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花而已,自然比不上您的那些宝贝,只是我也没有旁的东西,只剩这一盘花了而已。”赵授衣略微有些防备,但还是这么回答。
毕竟不管再说些什么,面前的人大概也不会相信他。
“要是能的话,一会儿如果他动手,你就快跑。”他没出声,在心里这样和北杓交流。
“我又不怕他,区区一个凡人而已。”北杓倒是毫不在乎,连片叶子都没抖动,更别提逃跑的事情。
“我是怕他把这盆绿植给摔了,毕竟是你的本体,要是被人伤了,你估计也不会好过。”赵授衣很有耐心的和北杓劝说。
“好吧。”怀里的花答应的倒是很快,随后轻轻抖了抖就没了动静。
赵授衣看着对面看过来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心里自然是在紧张的,要是单只他一个,那实在没什么好怕的,可是北杓还在自己手里捧着,这人又不瞎,自然看得出来他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
要是他们手下的人过来抢夺,自己双拳难敌四手也很难讨到好处,挨顿打倒是轻的,就怕对方把这可怜的小草给拔了。
“连话都不说了,看来是真的很在意这盆杂草,要不是我这人不信什么因果报应,神佛鬼怪,我真以为这盆杂草就是你相伴终身的挚友了。”对方的眼神越来越凝重,好像很不满自己坐在这里,赵授衣却将更多的紧张分给了一个物件。
“既然是这样贴身带着唯一的宝物,交给我看看,想必也不妨事吧?”对面的人开始一步一步的试探。
赵授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自己最关紧的这小花儿交到对方手里去。
“这天底下多少宝物你稀罕不过来,偏看中我这盆杂草做什么?你要是还不明白,我不妨说的更明白一些。你一个这样身份的人和我一个双耳失聪,只能抄书为生的平头老百姓有什么好纠葛的?平白叫别人猜测你是不是之前做了亏心事,如今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我麻烦?”赵授衣说这些话的时候因为紧张,不由自主面色凝重了一些?
对面的人瞧着他的脸色像是见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越发兴奋起来。
“我现在真是越来越好奇,你这盆草究竟有什么奇妙之处了?那么多年我都没见你露出过这种深情,你不是万事不在乎,处处都能游刃有余吗?怎么到了这盆杂草紧张成这副模样,难道真是怕我把它给砸了,毁了你一生最重要的东西吗?” 他几乎是张狂的嘲讽。
“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子,最重要的不是金榜题名,不是功成名就,也不是名满天下,竟然只是这一盆破落的杂草,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你在想些什么了?你从前的那些治世之道呢,那些宏图大志呢?是都喂了狗还是都给这杂草施了肥?”他猛的从位置上站起来,用一种俯视的角度看着赵授衣。
“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忍耐,早晚有奋起之日,怎么,你难道要告诉我,你下半辈子就打算守着这盆破杂草度过余生,再也没有什么高远之志了吗?你可不能真叫人瞧不起你啊!”他这话说的实在很怪,若叫旁人来听,只怕分不出来,他究竟是苦口婆心,还是恨铁不成钢。
可赵授衣却分明听出了别的意味,这人的语气和眼神和他话里的内容根本对不上,他哪里是怕赵授衣就此消沉,他是生怕赵授衣不愿就此消沉。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恐惧我一个布衣之身的存在,我好像也威胁不到你未来官运亨通吧?”赵授衣越来越觉得怪。
“威胁不到?你真是小瞧了你自己,也小瞧了你自己的野心吧?倘若你真的什么都不想做,为什么不好好的待在你的老家,待在那田间地头,一辈子都别再出现,为什么要来到镇上?为什么要到学堂的附近?你难道不是想借此机会重新走上那条路吗?
看着这些来来往往,压根不如你的学生们真的不想压过他们重新步入考场吗?你在这里见着一个又一个曾经的同窗好友,他们中有许多人当年和你简直是不能相提并论,可如今一个个官位加身,前途无量,而你只能对他们曲意逢迎,和他们去叙那些所谓的旧,你真的还会甘心吗?不相信!”他大吼,“我不相信!”
他前头提了自己的宏图大志,后头又说自己本该到达什么样的高度,可他们的交际分明不多。
赵授衣想到当时也曾经历过几次测试,那时这人分明榜上无名,也许是因为太过贫困,也许是因为将心思用在了旁处,又也许是他实在天资不够。总之这人从前大概很少有人看好他。可他却在自己离开之后的短短的时间内,忽然间进步神速,以至于最后考试榜上有名。这一丝一缕分析下来,赵授衣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你这说了半天,我忽然间想知道那年考的时候,考了什么?”赵授衣这话一出,对方忽然间微不可查的打了个哆嗦。
“你连考什么也不知,当时是做什么去了呢?既然当时不知道,现在有什么好问的,总不会再考第二次,难道你不甘心吗?要是不甘心,当初为何不去参加考试呢?”
“哦,那看来当初考的大概真的是我随笔留下的那几篇中的一个。”赵授衣终于又平静下来,像是已经完全确定了这件事情,根本无需再向任何人求证。
“你闭嘴!”对方目光猩红,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
赵授衣知道自己终于抓到了那一点对方最在意的事情,也正是这次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和自己说些什么的原因。
他当时离开的时候,什么东西也没带走,后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手稿就已经丢到哪里去,被什么人给捡了,当时的赵授衣根本不在乎。
而他和面前的这个人交际不多,对方忽然考中,又在这么久之后仍然不愿意放过他,甚至看到他出现在镇上做一个抄书先生都会感受到威胁,这一下全都说的通了。
因为这学生根本不是凭着真才实学走到如今的官场上,当年的那场考试,他只是恰巧看过赵授衣的手稿,然后将他写的那些东西照搬在了当时的考卷上。
兴许他当时也还犹豫纠结,甚至惶恐不安过,也许还想着如果赵授衣也同样参加这次考试,两人的答卷放在一起必然立见高下,他又会面临怎样的情况?又该如何应变?
可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赵授衣没来,他彻底的放下心来。
可在入了官场,见了其中残酷与人心不测之后,又开始担心,要是有一日赵授衣出现了,他会不会万劫不复?
这样惶恐的猜测围绕着他,迫使他派人去时刻关注着赵授衣的现状,而那几年,赵授衣始终待在田间地头,什么也没做,他也就惴惴不安的度过了这些日子,慢慢的过来,甚至已经要习惯了渐渐忘却了这件事情。
可赵授衣忽然回到了镇上,甚至就在他们从前就读的书堂附近找了一份抄书的活计,让他一霎时想起了当年在那家书行,他们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份记忆,想起了当时的心境。
于是担忧赵授衣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又打算什么时候去告发他,在这种惶恐不安的情绪里他只能先发制人,去讽刺,去辱骂,去逼迫。
可是第一次的试探中,他发现赵授衣似乎压根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他如今双耳失聪,甚至听不到别人讲话。
他又过了几日,觉得也许是对方心思太过缜密,想要瞒过他,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于是又有了今天这一幕。
赵授衣甚至能想象得到刚刚自己猜到这一切的瞬间,对方大约不只是愤怒,心虚,恐惧,甚至以他扭曲的道德观,也许还会觉得有一部分是释然,是被压抑了这么久,被扭曲了那条线这么久之后,忽然间一切拨回正轨的释然。
他这样暴怒,这样激动,可其实也是在等候赵授衣给他一个最终的审判。
可其实赵授衣压根不在乎,他既不想追究往事,也不愿意陷入什么争斗,更不想给面前这个人一个审判。
他现在只想把这些令人无奈而又扯淡的事情都抛来,带着他怀里的这盆小花回去吃饭,然后继续抄书,浪费的这么长时间,又够他挣下一日的钱。
北杓显然也爱吃东西,虽说对方并不需要,可他又很想让这个正儿八经的小花仙也尝尝那些好吃的东西,一切的前提就是他得攒下来铜板儿。
“如果只是因为此事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回你的官场之上,该做什么做什么。当初既然拿到了那篇文章,又恰巧考了那篇,那就是你的机遇。”赵授衣把这话放下就想起身告辞。
可他放过对方,对方好似不太愿意放过他。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这儿装作不在乎,出了门就要到谁那儿去揭发我?何况人心是再善变不过的东西,你今日愿意将大好前途伸手送人,明日万一后悔了,我还是要万劫不复!”
“照你这样说,想万劫不复只是早晚的事情,那我眼下愿意放过你,就何不再多享受两日,说不定还能有旁的转机,未来也就不怕我给你带来的这个万劫不复了。”赵授衣对他这想法指点起来。
“我不听你那些花言巧语,既然你说这盆破草就是你最后的东西,不如把它抵押给我,我保证只要你不说出去他就能安然无恙,要是真有你说的那样的机遇,我就将它完完整整的归还于你。”这人对他这么说,大约还觉得自己没提什么过分的条件,是个很仁慈的交易。
“恕难奉陪。”赵授衣这会儿脸色已经冷了下来,他将那花盆往身后挡了挡,起身就往门口走去。
然而门口早就守着人,这样又怎么来得及?那几个是从将他团团围住,身后站在那里的人显然不愿意放过他。
“想不想奉陪眼下好像由不得授衣兄说了算,我看你还是听我的,照我说的做,我就放你离开,否则今天只怕有苦头吃了。”
“那就试试看。”
屋子里很快打闹起来,处处都有东西推倒摔落的声音,赵授衣也没少挨了拳脚,但是对方好像没打算闹出人命,没带什么其他武器,只是拳拳到肉,也实在疼的很。
好在那花盆还被他紧紧护在怀里,甚至没被碰上什么枝叶,可是赵授衣到底是力不从心,他知道这盆花被抢过去,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只好弓起身子将着花护在身下,又挨了不少拳脚。
他正在想自己今天究竟能不能站着走出去,却发现忽然安静,他慢慢的抬起头来之前,先确认了一下自己怀里的花盆没问题,才又往上看,然后发现方才还在对他大肆动手的那些人竟然挨个定格不动,门口有人慢慢走过来。
“我还在等你回来,没想到你在这里叫人打的这么厉害,就这还叫我先逃,下次绝不听你的。”
是北杓。
“你……”赵授衣看了看自己拼命护着的那盆草,又看了看面前站在那里的北杓。
“不过是盆替身而已,你倒是拼命,不是说让我先逃回去等你,你怎么连真的假的都分不出来?”
赵授衣浑身都疼的厉害,可是直到这会儿功夫第一个想的确实原来是假的,难怪刚刚怎么说话都不应。
不应就对了。
“愣着干什么?走啊。”北杓挥了挥衣袖,轻飘飘的就往外走。
赵授衣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大概有些转不过来弯儿了。
他看了看还被定着的几个人,又看了看自己拼命护着的那份,原来竟真的是盆杂草,无奈的叹了口气就往外走,他身上实在疼的厉害,自己走起来可确实是有些费劲,于是毫不客气的架在了北杓在身上
“一会儿我回去,就只能麻烦你跟老板说一声。”
赵授衣没忘了自己一身伤,无可奈何道。
“怎么说?”
“怎么了就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