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聚在街上,像赶集一样,也不顾得暑热,一个一个心里像吃了二十五只老鼠,百爪挠心,
又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下八下。
这时关家大嫂孙玉兰扛了锄头经过,天气热,她趟着露水一早下地除草,到太阳老高了,再回家吃饭。
看见一堆人聚在街上,就笑着打了个招呼:都吃了没?
几个人笑着点点头,回答一声吃过了。要是搁前几天,肯定拉着孙玉兰,
数落数落关文永不懂事,大嫂汗珠子摔八瓣种出的蒜,被他一下子全部便宜卖了。
一边数落一边还要表示对大嫂的同情,一女人带个孩子,还要伺候半残的小叔子,太难了。
可是现在这话再也说不出口,看着孙玉兰一身轻松的走过去,心里还有疼丝丝的感觉。
孙玉兰走远了,有几个人默默吐了口吐沫。
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命里暗里讽刺过关文永,所以大家都很默契的不提这一茬。
但是想到关文永那小子,一块一把家里的蒜全卖了。他们心里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那可是一块一呀,那小子他凭什么?
平时他走个路都直不起腰,这村里有几个人看得起他?
快三十了,连个媳妇都娶不到,这辈子就是打光棍的命。
可就是这样的人,不声不响的打了所有的人脸。
咱们大家伙还在这儿着急呢,人家已家高位全卖了。
村里的谣言传的更火了。
说是有人听到了,大嫂子和关文永在吵架,甚至都打了起来。
现在家里干活的,要靠大嫂子。
但是关文永是个男的,自然要当家做主。
卖蒜,就是关文永故意的,为的就是证明谁是一家之主。别说是1块1,就是1毛1他也会卖。
反正也不是他种出来的。
听说现在关文永还拿着钱不给嫂子,两个人回到家都不说话。
人们在传播这些谣言的时候,心里得到了某种平衡。
关文永高位卖出,不是他水平高,是因为他家有更倒霉的事儿。
但是小孩子的世界却没有这么多弯弯绕。小恬恬出门玩,拿了一颗糖,被小朋友抢走了。
几个大点的小朋友还把她打哭了,一边打一边说,你们家都是坏人。
张于飞正好经过,把那些小孩轰散,
那些都是四五岁的小孩,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
张于飞抱了小恬给送过来,见关文永正在院里的槐树下磨锄头。
最近地里的草疯长,嫂子几天就要锄一遍草。
大槐树下,清风习习,张于飞极是羡慕。
他家也有槐树,也有树荫,可是他家也有一院子的蒜。
他可没有这个心情坐下树下乘凉。
张于飞把小恬放在地上,对关文永道:“这几天先别让小恬出去了。几个小孩老是欺负她。”
关文点头答应,拿了个凳子给张于飞,然后又抱起小恬柔声道:“小恬不哭。你在家陪二叔啊,二叔等会儿还带你去买糖吃。”
到底是小孩子,一听有糖吃。立即就破涕为笑了。
张于飞却没有坐,他心里有事,哪里坐得下来?
他还要去街上再打听打听消息。
他心里也在后悔,当时关文永让他卖,他应该跟着就卖的。
他如果随后两天卖出,能卖到1块3。张于飞干农活是个好手,他们家的蒜品质也更好。
关文永抱了小恬送张于飞出门,看见张于飞愁眉不展,知道他也是为卖蒜发愁。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这蒜价可能还会下跌,9毛一斤,也比去年涨了不少了,
要是能卖还是卖掉的好。
张于飞点点头,苦笑了一下。
又跑到街上去打听消息。
这个时候悲观的声音开始多了起来,但还是没有人愿意卖出。
从预期两块钱到现在9毛钱,这个结果没有人愿意承受。
大家议论来议论去,熙熙攘攘半天,最终只有个别人表示,涨到一块以上就卖。
其他人还想再等等,等到1块2,1块3的时候再买。
夜里张于飞翻来覆去,睡不着,又爬起来看看满院大蒜。
又趴在墙头上看见关文永家里干干净净的小院,终于在鸡叫三遍的时候下定了决心,
明天9毛一斤全卖出去。
心思既定,他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沉睡的死,醒来的时候太阳就老高了。
张于飞顾不及吃饭,忙到街上看看有没有收蒜的蒜贩子。
刚出院门没有多远。只见一大堆人围在一起。哄哄乱乱,像是热开水炸开了锅。
中间是一辆机动三轮,驾驶位上坐着一个气呼呼的男青年。
人们围着这男青年七嘴八舌的吵:“你们这就群蒜贩子,黑心的很。价格都是被你们带坏了。
老百姓种个蒜多不容易,你这一杀价,我们半年白干了。”
还有人咣咣咣的敲他的车,红老虎家的小儿子伸出碗大的拳头,牛眼一瞪,就要上前锤这小子一顿。被站在一边的五爷拉住了。
男青年一脸忿忿之色,“你们这村人都不讲理是不是。
我买蒜是为了卖,现在收购站天天跌价,我有啥法。
我又不是自己吃。我自己吃你多贵我都买。”
张于飞挤上前去,胆怯的问道:“兄弟,今天能收啥价?”
那个青年白了他一眼:七毛。
张于飞眼前一黑,瞬间出了一身汗,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他悄悄的退出人群,踉踉跄跄的走回家。
关上院门。找了个凳子坐在大槐树下,清风袭来,他顿觉浑身生冷,原来身体早已湿透。
他原本好不容易下定决心,9毛全卖,可现在是7毛。
这让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那个青年蒜贩子最终一斤也没有收到,人群还是散开放他离去。
是啊,他说的没错,这也不能怪他。
但他带来的价格,却给村民们带来了重大打击。
聚集在一起的村民,拼命的想听一点利好,但以前那几个喜欢传信息的人,此刻却全都沉默了。
人们就去问五爷:“这两天收音机上讲大蒜了吗?”
五爷瞥那人一眼,胡子无风自动,半天才说道:“收音机上说的是全国的事儿,也不能天天说大蒜呐。”
出去打探价格的高个青年垂头丧气:“现在外边,差不多也是这个价。终于和咱这里追平了。
涨的时候,咱村的价格赶不上人家,跌起来价格倒一样了。
人们又把目光投向那个五十多岁的汉子,问了大蒜素的事儿,
他嗫嗫嚅嚅,说大蒜素有可能几千块一斤,
可是也有上千斤大蒜才能提一斤大蒜素。所以这大蒜价格太高了,人家也不划算。
人们的心沉到谷底。
村里的人白天依然聚在一起,但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每个人都渴望听到好消息,但没有人有好消息。
蒜贩子来得也少了,偶尔来一个,还高傲的很,嘴里叼着烟,都不怎么理人。
人们迎上去,小心地陪着笑脸,却得不到一个好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