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月亮里头慢慢闪现了无限的白光,白光挥洒下来,夜晚亮如白昼,北杓觉得自己还只是一株藤蔓,可那从天上落下来的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那张脸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是他翻来覆去做的这几场荒唐大梦里头唯一的深刻。
可他盯了很久,却不知道叫对方什么,好几个名字在嘴边流转,可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你是……”他迟疑了很久,明明那个熟悉的称呼就在嘴边,可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那九天之上落下来的仙人,向他伸出手,似乎是想笑的,可却没能笑的出来。
北杓看到这人一身月白的衣衫,可突兀的是袖口却有一圈紧紧系着的红绸,他低头看向自己,却发现他早已经不是那株藤蔓,身上是一身从没见过的鲜红烈焰的袍衫,而不知是不是巧合,他身上的这件红衫恰巧就缺了一边。
是巧合吗?
他明明知道不会是巧合的。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回头去看。
就只在这一刻,没人猜的透他到底想回头看什么,是想回看那一世的弯月?那个已经消散的虚无的爱人?
还是想在交杯之后回头去看窗外?
又或许是被从土里拔起来的时候想回头去看那座孤零零的坟墓?
可是什么都没有了,他的背后是空洞,是虚无,是白茫茫,是可能破碎的一切,却唯独不是他从前经历的那些,也不是他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那个人了。
明明应该是巧合的,巧合是好事,可他却好像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眼前的人是谁呢?会是那个虚无的东枢,会是那个交杯的孟枢,也会是那个孤坟凄凉的赵授衣。
可独独不该是……
不该是来点醒他这一切,将他从这几重梦境之中敲碎捞出来的……
“苍宿神君。”
四字既出,思心大碎。
“小仙君……”东枢大约是想说些什么的,可虚无尽世间无二,他们两个究竟是谁进去离了一届都说不清楚,眼下重见,百感交集,北灼该叫他哪一个都不合适,最终落下了这一声冷冰冰的,苍宿神君。
他们未入幻境之前,祝辛段常,两人也曾去凡间历劫,临行前不知是哪位神君开口说,“兴许你去,才是对她最大的劫难。”
本只是无心担忧,却不想落在他们这里,一语成真。
东枢伸手要去碰他,北灼却忽然开口,“东枢。”
指尖一顿。
“你,辨得在叫哪个么?”这话近乎是有一些恶意的,可里头却实实在在是他无尽的茫然。
北灼自己分不清,不知道眼前的人分得清,分不清。虚无境一场,三世大梦,入境前的事情,恍如隔世,而幻境之中的记忆,却历历在目。
究竟是这几世是一场大梦,还是其实他已经死在了不知哪一场,其余的记忆才是他荒唐的一场梦?
或许这世上压根没什么仙神?或许在他举身赴火海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消失?
他只是一个天生来无父无母,长大后无依无靠,只能凭借虚无的幻想安慰自己的一个可怜人?
大概是独自坐在皇城之中,不甘心沦落为一个制衡的工具,在天罗地网之中苦苦挣扎,因而日久才生了虚无的幻想,幻想他曾在年少的一场大雪里,遇见了一个宛如神明一般的爱人?
直到有一日他终于发现这个人是虚无的,是并不存在的,于是他痛苦,于是他疯狂,于是他跳进火海里,可是濒死之际——
却也要做这些后来一世比一世荒唐的大梦来弥补自己?只是他命太苦,连做梦也梦不得什么好结局,纵然三世都没能得什么好结果,于是眼下又要梦,他这个虚无的爱人本来是个仙神吗?
他还要用这种虚无的梦来安慰自己多久,才能终于认清他本就应当是孤零零的?
他本就应当是苦楚的,没人会来拯救他,没人会来挽救他,没人会来打破这一切,告诉他这只是一场梦,那并不是梦,他真切的死掉了。
他已经死在那一场大火里了。如果还不够的话,也已经死在那交杯的酒盏里头了。
恍惚大梦谁复醒?夜雨天崩不成鸿。
昨昔雪落今熬月,烹茶斟酒待归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