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锦衣卫查到的尸首共有二十三具。
死亡原因皆是中毒而亡。
一般死士在出任务前,会在口腔或是牙齿内藏毒,在任务失败时会自行吞毒自杀。傅祁暝检查过薛倪,并未发现有藏毒的迹象,而看尸首,虽然是中毒死亡,但仵作在验尸后,在口腔部分并未发现什么毒素。
“千户,卑职等人在多具尸首处发现了这个小竹管。”一旁的小旗拖着一个托盘,上头放了不少一样的小竹管。
竹管很小,方便携带。
傅祁暝拿过竹管,竹管里头已经被人镂空,应是用来藏一些小东西,而此刻,竹管里头都已经空无一物。
也就是说,这些人应当是随身带着毒药,随后自行吞毒死亡。
这副做派,不像是正儿八经的死士,若是与旁人对上,他们哪有机会再去吞毒。由此可见,对方在做坏事上,恐怕还不太熟练,很有可能,这起连环凶杀案是他们的起步,因前头都没有遭遇什么麻烦,所以警觉性还不够高。
“找大夫检查过了吗?”傅祁暝问。
小旗有些为难:“千户,现下实在是太晚了,卑职等人也不好再往外跑。”
傅祁暝一愣,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丑时过半了。”小旗答。
傅祁暝伸手按了按眉心,这个时辰,是有些晚了,若非仵作刚好就住在锦衣卫里,怕是这会连验尸都不成。
“让兄弟们分一分,一部分人先去睡,留下一些,今日辛苦点,熬一熬,改明儿给他们放一日。”傅祁暝交代。
小旗应下后,就去寻许伍,让许伍将这些事安排下去。
底下的人可以分批来,傅祁暝不行。他又去见了仵作,将尸首的情况仔细问了一遍,另一边,关于宛娘的更详细的情况也已经送了过来。
先前许伍拿过来的,那都是明面上的消息,眼下傅祁暝拿到的,则是锦衣卫暗线搜索的消息。
宛娘是应天府人士,与薛倪等人会有什么瓜葛?薛倪等人敢藏身在宛娘的沈家坊,宛娘对他们来说,意义肯定不同,至少要比刘二郎等人重要性,甚至其中牵连应该是比秦厘都要多的。
傅祁暝连夜研究了关于宛娘的卷宗。
即便是锦衣卫送上来的卷宗,乍一看,宛娘也是没什么古怪的。
他此刻手上的这份卷宗,比许伍拿来的那份,要更详细些,还有宛娘同身份特殊几位恩客之间的来往。但是,不论是谁,瞧着似乎都只是各取所得,宛娘靠着这些人的势,在秦淮河存活,而那些人则是借着宛娘这条线,在外头养女人。
傅祁暝看了一遍后,并无发现,略一思索,又翻到了最前头,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宛娘此人,颇为聪慧,懂得抓住机会。她的容貌上,并不算特别出色,当初被卖进花楼,假母也是瞧着她便宜,琢磨着养着凑个姑娘人数,实在不行,就做个丫鬟。可谁想,宛娘这人十分争气。
她容貌上不出色,便就下了心思在才华上,当时那批姑娘中,容貌她属于下等,可于才上面,却是头一个。
有些人爱美人,但也有些人爱才女,宛娘与美人比,不行,可好歹也是眉清目秀的。宛娘知晓自己的劣势,从不往大美人走,打扮素净,又花了心思去学走路衣着打扮,倒真被她养出了一身与旁的姑娘不同的气质来。
而这,就是她的立身之本。
傅祁暝看到这,不得不佩服宛娘。有脑子,有魄力,还敢赌,而正是这样的女人,又如何会轻易被薛倪等人利用?先前看到那块玉佩,傅祁暝不是没有怀疑过,宛娘收留薛倪是因为同他有私情,但这个可能,仔细一想就站不住脚,薛倪的画像都已经满大街了,宛娘不可能认不出来薛倪就是锦衣卫在找的那个“沈非”,沈非是有妻有儿的,何况宛娘这人,不像是满脑子风花雪月的人。
傅祁暝继续往下看。
宛娘靠着这手才华,搭上了一些文人雅士。这些文人雅士,虽然无权无势,但胜在笔杆子有用,写了不少夸宛娘的诗词,还有人替她做了曲,宛娘选了几首不错的,编了舞,倒算是一大特色。等到后头名气大了,文人将她吹的地位高了,她能够接触到的恩客,地位自然也就上升了,有从商的,自然也有入仕的。
可以说,宛娘的交际很广,士农工商,除了地里干活的老百姓同她没什么关系,其他的阶级层里还都能找出几个来。
宛娘若说能同薛倪搭上关系,傅祁暝将上头的名单浏览了一遍后,还是将人确定在几个商户中。商户因行商,走南闯北的,而为官者,除非是被派遣到了敦煌,否则根本没法轻易往那边去,只有可能是薛倪等人主动接触。
相比较而言,傅祁暝以为,前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宛娘接触的商人不少,傅祁暝将这些人的名字都先行圈了出来,等天一亮,让底下的人去查了才能知道分晓。只有获得了足够多的证据,他才有真正的底气,去盘问薛倪等人。
否则——
傅祁暝想到了方才薛倪同那个书生的态度,眉心就皱了起来。别看薛倪咋咋呼呼的,可傅祁暝相信,这的确是个硬骨头,而那个文弱书生,比薛倪还难对付,严刑逼供,对他们不好用,甚至他还真得担心把人的命给整没了。
也不知傅祁暝将卷宗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直到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傅祁暝头也不抬。
来的是许伍,手上端着托盘,上头放了一碗羹汤。
“傅千户,这是让厨房那边特意做的,千户喝点垫垫肚子。”许伍将东西端到一旁的桌子上放下,随后交代眼下的情况:“卑职已经让大部分兄弟去休息了,还留了二十来个弟兄。”
傅祁暝点了点头,道:“你将事情办妥后也去休息吧,今日跟着我忙了一日,辛苦了。”
“千户呢?”许伍反问。
傅祁暝起身,走了过来,闻言,语气平淡:“我再研究一下卷宗,看能不能找出新的线索来。”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桌子前,拿过羹汤,往嘴里一灌,几口就下去了。
忙活这么久,先前还不觉得,闻到香味才觉得肚中空空,一碗羹汤下去,整个胃都舒服不少。
许伍听着傅祁暝的话,有些不赞同:“千户也该早点歇息才是。弟兄们可以轮着来,千户要主事,这么下去,怕吃不消。”
“无妨,我的身体自己清楚。”傅祁暝不以为意。
许伍有心想劝,可知晓自家上司的性子,要能让他改变主意,恐怕得让程姑娘来。只是夜已深,他这个时候去找程姑娘也不妥,不过……许伍眼珠子一转,开口:“薛倪虽已落网,但幕后元凶尚未结论,千户此刻就开始将自己的身体耗尽,万一后头程姑娘遇上危险,千户该当如何?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千户不该如此心急。”
这话,傅祁暝还真听进去了。
他抬头看了眼许伍,先是没说话,就这么沉沉地看着,瞧得许伍心里直打鼓。等许伍忍不住都要开口讨饶的时候,傅祁暝这才收回了视线,走到桌前,将自己方才圈出来的那些商人名单拿了过来,交给许伍:“明日一早,就让人去查查这些人。薛倪那边不用管,严加看管便是,秦淮河那边,等明日人手足够了,再笼统地搜一遍,还有,查查妄生这几日的行程,敦煌那边的信多留意,一旦有消息,立刻来报。”
许伍闻言,面上一喜,忙接过了名单:“卑职有数了。”
傅祁暝冲着许伍笑了声。
许伍从傅祁暝这离开之后,就赶紧将这些事吩咐了下去,随后这才回了自个的屋子歇息,傅祁暝亦然,目送许伍离开之后,将桌案上的卷宗整理了一番,就在一旁的榻上和衣而眠。
他的屋子被程见袖住了,他又不喜欢和一群男人挤,索性就在这凑合了。
程见袖到了这会,还没睡,吟青坐不住,还往外跑了好几回,但她不敢跑出太远,锦衣卫的守卫森严,到了大晚上,这个时辰点她也不好轻易走动,就在院子口的那条路上来来回回地跑。
可惜锦衣卫实在是太大了,傅祁暝那边查案子查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吟青这头也瞧不出什么动静来。来回跑了许多次,消息没探听到,倒是将自己跑累了,困意渐渐就涌了上来。
阮朱早就困了,她大概是三人中最没心事的一个了。
程见袖瞧着两人这昏昏欲睡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歇息吧。”她们在这也只是干等,倒不如明日早些起来,好去询问消息。
虽是这么想,可等三人都躺下了,两个丫鬟是一躺下就睡了过去,而程见袖却是一夜未眠。
好在程见袖年纪轻,一夜未睡也没见什么憔悴,而且因心中挂念,也没有什么困乏的感觉来,二日一早起来,洗了个冷水脸,整精神了,倒是与往常也瞧不出什么不同来,倒是阮朱与吟青两丫头,哈欠连天。
锦衣卫的早膳用得早,等三人起身后,厨房那边已经将早膳送了过来。
“傅千户那边起了吗?”程见袖问送饭的小厮。
小厮笑了声,回:“这小人哪知道,小人就是一个跑腿的,不过,估摸着是还没起,小人没瞧见有人往千户所送早膳。”
“多谢小哥。”程见袖同人道了谢。
等小厮走后,阮朱将盛好的粥递到程见袖跟前,开口:“二爷昨日肯定忙到很晚,这会睡着也不足为奇,等用了早膳,小姐带着我们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遇上什么熟人,到时候再打听一两句就是了。而且,二爷这会还没来寻姑娘,想来是没什么坏消息的,小姐且安心。”
程见袖勉强地勾了勾唇。
没有坏消息,同样的也没什么好消息,否则傅祁暝不会毫无动静,他应该知道她还在挂念着这些事。
这回,程见袖还真想错了傅祁暝的心思。
傅祁暝不想告诉程见袖吗?自然是想的,可他折腾得太晚,总不能将程见袖再喊起来说事,他想着等第二日醒来再来寻人,可谁能想,程见袖起得比他还要早呢?
傅祁暝其实躺下两个时辰不到就起来了,洗漱了一番后,还没来得及用膳,就开始同底下的人议事,等议完事,匆匆扒了几口粥,就来寻程见袖了。
这会程见袖已经带着吟青阮朱两人在院子里闲逛。
程见袖是真存了同旁人打听的意思,傅祁暝这会不来,可能还忙着,她不想去叨扰,可谁想,今儿个真的是奇了怪了,她遇见了不少锦衣卫,可愣是就没自个眼熟的。
她哪里想到,她眼熟的那些,这会才刚回去睡下没多久,还有些早早就已经出了锦衣卫办事去了,如今留在卫所的,大多是没有参与此案的。
傅祁暝过来寻程见袖的时候,路上还遇上了许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