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林妮塔和严思琦站在“公主的城堡”前,呆若木鸡。
当时两个少女心还未完全泯灭的少女对视一眼,确信彼此眼中都是震惊与羡慕。
“我们后来一直在书婳的房间,主要是她给我们看房间里面的东西。那对于我和思琦来说,说是稀世珍宝都不为过。”
刘斯利看着林妮塔眼中流露出恍若儿时那般天真的光芒,不由失笑。
“在那之后,还有发生什么事吗?”
林妮塔眼波流转,眉头微皱。
“这个嘛……我想不起来了。”
她忽然一脸狐疑,问道:“为什么要问这么久以前的事?是……跟张阿姨的死有关吗?”
刘斯利摇摇头,“不,我不确定。我只是想要尽可能多了解一些情况。”
思索片刻,他又说道:“那时聚会结束后,我没有立马回家,我和阿生到友谊广场那边玩滑板去了。
之后我和他又返回别墅,最后是我跟你还有思琦三个人一起离开的。”
他直勾勾盯着林妮塔的眼睛。
林妮塔如梦初醒般拍了一下桌面,“对对,那时候我们三个是最后走的,你不说我都忘了。”
她抿了一口啤酒润了润嗓子,“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
在你们俩回别墅前,书婳说要给我和思琦一人送一个娃娃,张阿姨也很热情让我们收下,我当时都高兴坏了。
之后思琦去了一趟卫生间,好像还去了挺久的。
回来以后她说什么也不要娃娃了,奇怪……。”
刘斯利微微蹙眉,“哦?还有这一出?”
“我也很疑惑,就问她为什么。不过她什么都没说,拉着我就要回家。”
她无奈地撅起嘴,“我猜,可能她是觉得这样的行为不太好吧,就像在伸手跟有钱人家讨钱讨东西似的。
我那时候也没想那么多,给马上就能得到洋娃娃的念头冲昏了头。”
刘斯利恍然大悟,“所以后来我送你们回家的时候,你一路上都在跟我讲什么洋娃娃。”
他终于明白当时林妮塔为何会絮絮叨叨讲个不停,说的都是他听不懂的与洋娃娃有关的内容。
“对,但是我怎么记得,好像只有我们俩在讲话……”
刘斯利微微侧着头,斜睨着林妮塔,“你没记错,思琦当时一句话都没说。”
当时严思琦沉默不语,木讷地跟在他和林妮塔身后。
好几次他想等严思琦跟上他们的步伐,但却发现一旦他放慢速度,身后的人也会随之拖沓脚步。
他想转过身去跟她说话,但都因为林妮塔兴奋不已滔滔不绝的讲话而作罢。
那时候他以为严思琦或许只是因为某些事而有了点小情绪,因此并未太放在心上。
如此看来,八年前的同学聚会结束后似乎也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林妮塔恢复了轻松的表情,似乎并未受到往事的不良影响。
她边夹菜往嘴里送,边问道:“第二个问题呢?”
刘斯利瞥了她一眼,又迅速将目光移开,一只手搭在脖子上不停摩挲,看上去犹豫不决。
林妮塔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模样,噗嗤一下笑了。
“怎么一副吞吞吐吐难以启齿的样子,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呀。”
他发出重重的一声“哎”,仿佛下定决心般轻捶了一下桌面。
“第二个问题是关于资助的事情。”
林妮塔先是一怔,片刻后表情古怪地看着他。
“你是说,阿生他们家的资助吗?”
刘斯利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又摇摇头,“不是他们家,是他们公司基金会。”
林妮塔耸耸肩,“这没什么区别。”
然后她毫不留情地白了刘斯利一眼,“就这是吧?我还以为你要问我交没交男朋友呢。”
她似乎并不介意,刘斯利稍稍放下心来。
“你知不知道思琦以前也受到过基金会的资助?”
刘斯利话音刚落,林妮塔夹辣椒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默默地将辣椒塞进口中,面不改色地咀嚼起来。
刘斯利看着她不停起伏的双颊,渐渐代入,想象着正在吃辣椒的是自己。
他的五官忍不住拧成一团,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幻觉在冲击他的舌尖。
林妮塔咽下口中的辣椒,点了点头。
“思琦曾经跟我讲过,还让我不要跟别人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斯利如实相告,“清水日报每年都会公布资助名单。”
“清水日报……”
林妮塔呢喃着重复这几个字。
“清水镇的报纸,我前些天就是在这上面看到思琦的名字。”
林妮塔自嘲地笑了笑,“那你也一定看到我的大名了。我还以为只要我们不说,别人就不知道呢。”
她从没读过清水日报,或者说没读过所有需要自掏腰包订阅的报纸。
原来,那时候班上的同学可能知道她家是困难到需要别人扶贫的。
刘斯利没有告诉林妮塔,除了名单,报纸上还刊登有她们的照片。
“我想了解一下,你们是怎么知道有这个资助活动的,过程中都经历了什么。”
“这个嘛……”林妮塔托着腮,似乎在回忆。
“当时我妈不知道从哪听回来的,说有企业资助家庭困难的学生,还带回来几张表让我填。
我记得当时表上还要粘那种大一寸照片,那天大晚上的还下大雨呢,我妈居然撵我去照相馆拍照。”
林妮塔想起那时候她冒着大雨去照相馆,不好容易结束后回到家,衣服从里到外湿了个透,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第二天一早,我妈就把表格、户口本复印件什么的一堆资料给寄了出去。
没几天她就接到电话说有人要到我们家走访了解情况。
反正那些人看到我们家情况确实不怎么样,又过了几天就通知说我被列入资助名单了,会定期帮我支付初中三年的学费,还有每月300块钱的生活费。
那时候的300块钱,省吃俭用一点,都够我们家四口人买一个月的菜了。”
她谈起贫苦的过去,却未流露出任何窘迫难堪的神情,表情坦然得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哎呀,跑题了。
之后我就被我妈拉去参加一个资助活动的仪式,她还特意为此带我去理了发,把我的长发都剪短了,比现在还短很多很多,那时候我可伤心难过了……”
她摸了摸如今的一头短发,像在摸什么宝贝似的。
“在活动上我见到阿生的爸妈了。不对,是后妈才对。
张阿姨那时候跟颁奖似的,给我发那个装了钱的信封袋。
说实话,那时候我觉得挺尴尬的。
当时有个摄像的,还一直让我笑,我哪笑得出来嘛。”
刘斯利想到报纸上那张合照,短发露耳的林妮塔表情似笑非笑,嘴角僵硬。
“后来基金会给我补了初一的学杂费,初二、初三两年每学年给我交学费,每个月往我妈的银行卡打生活费。”
林妮塔摊开手,“没啦,就这些。”
刘斯利点点头,“那两三年时间里,你和基金会的人还有其他接触了吗?”
林妮塔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唔,我想应该没有。”
刘斯利沉思片刻,又换了一个话题。
“你对思琦被资助的事了解多少?”
“这是第三个问题了。”
林妮塔歪着嘴角,朝对面的人竖起三根手指,像摆了个“OK”的手势。
“我只知道她是比我早一年拿到资助的,好像是以单亲家庭的名义申请的吧。
她不是说过,她的姑姑其实没有合法收养她。另外……”
林妮塔露出犹豫的表情,“思琦曾经和我说过,参加资助仪式的时候总觉得有人盯着她看。
刚开始她还挺忧心忡忡疑神疑鬼的,放学后也要等我一起走。
不过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事都没发生,她才放下心来,觉得当初大概是错觉。”
林妮塔忽然圆瞪双目,“难道……当时真的有人盯着她?是张阿姨吗?可是……”
她被脑海中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刘斯利不置可否,“我找个机会问下思琦。”
他轻敲着盛有啤酒的玻璃杯,发出叮当脆响。
每敲一下,白色气泡就从杯底集体升起,到了啤酒面上争相爆裂开来。
他冷不丁地开口道:“所以……你交男朋友了吗?”
林妮塔乐不可支,“没有。真有的话不得第一时间向您老人家汇报啊。”
她仰头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把杯子“啪”一下往刘斯利面前一放,示意他满上。
她面色微红,显然已有两三分醉意。
刘斯利不动声色地拿起水壶,倒了一满杯柠檬水。
她装作不知情,咕嘟咕嘟又把柠檬水饮尽。
“你这次也是准备第二天回去吗?”
“我买了下周三的火车票。”
她一脸诧异,“咦?为什么?”
“你不是下周二毕业典礼吗?我这个大好青年不得代表友谊街的父老乡亲给你撑撑场面?”
刘斯利一脸“这都还要问”的表情。
她突然睁大微醺的双眼,“对耶,我差点忘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刘斯利,“我跟你说,到时候我可没时间招呼你哦。”
刘斯利装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动作夸张地边摇头边摆手。
“不敢劳您招呼,我自己会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
她注视着面前这张看似冷峻的脸,目光温柔似水。
一条小溪从心底淌过,溪水温暖,十多年来依旧涓涓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