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辛言语间是央求。
段常心下愿意她来,但又实在担心招惹闲言碎语,便又有些不定。
祝辛见他犹豫,便又道:“神君是担心我给神君招碎议了么?
这个神君大可不必担忧,我也是常听闻有人求师于神君们,才特来讨教的,比方那初入门的小仙子,不少都拜了神君为师的,神君若是担心这个……
我去央央新到仙班的东曦仙君北灼,央他也拜个师,最好就拜在苍宿神君下,这样你们好友二人一并教了仙班,便无非议。”
段常闻言笑:“你这说的好轻松,可知北灼修天灵道成仙,灵根极好,悟性上乘,怎么需要拜师他人?何况他性情并不随意,如何轻易劝说的了?”
“央不动小仙再作办法,神君莫不收我!”祝辛闻言以为段常拒绝她,有些着急道。
“你慌张什么?我又没说不答应。”段常道。
“神君答应了?”祝辛眼前一亮,眉眼都飞着激动和惊讶。
段常笑笑,点点头。
祝辛一蹦三尺高,仿佛是成仙前的小孩子。
她在万丈深渊,天雷地火之间,悄悄仰望的那位纵身勇没黑暗的神,她的神,自此便近在眼前了吗?
自此便近在眼前了!
这厢且不言下,且说那侧,扶莱受了众议,也并不慌张,只是恍若未闻的道别,才化一抹清影消散。
广寒宫里,烟帐曳曳,帐前琴台,台上九弦琴,琴前,正是扶莱的姐姐,嫦娥仙子。
嫦娥心思通透,遥坐广寒宫也知发生何事,手下吟弦,不由紧了几分,半疏冷影,良久,传出一声叹息:“羿,小莱她,真真是鬼迷了心窍,魅摄了魂魄,我也是无力去劝她什么了。”
当初后羿射日,却失手误伤嫦娥,一箭断了嫦娥性命,也因此留下了最后一轮红日。
嫦娥殒命后羿既是痛心,又是悔疚,四下求长生之法。
最终,得遇仙缘,便将嫦娥仙躯带往广寒宫中,聚凝胎灵气,复修仙身,最终,后羿以魂还魂,箭破心膛,凝心头血,炼神草仙花,成碧血丹。
一代神君,救赎天地,大改天道,轮救往生,至此,最后一件事,是将自己的心头血,喂入心上人口中,看她通体流月光,却未来得及,等到看她睁开眼睛,唤他一声,便倒地散化。
东枢与后羿,曾是同生共死,过命之交,闻事发,对月也道:“炼碧血成他人命,自此弓弦无故人。”
天上地下,无一不叹后羿之悲。
一代天神,救挽天地,却死于自己箭下,换了嫦娥一命。
因此天上地下,无一不对后羿用命换来的嫦娥仙子尊敬有加。
后羿位列神碑石,文记道:
九弦断,日月散
一箭撕心,万世蒙尘
清虚殿外,化血成丹
换一人生。
偏偏当初入了月宫的,还有嫦娥的妹妹,扶莱,广寒宫是嫦娥所居,清虚殿为扶莱所居,只是几百年前,瑶台设宴,扶莱曾携嫦娥共舞,嫦娥未加设防,自被天蓬调戏,才后知后觉,舞中混杂了魅影。
自此,嫦娥才得知,升入仙台前,扶莱已化魅,却得了机缘,由魅升仙,本该弃下的魅术,却被她一再使用,嫦娥多次劝导,扶莱是不肯听的,自此两人便生分开了。
如今扶莱故技重施,嫦娥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更不愿与她再起争执,三般纠结,乱了琴弦,终是作罢。
扶莱却不安分,自在清虚殿缓下。
心中有一个声音叫嚣的更加厉害了:扶莱,你甘心吗?一同是姐妹,凭什么好的都是她的?
人间少时,父母如是;由人入仙,仙缘如是;得遇后羿,后羿如是;如今东枢,东枢如是。
她从出生起万千宠爱,自己仿若透明,她顺利升仙,得遇后羿那般重情之人,而自己只有堕魅道,最后夺人丹药,化成仙身。
每一步走上来,都要付出代价,当初魅道间众叛亲离,夺丹药为人不耻,她一生所有令人瞧得起的,就是她是这个人的妹妹,是这个她深深嫉恨的人的妹妹。
她如何不恨!
这厢且罢。
北灼在苍宿神殿里睡了一天一夜,才终于是缓缓还醒,睁开眼便见东枢老神在在的闲坐一侧,盯着自己。
北灼坐起身来,见身上华袍落,心下明白了几分,起身,道了声谢。
东枢看他醒来道谢,不由调笑:“小仙君初列仙班,多道未知,不如屈尊来听我讲习?”
北灼抚了抚衣袖,淡然回堵:“小仙自己会悟,不劳神君费心。”
东枢闻言畅笑:“小仙君好生冷漠无情,就这般待你家救命恩人哪!”
“神君说笑,不过一醉,不算救命。”北灼不留情面。
“不过一醉?小仙君天资极高,就未曾发觉不对?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
北灼闻言皱眉,半晌,闷闷道:“何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东枢先是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小仙君……好生可爱,莫不是与我玩笑?”
东枢言语常不加思虑,这话落在北灼耳中,活生生的嘲讽了,北灼便羞耻的脸红,只嗔怒:“不答便罢,小仙也不求拜师,待悟它十年,十年不得,悟它百年,总有知!”
言罢便拂袖欲离。东枢连忙起身,将他扯了回来,按他坐下,道:“我自在惯了,言辞也不注意,不是笑话仙君的意思,也不用小仙君拜什么师,只是意思小仙君天分高,若有指引,会省却许多麻烦,到时候渡劫,也分外能少几分难处。”
“你……这般好心吗?”东枢在北灼心里的形象素来是……因此狠狠地被质疑了。
这家伙也不恼,只道:“主要是小仙君初列仙班,我也曾无意冒犯,且小仙君天资高,点化之心就强了些,另外是终要成神归我麾下,先给你结交情分总错不了的。”
他仿佛直言不讳,北灼尚不更事,也无力与他拼口舌伎俩,认下败来,道:“那……谢过神君,不知何以为报?”
“这个……稍后再说吧!”东枢是个无所求的代表型神仙,一时半会儿都提不出什么要求来。
“那……小仙君,我现在就给你普讲一下须知?”东枢生怕他再吃亏。
“嗯。”北灼半晌闷出一个字。这个还没学会友好拒绝方式的人,委屈屈的受着这个“不怀好意”的老家伙的“好意”。
“首先,天下大分,神,仙,人,灵,妖,魔,怪,鬼,魅,精等这些个。
我们就从神说起。神处于天地界内最高境的一类,神只有百位,可见修神之道艰难万分,心不诚,意不专,悟性不高,修道不勤,性暴躁,嗜血虐,灵根薄,仙缘浅等占了一样,就难成神。
其次,历劫,有天劫,受天雷地火,又有人劫,入凡历练,也有命劫,入虚无境的。
总之,历劫又将大多意志不纯,品行不端,心怀不轨,有所眷恋的人汰了下去,因人有七情六欲神也自然,不少人历劫途中偏生心魔,化神不成,反而堕化为妖、魔。所以成神者寥寥,原因在此。”
东枢讲的正经详细,但北灼总有一种这老家伙在为自己洗白的感觉。
这实在是他多心了,东枢即得百神之首,的确是品行至上,心性平定,修道悟性,越过常人的。
北灼耐着性子听他讲。
仙帝阮舒下了仙席后,这一连几日了,也不见东枢提将人送回,一加打听,果然还留着,四下传说东枢亲授北灼课业,阮舒叹了口气:“这个苍宿神君真是……当初他怎不见点化我来,我也不至于就做个仙帝。”
刚抱怨完耳边就回响起东枢的话来:“想进修的欲望太强了,别贸然入神了,做仙帝吧!”
阮舒又想起来,这家伙,一天天“老儿”“老儿”的叫自己,其实就他自己是个老妖怪。
阮舒正思索,却听一声慌然报来:“仙帝,有难事!”
阮舒神色一明凛:“怎么?”
“人间大疫泛滥,应是东南天宫塔里锁的疫兽“绯蓝”,又逃窜人间为祸了,此次恐怕人间不好处置,几位仙君共商,认为应当由天界出手,以免酿成大悲惨祸。”
阮舒知道这绯蓝兽的棘手,当下四寻,最终发现有此能力且无忙事的,唯有东枢了,其他神君各有所司,离职人间难免再生祸端,而一般仙君恐怕拿不下这为祸已久的凶兽。
东枢这侧正与北灼讲的细致,一声冲响,哗然开金卷,内书急报:绯蓝逃出,为祸人间。
东枢一闻此息,瞬间越发肃然:“麻烦了。”
“怎么回事?”北灼问着。
“绯蓝疫兽出逃,人间不支,我们得下凡一趟,收凶兽为其一,平疫难为二。疫兽只是可怕于,收了他,疫病却已经如同平常疫病一般接着滋长,必须人间加以控制。”
东枢一收金卷,道:“事不宜迟,小仙君总没见过人间,便同我一道去吧!正好长些见识。”
“好。”北灼少从东枢身上看出这种话不多说的严肃与急迫。东枢留了音信,这厢,便带着北灼下了凡间。
“绯蓝行踪难觅,四处流窜,先拿兽不可行,我们先到人间察看疫况,救些性命,且整且寻。”东枢道。
北灼自然应允。
两人落在了疫病最重的地方,四下蒙烟乱窜,是疫兽留下的疫气,好在神、仙一类,不受影响。
只是北灼却难受的紧。
只因大疫空行,亡命众多,许多游魂野鬼,不冥冤魂四下游荡,四处横尸,一派死气,这等污浊之气与天上的清明之空,显然差别甚大,他没经过这些,有些不适应。
东枢拂袖施法,就带着他向前察看,往前再走,到了区外,才发现封围之外,四下病民,或痛苦不堪,或垂垂日暮,病疫重,堆坐的病民四下皆是望不到头。
东枢给二人幻化了一般衣衫,上前,寻了个抱着婴儿啼哭的妇人,俯下询问:“这位娘子,我二人自外而来见此处疫情甚重,为何无人管制救济?”
那妇人看他一眼,啼啼哀哀:“公子劳挂,我们这里的大人见疫病重了,恐怪他不行功德,神明降灾惩罚,就逃了出去,也没有大人愿来这重疫之区。
不过,我们倒并非无人关顾,城中有家医堂,白褂先生坐堂,他家历代行医,在此颇有声望,如今亏他照拂送分药来,我们这些人如今方才留了一命,而非已死绝,只是……”
“只是什么?”东枢再问。
“只是药粮都是有限的,因而并不能大量救治,城中尚健的人就同去采药寻粮,因而只剩我们这些人,只是疫病没完没了,大家实在是怕,万一白褂先生倒下了,我们这一城百姓,就算是全完了。”
东枢听罢这话,心下有几分计量,便问:“这位娘子,可否告知那位先生所在?”
“不远处就是,白氏医堂,匾牌十分显眼。”那妇人拭了泪指路道。
东枢看了一眼北灼,两人便一同前去。
未行几步,却见有人兴冲冲的抱着什么东西边是跑着,边四下分发着。
那似一片片白雪一般飞落的东西,将一片昏沉点了几分亮色,而这死气沉沉的人们,也因新到的这些人,显出了活气。
一人喊着:“大家伙分传发着,一人一个戴好了,先生说掩住口鼻,可阻止吸入疫气,另外,我们今日的药已来了,大家分放了了喝药,先生说了,都不要放弃,只要大家想活,先生帮大家跟阎王爷抢命!”
东枢听出来,这些人应当就是妇人所以说的帮大家寻药去的健康的人。再看那四下散发的布罩,柔韧密致,雪白精致,可见制作之人,是怎样的从容与耐心,还有那阎王抢命的话,不由让人对这白褂先生愈发好奇起来了。
四下散发着药汤药草的清香,人们仿佛活了过来,虽然本就是活人,但方才的,叫死态,如今才是活了。
有希望,有力量,有抗争,有感动。
北灼开口道:“这位白褂先生……真是非凡。”
东枢笑笑,带他穿过人群,步步前行,未及多久,果然见了医堂,那医堂一片澄净,门前有人来人往,取药取材,但各个都掩好口鼻,有规有矩,不见喧哗。
’东枢心下啧啧称奇:人间的官府他见识过,也不见得有如此威望。
并且,他未察异样,可见,这位坐镇一城的白褂先生,真的只是一介凡人,没有什么神力,怪法,全凭一颗仁心,一双妙手,在此力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