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君须得在怜悯之心中维持冷静,不可妄加改变他人生死。以免乱了本来命数。”
东枢一番话来,北灼只管听他说着,并不做中断,听罢后,却开口道:“我知道天道,也明白大势。可是……因疫病死的无人管顾的心灰意冷,这样的凄凉怨死,与为国赴战,热血热场英勇为国的战死,一样是死,一样受天道所控,却并不相同的吧?
天道定了结果,可是换了个方法,都是相差天壤的。那些被注定消失于人世的人,本来要在疫中置死,救其一命,却又入了沙场战死,可见天道大势。
可毕竟,我们所做的也不见得全无意义。再说,不被生死之事扰乱……
我且问你,若那要死的人是我,你也能袖手旁观而顺应天道吗?
像那白妄尘,本来是通透聪慧的一个人,可墨经世一死,他端的了那份冷静,节哀顺变吗?
天下人皆是同你我一般,不过在天道的不可之下,力求自己的一份本色罢了。
你也不过是说与我听,自打遇见你起,可未见你少管一件闲事。
如今原因,尽管明里告知我,不必借机提点我成神劫。”
东枢先被这一长段的驳论扑个头蒙,又被这点破,一时哭笑不得:“真是怕了你了,要死要活的较真性子。”
北灼只是轻轻的笑,并不接他。
“阎澈谷身有帝王之气这一点,那么人说的半点不假,不过不是人间帝王,是鬼王罢了。
此人我也打了几次交道,并非丧心病狂之辈,此战不可避免,但这人,却不是什么狂戾之辈,因而我倒不能去阻他开战,以免徒生事端。”东枢于是解释道。
只是,此时这人不知阎澈谷中孟一事,否则绝不会如此行事。
有些人的疯魔,是不可改的,成了定数了。
这厢,生死台上,杀声滔天,血光四溅,一片混战,万鬼窟吟。
阎澈谷面色冰冷,与夜色一般沉沉,手中长刃晕着黑气,尖刀滑血。
而白墨两人,共持一根铁索,两人一般行动,绞魂如断稻麦,所过一片鬼吟,随后黑雾团团升空,台上多了一流血河,顺台下流。
而手下的鬼卒魂兵,本是沙场久来野魂,自是甲刃齐全,杀意凌人。
“交出她,我饶你一命。”阎澈谷刀临鬼王,说道。
鬼王已经负伤,半跪于地,刀剑临颈,开口只道:“未闻此女。”
阎澈谷只觉得被这四个听了数十遍的字压的窒息。
一挥长刀,一声喝出:“鬼王受擒,顽抚者死!众卒听令,搜!如有阻拦,杀——”
“是!”众鬼卒听了令,四下搜查杀出。
阎澈谷将鬼王用刀尖提起抵在生死台的杆旗之上,森然而问:“最后一次,孟玄衣,人在何处?你今日不说无非多死些你的手下旧部,总要将这阴间杀个遍导个尽,我是定要找到的。”
一双深潭余波的眼睛,此刻眸光里几乎浸满血色没我个琉璃红来。
那鬼王终究是见大势已去,见余力已无,叹息道:“炼作彼岸花种,没过忘川,植在奈何桥旁,而今,怕已开花了。”
阎澈谷如闻晴天霹雳,猛的给了他一刀,喝他一声:“找死!”
又荒乱欲寻,只将刀也抛去,只道将鬼王压阳山,令众卒待命,便疯魔一般的闪逝了。
奈何桥畔,彼岸花开,忘川水深,痴人情断。
那阎澈谷一身玄衣,浸了血气,立在桥畔,看着一汪花海,心神欲毁。
“玄……玄衣……你还在吗?”
四下极静,无人无鬼,唯余这伤心人,流着泪,痴了一般的低声喃喃。
他想,再无人回应了。
“公子,要渡河吗?”忽而一声清越,熟悉的令人眩晕。
阎澈谷猛然抬头,只见花海之中,不知何时凝出一顶红纱缦,其中人影绰绰,正是一红衣女子了。
“玄……玄衣?”阎澈谷不敢相信,近乎疯魔一般神情上前,然而,他纵身一冲,却穿了那影而过,一片虚幻。
他怔了,不知所以了。
“公子,是认错人了吗?我不过花中幻起的鬼影一抹,触不到的,公子所寻,是叫玄衣的人吗?”那缦中女子继续开口。
鬼影,他想,是鬼影啊……一抹执念,因受花开的灵力所盈而化形为鬼影——执念,没有玄衣的记忆,忘川水浸过的,怎么能记得?
“正是叫玄衣……姑娘又是何人?在此,为何?”阎澈谷勉强稳住心神,无问道。
“我?我叫孟……孟……,记不起了,记不起了但我是来等将军的!”女子道。
阎澈谷心神猛颤,惊了惊:果然……果然是!
“那孟姑娘可记得,将军是何人吗?”
“……”一串绵长的沉寂,昭示着缦中人想不出了。
“公子,要不要坐下饮茶一盏,再去渡河寻人?”言罢,一茶碗迎面而来,阎澈谷伸手接来,看去,竟是刷水,不知泡了什么茶叶,不知凝了什么晶露。
他自然不会饮这忘川水,他怎么舍得忘却这等他的人。
彼岸花开,卿方可来,只可相见,不可相牵。
他戎马天下,血雨腥风,权谋算计,痴嗔疯怨,而如今却只想在这花海等着,等一次次花开,陪她看这来往人鬼,世道轮回。
“阎君,若留彼岸花,需祭病残魂,若护玄衣,需掌生死。鬼界血雨洗过,易主之时,若无人管顾,只怕动荡生劫,到时候怎么维持彼岸花开?
如问留这鬼影在?还望阎君想明白了,生死台犹空,阎罗殿已题名,你可要想好了。”
东枢本赴生死台,却遇上了血洗黑雾之景,只见了白妄尘与墨经世,那两人只看着他们二人来,加以告知。
东枢赶来途中,已先视于桥侧,不过阎澈谷心神悲恸,也未发觉。
现下看他情状,赶忙劝导。
“是你,神君真是无处不在。”阎澈谷道。
“无处不在不敢当,不过是于心不忍,略加提醒罢了。”东枢道。
北灼略略一动,伸手一引,竟将那阎澈谷体内的魅蛊引了出来!信手燃着,顷刻化力灰烟。
东枢倒有些惊喜了:“小仙君怎么……?”
“没什么,厌恶而已。”北灼语气微冷。
见他眉间微皱,想起来之前也被扶莱舞中魅息所引之事,东枢总算明日为什么小仙君不高兴了。
“小仙君自己去学的魅息蛊术?”东枢旁若无人的要和他聊起天来。
“两位要腻歪就回天宫去,阎某无心招待。”阎澈谷插了一句。
北灼闻言如电击一悚,颊上闪过一抹绯色,又复了怒气:“你好端端废什么话!已经劝过了,与我们还有什么关系?只号回天庭复命就是了!”
东枢好不尴尬,心道:好你个阎澈谷,我好心劝你,你倒是恩将仇报!
口中是另一套:“阎君慎语,不过小仙君所言极是,正是要赶快回天宫,以免天上慌乱。”
他说辞完全,但眼下余下两人各有心思,谁顾得了他说了什么。
东枢无奈之下,只带着北灼回天宫去。
这厢,阎澈谷深知东枢所言无误,因而召来白墨二生鬼将,交代事宜,择日即位阴界之主。
此正是:
神魔乱,血雨生
一将功成,万骨之主,
阎罗殿内,生死台上,
杀生夺予。
清虚殿内,倏然碎了茶盏。
“你——!”
扶莱看着眼前的嫦娥,怒不可遏。
嫦娥只看着她,收了一直制住她施蛊的法术,缓缓叹了口气,消失不见。
苍宿神殿,东曦仙宫,这两处总是不见主人的地方,总算迎回了两位满天满地,四处奔波的主人。
仙神天界,永昼无夜。
“小仙君,不去我那儿坐坐吗?”东枢看着要进仙宫的北灼,不由问。
“你……有事吗?”北灼毫不给面子道。
“有事。”东枢并不怕这招。
“什么事?”北灼问。
“大事,小仙君,先去再说,好不好?”东枢只道。
神色也故意染上了几分严肃严肃。北灼信以为真,便跟他到了苍夜神殿。
殿前一立,便问:“说吧,什么事?”
东枢笑道:“现在没事了。”
北灼闻言抬眸一震,随即默默低头。东枢正觉得奇怪,他今日难得温顺,已觉颈间灼热,定睛一看,凉言剑已横至颈边。
北灼抬头,眸含怒气:“没事?”东枢咽了咽,笑了笑:“刚刚有大事,不过小仙君来了,也就没有了。”
“你!”北灼一时竟没了脾气,被这话回的忽然一软。
这厢,仙带阮舒正眠,忽见梦里,身入梦中。
刀枪兵马,铁骑银戟,悠悠一声叹,从乱声中传来,惊人心弦:
可叹将军不上马,
一身病骨谁人怜?
可叹红颜拜年华,
一任浮萍谁牵挂?
阮舒便惊醒,一身汗意微退,细下一思……念起一人。
“多年以前,阮舒下凡历劫之时,曾做过人间帝王,而武神杨戬则是其兵子大将,两人在凡间命格相交,互为知己,在一场大战里,杨戴身负重伤,自此落下一身病苦,不能再披挂上阵。
而阮舒权宜之计,未加管顾,使其缠绵病榻数载,而后亡国之危,杨戬不顾一身重病残骨,硬撑着披甲而上阵,都在厮杀之中再受创伤,最终为敌军所俘。
阮舒有一万玉玺,为敌所要,为了保国定民,阮舒未以交换。
敌军便剔了杨戬双臂双腿之骨,令人移交阮舒,并将杨戬绞吊城楼。
阮舒为护民保城,未加解救,闭城未出。
杨戬曝尸而亡,化神而去。
阮舒在人闰又历数时,不久也归西而还,两人再见时,杨戬拜仙帝拜到一半便怔住了,自此之后,就不怎么再出了。”
东枢缓缓讲来。
“所以,这和你叫我来有什么干系?”
北灼听这事,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仍旧不忘问清楚。
“干系在于……这位武神杨戬,前不然去人间与魔界交界除魔兽白若时,不慎被卷入白若的“飞江干”幻境之中,阮舒若知道了,指不远又要大动干戈,说不远又要亲自前往,虽说他这仙帝当的也……
但毕竟大小事宜,还要他做主,索性我们去帮他寻人,也免得到时候和鬼界商议时再见那阎澈谷。”
北灼本想他无理取闹,找麻烦,但一听这阎澈谷,想起那人的调侃,是默默又收了声,算是答应。
魔界之主陌冬蓝此人,言语少,善战,不过其野心不甚,善战也厌战,多年来安安稳稳。
不与他界有交际,也不与他界寻衅找事,但他的魔界此次竟让白若这样的战幻凶兽出了魔界,动荡队间,引得二郎真君前往,竟也误入幻境,实在匪夷所思。
冬液池边,白若兽俯视着陌冬蓝,这魔界之主,立在一片静蓝的莲花之侧,身着墨蓝的衣冠,眸充静谧,腰间蓝玉双钩也静着。
随即白若兽一闪光芒,陌冬蓝正直视其瞳,便原地消失不见。
“飞江干幻境?我们要入境去寻?”北灼在魔界界外,看回东枢问道。
“只能入境,否则怎么破幻?”东枢答道。
“可……入了境,你我若也不得出,又该如何?”北灼道。
“若不得出,我送小仙君,一场梦。”东枢言毕,一展幻洞,没身而入。
这厢,阮舒得知东枢,北灼两人赴幻境,放心些许,却不知延上笼香已换,一阵眩轻,堪堪晕睡。
段常与祝辛布雷电而回,祝辛便先得知仙帝离神,仙殿一片混乱,于是暗钧神君——段常便只得放放手端事宜,暂先去稳了局面,接见鬼界阎罗王,阎澈谷。
这厢,北灼缓缓复醒之时,只觉得一身燥热,一身汗意,莫名其妙的坐起身来,去先蒙了蒙,眼前屋里,狭小而简陋,泥土为墙,身下土炕,四下唯旧木桌椅。
一灶台,一窗一门,门半敞着,窗开着,层层热浪挟着风,裹着泥土秸杆的气息扑面而来。
北灼愣住了,这……就是白若的飞江干幻境?
东枢,东枢呢?
正回着神,忽而门哎呀一声,一个人影闯了进来。
北灼正要摸凉言剑,还未摸得,才定睛见那一身灰不溜秋的高大男子是东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