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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剑飞空,难免要寒一些,不过他们两个是天灵仙神之身,自然不必担心这些,但久了,倒生了些乏意。
东枢便开了头,提了议:“小仙君,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过片刻,北灼的眼前便现了一片银装素裹,细加一看,竟是雪山之巅。
“这是?”北灼有些猜测,也有些迟疑。
“这是我现世的地方,我在此修身成人,也在此飞升,算是……凡人所称的,故乡。”
东枢道,眉眼间并无半分冰雪的寒意。
“这里……没有梨花呀?”北灼四顾,并未寻到一株梨木。
“怎么没有,你面前,不就是万年梨花吗?”东枢反问他。
一抬手,冰雪破,梨枝生,不多时枝展叶舒,繁花朵朵,飞落在雪地上,似隐似现,尽得风雅。
凡间有诗云,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而眼前奇景是在更是得尽了诗里的风流意境。
东枢从肩后抱着那一袭红衣的小仙君,下巴抵在他肩头:“小仙君,其实听闻白练仙子入凡历神劫,我更担心的是你。
若神劫来,是未有预兆,猝不及防的,所以我是真的怕你渡神劫时生变故。
你成仙太易太快,仙根又极好,不若弃了神道……也算好的。”
北灼闻言,应道:“尚未见识就弃了神结,未免太过草率,何况你不也历过神劫,成了神吗?我为何不可?”
东枢明白他性子里的倔强,但……
“小仙君,若从前,你初成仙那时,我自然百般支持你成神,可……你是否还记得,我曾与你讲过,成神之需,无欲无求。
你如今……有所欲,我怕劫中生磨难,正逼你心境,生了心魔……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不得不点明了。
北灼明白了他话里意思,却又问,:“如何个磨难法?你说给我,我并不清楚……”
“小仙君,爱不得,求不遇,珍者失,厌者留,依者亡,惧者现,寻觅千遍求不得之物与长久依存而消亡之人,是磨人心欲之巨劫。
而我最怕的,是你在劫中,失了我,又经人心冷暖,世态炎凉,我怕,怕你会惧所惧,怯所怯……惶惶不安,忧惧成魔。
……成魔倒算好的,更怕天劫人势,令你神魂俱灭。”
没有他吗?北灼想没有他是什么样的?
街头空留自己,没人一同去买糖葫芦,没人在前去问店老板,问路人,与各色人等打交道。
或者就现在就没人能在这漫天风雪的雪山之巅为他绽梨花,看风景。
他一人立在这里,四面风雪,那种孤寂的滋味也许能把人逼疯。
可他又想东枢曾在这里独自孤寂了多久?
一个人,没有任何人为伴,没有任何风雪以外的任何事物,那又是怎样熬过来的?
他忽然就想明白了,若没有他又如何,那是东枢数万年来的经历,孤身应对,独自面对,去接受一切未知,体会一切陌生。
一人去经历漫长的岁月,又有什么不可以?
他想,反正那劫结束了,东枢就会回来的,仍旧笑盈盈的出现,就像他在东枢万年的漫长之后出现一样。
“我不想去躲什么,听天由命,就这样吧,我相信你做得到,我也做得到。”北灼道。
“小仙君想好了?”东枢问他,语气并没有太大的起伏。
“嗯,觉得可以试试一历,无非不过一场劫,劫总会过去的。”北灼道。
东枢想,他用着万片雪花为阻,为小仙君创了一次懦弱的机会,但小仙君并没有选择,也许这份心性足以支持他度过余下劫难。
妖界灵力大动,妖灵树散灵不止。
冬液池水晕波,莲花失散蓝光。
妖魔两界同时动荡。
陌冬蓝伏案,他已几日几夜未曾休息,终于找到了动荡的根源:妖魔界的界碑被不明的力量损坏,导致两界之间灵力灵物互相流窜。
界碑也不知立在那里有几十万年之久,历来维护各界之间的平衡,传说由盘古大帝创设,不知什么力量足以损坏它。
陌冬蓝终于到了天庭。
“仙帝听及正是,界碑被损了,我历查魔族实在找不到原由,因此还是希望由仙神天界出面,到妖界加以调停处置。”陌冬蓝温声道。
一身的疲惫并未打乱他的儒雅沉静,杨戬在旁看着他那种亲切感是油然而生的。
大概是因为陌冬蓝无论七百年前还是如今,都未有变化吧。
阮舒于是四下询问了各个仙君的意见,最后是问到了首席的北灼。
北灼自雪山一观之后开始自加思索着磨练自己,先是独自登仙庭,暂时开始插手提议一些大小事宜。
没有终日与东枢左右相随,东叔始终怀疑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终日见不着他家小仙君,北灼又给他特地找了事情做,以防他给自己什么助力。
两人近乎幼稚的给神劫做准备,但的确是有效的,北灼以众人可感觉到的速度,在处事上变得有条有理起来。
东枢依着北灼给的时表给一众仙神讲授各式各物,并未第一时间知晓他的小仙君自荐下了界,去妖魔界交界处查看界碑了。
北灼习惯独行,因而一路与同行的陌冬蓝与杨戬并无多言。
阮舒听闻他请命时百般不放心,最终是武神二郎真君开了口说一同护行,此事才敲定。
杨戬既来了,陌冬蓝自然不能不同行看护,于是三人才做了一行。
四下并无太多意想中的混乱与诡秘,蓝沉夜幕之下,一从杂草之间一块石碑残损了一角。
四下风卷枯草,并无人烟鸟叫,静的极了。
北灼四下查探并无所获,仿佛这石碑只是天然的风化破损了一般,可这是不可能的。
陌冬蓝暂时可信,那就当去妖界探问一下了。
妖王是一女子,其名凤芜,常年是神出鬼没的。
“天界东曦仙君,北灼,武神杨戬,魔界陌冬蓝,前来拜访妖王,还望代为通禀。”
北灼算是博闻强记的,费了些功夫,曾将妖闻录如数记着。
这妖界门前两个千年守门树妖,他也算知道,便学着东枢的往常作为开了口。
那两个守门树妖听闻两界之中皆派人来,便向里通报着。
不多时两个绿通通的头上顶着小红花和小黄花的果子妖,就飞扬着绿胳膊绿腿儿的跑出门来,一弯了腰对着北灼道:“仙君请,王上在妖灵树等候几位。”
北灼于是跟同着去了,陌冬蓝,杨戬也一同前往。
入了妖界殿宫之中,四处奇闻怪景与人间天上互异。
各式物件,上一刻安然静止,下一刻就可能交头接耳的相互窃语了,更有些宫阁殿宇,花草树木拔腿就跑,让人受了一吓。
北灼初见这些,但好在对于仙神而言,这些并非不可想象之境,因而并未表示过分的惊讶。
妖灵树是东枢说与他的美景之一,而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纤细而又坚硬的枝干四下舒展铺开,交错的枝丫上挂满了一串又一串的灵光团,五颜六色,迎着光晕,恍若挂了满天幕的五彩的孔明灯。
树下立着一名女子,诸人走近,她便半侧了身子,回了头。
“便是两位天上仙君,神君以及魔尊大人了?”
北灼微微施了礼,道:“东曦。”他报了号,杨戬却开了口道:“在下杨戬。”
陌冬蓝施了礼,也报了自己身份。“魔界陌冬蓝。”
凤芜听完,才算回过身来,打量一眼,终于开了口:“凤某坐守妖界数千年,第一次见到妖界以外的如此兴师动众的来寻我,看来是为了近日界碑损毁一事来的了。”
北灼闻言,便接话道:“如阁下所料,正是如此,不知妖王殿下对此可有了解?”
陌冬蓝从旁看着,却莫名从他身上看出了一些东枢的影子来。
也是了,北灼不自知,但是自他化形,接触最多的却就是东枢,因而行事自然下意识间去模仿他了。
凤芜眸光淡淡,并未回答这问题,只道:“来者是客,几位远道而来,不妨先到殿中休息整顿,其他事,稍后再说。”
北灼听他避而不答,便有几分急了,陌冬蓝看着他眼神有变,就立即先开了口:“殿下盛请,自然从命。”
北灼是聪明人,知道陌冬蓝历来是稳重的人,便立即收了原本的言辞,没再出声。
妖界的风格跟北灼素来所见的大有不同,这时殿内,自然没有入妖界以来各种异闻。
不比天宫的出尘端雅,也不比人间的富丽堂煌,一片穆丽,十分引人压抑。
未多他事,几人先歇下,并不动声色,一直待到殿中小妖退尽,陌冬蓝方设了屏音障,问道:“东曦仙君,将军,二位在天庭,可有得知有关这妖王的事迹?”
北灼历来博闻强识,进修这些日子,又扩展了不少六界史简。
开口道:“《妖闻录》有载,妖王凤芜,妖族正脉出身,早年上有两亲族,一兄,一弟,后妖族大选,凤晓白,凤鸣蝉皆落选,凤芜继位,凤晓白重疾而亡,风鸣蝉被妖魔大战之中俘去,殒命半途。”
“妖魔大战?”杨戬忽然开口,并看向陌冬蓝。
陌冬蓝看了看他,摇了摇头。
杨戬随即明白,此事与魔族无关。
北灼有些诧异,既与陌冬蓝无关,那还有什么人能于无息之间置凤鸣蝉于死地?
陌冬蓝是可信的,一来他处事细致,大小事宜皆过问,二来他对杨戬从不撒谎。
陌冬蓝沉思片刻,道:“此事,倒是有个猜想。”
“说来听听。”北灼道。
“魅族。”
“魅族?”北灼自是知晓此族的,此前遭人算计,下手的就是暗含魅息的扶莱仙子。
“不错,魅族一族势力不强,因而很少有高调行事,但也确确实实和妖族魔族两界相近,因而若依我薄见,应当是魅族从中插手了。”陌冬蓝道。
杨戬看了看陌冬蓝,也开口道:“倒也不见得,从前曾偶然听苍宿神君提过,当初妖界大乱,似是起了内讧,说不定与妖界内争有关。不过…”杨戬终是停了停。
“不过无论是魅族还是妖界叛徒,都给魔族招了个大麻烦。”北灼接了下来。
陌冬蓝笑了笑,低了头,只道:“当初大战内中纠葛纷乱,两界总是没有敌对,仙君,将……神君,不必担心。”
听到他言语间称呼硬生生一转,杨戬看了过去,又一扫而回。说不上什么滋味来。
北灼本是自己这些日子来刻意要离了东枢闯荡的,本来多狠着心不想,此时刚听过杨戬那么一提,加上此时一筹莫展的困顿之状,不由就想起东枢现下何处,当做何事。
一加回想,在这妖王府殿,竟硬生生仿佛回到前些时日,那老妖怪天地之间不晓得独自过活了多少时光岁月,却仍能有那般的热切,拥过他腰身,俯过他耳侧,还言说过什么成亲洞房的混话。
他北灼天灵成道无多少时日,已落入这老妖怪口腹之中,承其欢愉,受其怜爱。
久来形影不离,每遇难处,总有那人解点迷津。
而今离了天上,入了新界,忙碌之间不觉,如今忽闻这熟悉的名号,他这天地生的不通情趣,不解风情,竟也开始后悔,竟也学会了偷摸间思念。
北灼心间埋怨自己一通:缘何给他找那么多杂事去做,不…不能够,分明要离了此人帮衬,独自磨砺的…那至少带他一瓶梨花酿来!
这人心意乱了,竟忘了自己是个酒缘颇浅,耐不得两口的。
北灼心思乱了,自也未曾顾及一侧两人是何情状,只得随口道:“我有些疲累,失陪了。”便自起了身,往一侧去了。
陌冬蓝见他神情动作,知他心绪纷乱,便也与杨戬道:“不急一时,将军……神君,也先歇下吧。”
杨戬闻言也是有言难讲,只得点了点头。
三人各自分处,安整睡下。
杨戬与陌冬蓝各有琢磨,并未入眠。
倒是北灼,竟一定神就睡下了。
恍惚里,就看到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