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华想了一夜,最终还是决定搬回那个相对熟悉的地方——老家观山镇。
一来那边的物价水平较低,二来那边很多地方比较偏僻,不容易被人发现小珊是失踪人口。
最重要的是,换一个地方,才能让小珊真真正正地重新开始,毫无牵绊地开启新生活。
第二天,赵金华悄悄张罗搬家行动。
她把剩余的废品和小三轮车一卖,转头托人买了两张汽车票,和小珊两人连夜搬了家。
就连在清水镇和她们关系最密切的傅大福都没有告知。
两人在观山镇的吉祥街道安顿下来,没成想这一住就是十二年。
在这十二年时间里,大部分日子都是平静且安宁的。
但这期间也曾发生过三件大事。
最近的一次,理所应当是池星星和刘斯利一路寻找小珊到了此地,将如今的小珊与过去的白晓芙重新连结起来。
再往前,是2017年11月,赵金华外出捡拾废品时不慎摔倒,导致左手臂桡骨骨折。
当时,她还不知道摔一跤的后果会是那么严重,以为只是普通的擦伤。
疼了两天、涂了两天药酒也丝毫不见好转后,在小珊的百般劝说软硬兼施下,她终于去了附近的小诊所就医。
没想到小诊所的医生直接告知没有条件治疗骨折。
迫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又辗转去到观山镇中心医院。
过去的十年以来,由于担心在外需要登记身份信息,她和小珊都小心翼翼,尽量避免前往医院、警察局、村府这一类地方。
直到她手骨骨折不得不带上身份证去医院看病治疗,还几乎花光了两人几年来辛辛苦苦捡废品、做手工,省吃俭用攒下的一点钱。
她那时候心存侥幸地想道,这么多年了,应该没人还在找小珊;即便还有人在找小珊,也不会找到她赵金华的头上来。
但为谨慎起见,在护士登记住址时,她随口说了一个经常前去捡垃圾的和平街道。
报电话号码时也胡乱改了两个数字。
看着账单上那仿佛天文数字般的手术费用,她的心在暗暗滴血。
小珊劝慰道:“姨婆,钱花了就花了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治好你的手。
以后我会更加努力做手工赚多点钱的。”
小珊在脑筋正常的时候,是个懂事体贴的好孩子;
但偶尔发病时,会大喊大叫大哭大闹,整个人处于精神失常的状态。
赵金华曾想带小珊去看精神科医生。
可是小珊一听到“医院”、“医生”这些字眼时,会表现出更加激烈的反应和抗拒心理。
好在后来的五六年时间里,她发病的频次降到了极低。
在赵金华术后住院的那段时间,小珊虽对医院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表现出戒备之心,但不至于受刺激发病的程度。
或许是时间将曾经的伤痛渐渐冲淡了。
小珊不擅于照料别人,却也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地照顾赵金华,令赵金华备感动容和欣慰。
“没想到,你找了小珊十二年。就这样你们竟然还能找到这里……”
赵金华握着白晓芙的手,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听着赵金华叙述往事,池星星和刘斯利都陷入一片沉思之中。
每当提及过去的某个时间节点时,池星星会不由自主地回忆,平行时空下的自己,那时候又在做什么呢?
他看着一直默默无语的白晓芙,问出了多年来的疑问。
“小芙,你那天夜里,是怎么从清水镇中心医院溜出去的?”
那天晚上从电闪雷鸣幸存下来的医院及其周边的监控探头之中,没有一个拍到白晓芙的身影。
白晓芙盯着半空中的某个点出神,喃喃应道:
“我那时候没有溜出去……”
池星星不由得吃了一惊。
2007年7月的那个雨夜。
白晓芙绝望无助地躺在医院病床上,听着从外面走廊隐约传来的交谈声。
高烧刚退的她虚弱地从病床爬了起来,趿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拖鞋,身上穿着病号服,从病房走了出去。
那时候她整个人浑浑噩噩昏昏沉沉,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可以去哪里。
只是本能反应驱使她立刻、马上离开这个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地方。
远离她的母亲和父亲。
母亲那尖锐刺耳的声音仍从拐角处传了过来。
“……真是给我丢了大脸了!”
“……还嫌不够丢人吗?”
母亲左一句丢脸右一句丢人,那些话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
自始至终,母亲和父亲都没有关注和在意她的安危、她的心情。
他们唯一在乎的,只有面子,还有儿子。
她的心,如死灰。
忽然,前方传来脚步声。
她心里一惊,没有任何思考和选择的余地,推门进了隔壁的病房。
双人病房中的两个病人已经入睡,没有察觉到有人进了房间。
一名护士从门外经过,看样子似乎是去了她的病房。
她蹑手蹑脚地往里面的卫生间走去。
外面的雷声和闪电交替上演,雨仍哗啦哗啦下个不停。
那时候她只有一个念头,把自己藏起来,藏到一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
她把自己反锁在既潮湿又飘着异味的卫生间里,缩在角落待了一宿。
全然不知当时医院职工和警察几乎将医院翻了个底朝天。
她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再次睁眼时,窗外的天空已将亮未亮。
侧耳倾听,似乎雨也停了。
她挣扎着从冰凉的地板爬了起来,正要开门时,瞥见洗手台下摆放着一个水桶。
水桶里有几件衣物,应该是这间房的病人换洗下来的。
她飞快把上衣挑了出来,那是一件老人款式的花色短袖衫。
顾不上衣服散发出来的奇怪味道,她把花色衫套在了身上。
又蹑手蹑脚地拉开门栓,探头一看,幸好病房里的两人还在呼呼大睡。
从两张床的床尾穿过时,她一面在心底默念“对不起”,一面还顺走了一顶帽子。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一路上她都没有遇到查房或巡楼的医生护士。
最后从一个看上去像是医院后门的地方顺利离开了。
那时,她满脑子都是那张右眼下有条毛毛虫疤痕的脸。
池星星听完白晓芙断断续续的叙述,不禁摇头苦笑。
“又是以为‘远在天边’,但实际上‘近在眼前’啊。”
一直充当听众身份的刘斯利忽然插话道:
“刚才赵阿婆不是说发生了三件大事吗?还有一件是什么?”
池星星眉毛一挑。
他完全沉浸在找到白晓芙的激动和感慨思绪当中,把赵金华先前的话抛诸脑后了。
赵金华转过头去看了看白晓芙,另外两人的视线也随之投了过去,却都不由得一愣。
白晓芙怀里的娃娃不知何时被她翻了个面。
娃娃的正面可以用“触目惊心”一词来形容。
用针线缝上去的五官,其中一只眼睛、半边嘴巴都被撕扯得脱了线;
一条辫子被扯断,只剩下另一条孤零零地垂在一侧;
娃娃的脸上、身上遍布一个个用尖利器具刺的破洞。
白晓芙的手掌不安地在千疮百孔、面目全非的娃娃上不停摩挲。
赵金华正欲开口之际,池星星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池星星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看了手机一眼,微微皱起眉头。
“你好,哪位?”
看来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林妮塔?”
刘斯利一愣,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
果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林妮塔打来的。
“阿利在我旁边,刚刚在忙。”
“什么?!”
池星星不禁提高了音量,旋即看了刘斯利一眼。
刘斯利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一阵不祥的预感侵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