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星星上到图书馆二楼，远远望见206室内有一个伏案疾书的白色身影。
那人的身形看上去有些许眼熟。
“刘……刘斯利？”
正埋头苦干的人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手上翻页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来人。
刘斯利清秀的面庞上显露出几分惊讶和疑惑。
显然，两人都感到很意外。
“池警官，你怎么来这儿了？”
“嘿，我还想问你呢。”
池星星走到刘斯利身边，俯下身去，看了看桌面上整齐叠放的旧报纸，毫无顾忌地捻起最上面那份翻看起来。
那是一份出版日期为2003年6月20日的报纸。
纸张泛黄，仅凭肉眼就能察觉纸质已经变得脆硬。
刘斯利对眼前这位“不速之客”随意翻看的行为不以为意。
他打开手机摄像头，对焦报纸的其中一处，咔嚓拍照。
池星星放下报纸，重新看向刘斯利，一脸正色道：
“你也在找清水日报。”
刘斯利面色平静，点了点头。
“嗯，我想看看时刻电子基金会历年来的学生资助名单。”
他毫无保留地将此行目的告知眼前的这名警察。
池星星的眼神微微一变。
没想到这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已经先他一步将这条线索握在手中，连他要查的资料都找到了。
“为什么要调查这个案子？又为什么调查资助名单？”
第一个问题是他明知故问的，第二个则是处于好奇心。
刘斯利沉默片刻，才答道：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张莉阿姨了，她死得不明不白，我很难过。阿生也因为这件事备受煎熬，成了你们重点怀疑的对象。”
他的目光中透露出真诚且清澈的亮光。
“所以你想帮陈书生洗脱嫌疑？”
他不由得苦笑，“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只是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至于为什么查这个，是因为我想起一些旧事，所以过来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他翻开其中一份报纸，手指在其中一个版面点了点，示意池星星看一则新闻报道。
报道标题赫然写着：时刻电子慈善基金会2003年度资助活动圆满落幕。
刘斯利继续说道：“我一直很困惑，为什么刚好是在我们同学聚会那天？我们上一次聚在一起，已经是八年前了。
我在想，张姨的死和我们两次同学聚会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关联？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直觉，并无科学依据。”
他的措辞一如案发当日的严谨。
池星星不禁对刘斯利的思路感到好奇。
他自己只是因为小店老板的一席话才过来碰碰运气，而身在案件其中的刘斯利或许会有与警方截然不同的切入点。
“你们的同学聚会，这跟名单有什么关系？”
刘斯利眼帘低垂，目光始终停留在手指的标题上。
“我不光想到同学聚会和名单，还有很多别的。
我翻出了我初中时的日记本，终于想起八年前同学聚会的一些细节。
当时其中一个同学……林妮塔，本来是不想参加的，因为几天前她从时刻电子基金会领了一笔资助金。”
提到那个无比熟悉的名字时，他明显停顿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受惠于别人，还是我们的同学陈书生家的，认为自己是受到施舍的可怜虫。”
池星星抬手打断，“抱歉，我想先确认一下，林妮塔，就是那个染了绿色头发的女同学对吧？”
“灰绿色头发，”刘斯利忍不住纠正道，“是她。后来在我的劝说下，她最终决定要参加聚会。”
池星星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不管是阿生还是我们其他几个同学都不会瞧不起她的，但是在那样心思细腻敏感的年纪，她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很难免。
当年那次同学聚会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结束后我们没有一起离开陈家。
当时我和阿生出去玩滑板，严思琦，也就是黑色长发那个，她和林妮塔留在陈家别墅跟阿生的妹妹玩，其他人就各自回家了。”
他终于将回忆的目光收回。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是在寻找我们同学几人与陈家之间的联系，我指的是除了明面上那些联系以外的。”
池星星饶有兴味地点点头。
他明白刘斯利的意思。
比如刘斯利与陈书生两家是世交，两人是发小，又比如张家杰与被害人之间有业务往来，这都属于明面上的联系。
至于像林妮塔曾受过陈家资助这种关系，由于受资助方大抵都不会愿意向外宣扬，加之年代久远，的确让人难以察觉。
“所以我这次来是想要看看受过时刻电子资助的学生名单。
我曾经在清水日报中见过资助活动的相关报道，也知道这里馆藏有历年的报纸。”
刘斯利语速平缓、条理清晰地为自己前来查阅清水日报的来龙去脉作出总结陈词。
也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此前还做过哪些调查。
不过池星星没有再发问，而是礼尚往来般地告诉对方他是如何获知这条线索的。
眼前这个被卷入案件的青年似乎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想要获取真相的决心。
说不定他能够从中获得一些意想不到的有用信息。
池星星看了看刘斯利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忍不住调侃道：
“你脑子里出现这些线索的时候，就没想着告诉我们警方？”
刘斯利坦然自若地耸了耸肩。
“这只是我的主观臆断。我打算自己先搞清楚，如果确定这是条有用线索的话，我当然会告诉你们。”
池星星失笑道：“那你可是把我们警察的辛苦活儿都干了。”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刘斯利的嘴角耷拉了下去，“我现在只找到1998到2003年的报道。
最开始找了三个年份后，我发现每年的资助活动都是安排在学生暑假放假前的六月份，这样找起来就容易多了。”
话音刚落，他忽然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池星星。
“池警官，你不是市刑警大队队长吗？”
他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池星星一愣，“怎么地？”
“那你怎么有时间……”他欲言又止。
池星星这才明白过来，“该开会该部署该请示的都已经做了，剩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调查。”
他的眼神像是蓄势待发的猎鹰，“往往最难获得、最关键的线索都存在于基础调查当中。”
刘斯利没想到眼前这位称得上身居要职的警察竟会有这般耐心向他解释。
两人分头行动，池星星从最近年份的报纸开始查找。
报纸是按时间顺序陈列的。早些年的报纸非常多，几乎每日一份，半年的报纸就能摆满整排书架。
越往后，报纸出版时间的间隔越长。正如小店老板所说，从最初的日报逐渐变成了如今的半月报。
图书室重归安静，只有纸张反复翻开、合上的声音。
偶尔扬起一阵灰尘，扑簌簌飘落在阳光中。
桌面上被挑选出来按年份逐份叠放的报纸越来越多。
“奇了怪了，2011年的报纸怎么没看到有资助活动？难道没办？”
池星星边说边将手上的报纸叠好放回书架。
“2010年的也还没看到，我在找同年其他月份的，以防有遗漏。”
刘斯利的眼睛像扫描仪般在报纸上快速扫过，手上叠报纸的动作娴熟，速度飞快。
“还得是年轻人的眼睛和脑子好使。”
池星星不禁感慨。
他用手背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学着刘斯利那样，继续翻看2011年其他月份的报纸。
等到两人终于把2010、2011两年的报纸全部翻完，太阳已经落山了。
落日的余晖从图书室的玻璃穿过，落在两张疲惫的脸庞上。
“缺了2010和2011这两年的报道。2011年正好是我们上一次同学聚会的那年。”
刘斯利眉头微皱，难以接受这也是个巧合的可能。
池星星说道：“会不会是这两年都没有举办活动？不过你说那个女同学当年是有入选的……”
“不会的，你看看每年的报道就知道了。每一年的结束语用的都是‘本活动已连续举办XX年’这样的描述。
2009年写的是十二年，2012年写的是十五年，中间正好缺了两年。”
池星星顺着刘斯利手指在报纸上的位置看了看，发现确实如此。
他想起今天扑了个空的报社。
“明天我去清水日报的报社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