色晚,妄生又站的远,没看清人也情有可原。傅祁暝点了点头,同妄生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如今薛倪等人被抓,估摸着对方一时半会不会再动手,所以程见袖没过来,不过以防万一,她身边保护的暗卫还没有撤。
薛倪同阿无是分开关押的。
傅祁暝先带妄生去见了薛倪。
薛倪瞧见傅祁暝时,脸色不算好,至于旁边的妄生,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就没多关注了,只盯着傅祁暝看:“傅千户,你又想做什么?”
傅祁暝在观察薛倪,他似乎真的不认识妄生。
傅祁暝笑了声,没接话,倒是转头对妄生说:“大师随意,我就在一旁,大师问完了说一声便是。”
“多谢傅施主。”妄生再次道谢。
薛倪面露疑惑:“傅千户你又搞什么鬼,你找个秃驴过来做什么,老子还没死呢,不用超度。”一旦有了精气神之后,薛倪这嘴,真不大讨人喜欢。
妄生上前一步,望着妄生,问:“顾芽月,你知道吗?”
薛倪愣了一下,随后警惕地望着妄生:“你是谁?”
“当初负责顾芽月一事的人,是谁?”妄生不答,只问自己想要问的问题。
薛倪脸上的沉重越来越深,他从草堆上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仔细打量着妄生的脸,随后震惊道:“你是顾慎!”
一旁的傅祁暝听到这,抬了眼。
很少会有人叫已经出家人的俗名。
“回答我。”妄生的声音已经森冷了下来。
原本对傅祁暝都敢大喊大叫的人,这会却突然面色发白起来:“顾慎,顾芽月的事情和我无关,顾芽月遇害之前,我压根就还没掺和进来这事,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别乱来。”说着,薛倪就喊旁边的傅祁暝:“傅千户,你们锦衣卫办事这么不靠谱的吗?怎么随随便便的人都能往里带。”
傅祁暝见这,心里越发好奇了。
妄生到底是做过什么事,让薛倪能够吓成这个模样。而且,方才他没有立刻认出人来。不过,这似乎对他更有利。
这么想着,傅祁暝还火上浇油了一番:“哦,这次我们能在沈家坊找到你们,还多亏了顾慎,这是我与他的约定,我素来守承诺,这你该知道。”为了让薛倪更恐慌一点,傅祁暝还特意跟着叫了妄生的俗名。
薛倪听了都快吐血了。
“我只要答案。”妄生说,“若此事与你无关,我不会祸及旁人。”
薛倪闻言,咬着唇,迟疑了许久后才开口:“我搅合进这些事的时候,已经离顾芽月遇害有一年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顾芽月是死在他们手上,到底是谁做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加入的那回,是主子的第二次招揽人手,能办此事的就只有比我更早的前辈了。不过,我们私底下也有传闻,说第一桩案子,是主子亲自动手策划,一人完成的,但……”薛倪吐出一口浊气,说:“顾芽月到底是不是第一桩案子,就算是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我们策划作案,只是负责部分,不会了解所有,能够知道一切的大概就只有主子一人了。”
傅祁暝原本还有些慵懒的身体此刻已经站直了。
薛倪的这番话,暴露了太多东西。
“他是谁?”妄生问,也正是傅祁暝想问的。
薛倪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我只见过两次主子,他都是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根本看不清脸。”
妄生沉默下来。
薛倪一见,忙说:“顾慎,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冤有头债有主,你要真想泄恨,我的命你尽管拿去,但——但你不能动她们。”
妄生听到这,反而嗤笑了一声:“谁不是为人子女?你在杀人的时候,为何不想想这些?”
这个问题,薛倪无法作答。
说完这些,妄生转过身,朝着傅祁暝作了个佛礼:“傅施主,贫僧已经问完了。”
傅祁暝瞧了后头的薛倪一眼,随后点了点头,带着妄生离开,继续去见下一个阿无。
不过,在此之前,他也有些问题想问。
“大师认识他?”傅祁暝问。
妄生平淡地“嗯”了一声,表情虽淡,但在他的脸上,傅祁暝看到了一股很浓重的杀意。
“贫僧先前提过,敦煌有一户商家大户姓薛,薛倪便是薛家人。不过,他并非正经嫡出,而是薛家主养在外头的私生子,薛家家母娘家同样实力雄厚,薛家主不会为了一个私生子就得罪正妻,所以这些年来,薛倪一直都被养在外头,日子过得算不得好。当时傅施主提起他,贫僧一时没有想到是他,是因为薛倪在敦煌那边,多以薛三之名示人,倒是让人忘了,他本名为薛倪。”妄生语气平淡,可傅祁暝听着总觉得隐藏杀机。
“他似乎很怕大师。”傅祁暝说。
妄生嗤笑了一声:“薛倪此人,爱女如命,其妻次之,这两人的重量都比他自己的命更重要,傅施主不知道他的来历,无法拿捏他的弱点,但是贫僧不然。当年芽月遇害时,贫僧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曾一怒之下,灭人满门,此事,敦煌人人尽知,薛倪是怕贫僧会恨屋及乌,对他的妻女下手。”
傅祁暝:“……”
他有些诧异地看向妄生。
虽说先前怀疑他是凶手的人,可是真的知道一个慈眉善目的僧人灭人满门,傅祁暝还是觉得有些震惊,尤其是,妄生提起这些时,语气平淡地过分。
这人,是个狠人。
妄生似是知晓傅祁暝的诧异,转头望向对方,笑了一声:“若是当日出事的是程施主,贫僧相信,傅施主的选择会与贫僧一样。”
傅祁暝认真想了一下,的确如此。伤了程见袖,他都想要杀人,若真的……他想都不敢想,灭满门这种事,似乎也不是干不出来。
再想妄生的身世,正因为身世凄凉,所以曾经给他人生一点温暖的人才格外让人在意,也就不怪他在顾芽月出事之后,心狠手辣了。
说到底,他们应该都属于自私一类。在不涉及到自己,或是自己所在乎的人时,这世间的律法规则,他们自然愿意遵守,即便是要损失他们一些个人利益,他们也不会在意,可真的到了祸及生命时,律法规则与他们何干?
傅祁暝忽然对妄生产生了一丁点可怕的共鸣。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阿无所在的牢房。
“是你。”妄生一见阿无,先是一愣,随后竟是笑了起来,那股子笑里,透露出这一股危险。
阿无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就释然起来:“师兄,许久不见。”
傅祁暝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这一幕给诧异到了。这些人,妄生居然还真的认识,而阿无喊妄生师兄……
妄生嗤笑了一声后,偏头向傅祁暝解释:“此人名叫倪清,先前在贫僧师傅名下挂名做了几年挂名弟子,法号无清,不过,早在五年前,就被师傅除名赶出广灵寺,也是我广灵寺欲除之而后快的叛徒。”
阿无闻言,笑了声:“师兄何必说的如此难听,无非是各有各道罢了,道不同,自然不相与谋,是师兄同师傅太放不下罢了。”
“芽月是你杀的?”妄生直接问。
阿无笑着摇了摇头:“师兄这话未免有些伤人心了,芽月姑娘是师兄的义妹,那自然也就是我的义妹,我再丧心病狂,也不会向义妹出手。”
傅祁暝很快注意到,原本还算平静的妄生,此刻却青筋尽显,显然是怒极了的模样。
“倪清,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妄生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反观阿无依旧面容淡然:“那又如何?死得其所罢了。而且,”他笑了起来,明明苍白的脸上,笑容却格外地诡异:“你们,都得死。你顾慎,傅祁暝,还有程见袖,你们都会死。主子对你们已经起了兴趣,啧,真是一件令人羡慕又遗憾的事呢,真想知道,主子会以什么手段让你们赴——黄——泉。”最后三个字,阿无说的速度极为缓慢。
傅祁暝原本平淡的神色,在提到程见袖时也已经沉了下来。
妄生本是怒极,可听了阿无的这番话之后,忽然冷静了下来,还笑出了声:“是吗?那我拭目以待。我顾慎还从来没有杀不掉的人。”
阿无原本还轻松的神色猛地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恐慌,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够打败主子!你们这些蝼蚁,只能配得上让主子逗趣玩弄。”
妄生却没了同他对峙的意思,转身离开。
傅祁暝瞧了一眼阿无之后,也跟着一道出了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