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肖恒就收到了前天那名倒地的夏警官送医院后不治身亡的消息。
在刚得知消息的那会,肖恒说什么都有点不相信,也或者他根本无法相信,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因为至今在他的脑海里,老警官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还能与生命作斗争的顽强形象依然是那么的鲜活,而且总是挥之不去。——是啊!生命总是令人猝不及防,又是如此出人意料。难怪有位诗人说:从长远看,我们都已死去。看来这句话也是不无道理的。
因此可以说,我们与其惧怕它、畏怯它,还不如我们去直面它,用我们的意志去击垮它,用我们的精神去征服它,让它在我们的勇气面前一败涂地又相形见绌。
这之后,肖恒还打听到了那老警官的一些其它消息。原来,这名倒地的警官姓夏,那天由于突发心梗还没到医院就死了。而且,这名夏警官还是与他们监舍一墙之隔的四监区一分监区的分监区长。
可尽管肖恒所在的监舍与四监区仅仅只是一墙之隔,但那也等于相当隔了一个天地。因为院内操场靠近四监区监舍的墙边,就有一条涂了红漆的警戒线,这就足以让犯人望而生畏,不敢雷池半步。
也尽管肖恒最终都不知道夏分监区长的真实姓名,更没近距离地见过他的真容实貌。但肖恒始终认为,夏分监区长肯定也和黄分监区长、严分监区长或别的分监区长一样,每天都默默无闻地守在自己平凡的岗位上。寒冬易暑、栉风沐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虽然他们的工作不为人所知,也不为人所理解。可是,他们为了还社会一片净土,为了心中的信仰和神圣的使命,为了拯救一个个堕落的灵魂,他们甘愿普通着,他们甘愿平凡着,他们甘愿无怨无悔地奉献着。哪怕有时他们也会像夏分监区长一样,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是的,社会需要这种精神,国家需要这种精神,这个时代更需要这种精神!很显然,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磅礴力量,其丰功伟绩将永远铭刻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司法的丰碑上。
夏分监区长走了,可监狱还在。当肖恒再次把目光投向这座与自己朝夕相处了数十年的监狱时,竟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感慨:是啊!这座貌似被人遗忘的世界,其实它每天都在上演着不同悲欢离合的故事。尽管这些故事都是不尽相同的,可是也正是它们的迥然有别,才使得这本该死气沉沉的地方有了些生气。警官也好,犯人也罢,在这里,其实每个人都不过是在按命运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只是出于剧本需要,角色才有了敌我之分,可归根结底,终不过是各自的命运。
记得鲁迅先生曾就监狱作过如此评述:从别一条路想,监狱确实也并非没有不像以“安全第一”为标语的人们的理想乡的地方。火灾极少,偷儿不来,土匪也一定不来抢。即使打仗,也决没有以监狱为目标、施行轰炸的傻子;即使革命,有释放囚犯的例,而加以屠戮是没有的。
也诚如先生所言,监狱也确实是安全无比,没有车祸,没有水灾,没有江湖恩怨,没有世俗烦恼。既不为衣食发愁,也无须为生病担忧。难怪有些老残犯宁可呆在监狱,也不愿释放回家。难怪还有些犯人说,坐牢也有坐牢的乐趣,坐牢也有坐牢的滋味。也许这种现象不被人所理解,可存在这种思想的犯人比比皆是。他们无所欲求,淡名薄利,只求一日三餐得过且过,这就好比豢养的狮子,一旦认准了铁笼而遗忘了深山。
可肖恒不同,他有自己的价值取向,他还有自己的人生追求。总而言之,即便不为家人而活,也要为自己的理想而生。尽管这理想对于狱中的他来说,纯粹不过是一个不切实际的乌托邦,但他也要为之奋斗。
啊,对了,直到现在,笔者都还忘记交待一下肖恒现在所处的新监舍。
其实,光从外表上看,肖恒现在所处的新监舍和其它监区的监舍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五层楼,都是楼下有个小院子,而且院子里还添加了一个篮球场。
但是如果细看的话,又会发现监舍与监舍之间截然不同,首先,每个监舍都取了个别出心裁的名字,比如什么明善楼,什么明德、明信、明礼、明法、明忠、明义、明孝楼等等。而肖恒所在的监舍则叫“明善楼”。顾名思义,明善就是要犯人明白善的本义和本意。另外,有些监舍是在十二五规划时建造的,有些监舍则是在十三五规划后建造的。因此,它们外形上有些差异也是在所难免的。但总的说来,监舍再美观,设备再齐全,但它最终的用途,还是用来装犯人的。
而明善楼则地处所有监舍偏隅一角。
它背靠明法楼,毗邻伙房,左挨医院,右连禁闭思过室。从这个情形上来看,说它偏是有点过,可说它得天独厚吧又似乎扯得有点远。不过,即便它孤处一方,但还是有些地方令人满意的。就比如人一站到五楼,也或者只站在二楼,就可以看到高墙外的一些情况。就比如那些居民房,公路和一些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尽管这些只是不切实际的景象,可对于长期禁锢在狱内的犯人来说,又是多么的稀罕和弥足珍贵。
还比如,到了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间或从外面传来的火车或者高铁的鸣叫声,就足以勾起犯人对自由的向往和无限的乡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明善楼侧两角的高墙上,竟然像门前的石狮子一样,对称地耸立着两个哨兵岗楼,整晚都灯火通明,连里面端着枪站岗的武警也看得清清楚楚的。
总之,这明善楼隐藏在这数十座的监舍丛林中,就像肖恒隐藏在上万号的犯人之中一点也不起眼。反过来,监狱的监舍也少不了这座明善楼,一如罪犯花名册上不能少了肖恒这么一个人。这不是类比,而是基于事实。
至于监仓,也的确如同钟监所说,大约40平米的房间,一律六张床,上下铺,睡12人。并且每个房间还配备了一台液晶电视和两把风扇,床铺旁边还放有储物柜和小书桌。
而正房后面,刚是单独的卫生间。或许是出于监管和安全的需要,中间仅隔了一层透明的钢化玻璃。在卫生间内,既有自动冲水的厕所,也有摆放日常生活用品的漱洗台;既安装了蓬头式的淋浴器,也安装了流通空气的大排扇。总之,犯人们既可以用冷水洗澡,也可以用热水冲凉。
不过,新监舍也有比旧监舍不好的地方。就比如房间内到处都安装了监控和探头,用新调来的李副监狱长的话说,这叫“举头三尺有探头”。有时,哪怕是犯人掉了一根毛发,摄像头也能抓拍得清清楚楚。
所以说,处在这种高度的监控下,犯人只能谨言慎行。不过,即便是没安装这些高科技的东西,犯人们一样也可以做到安分守纪。这是因为,由于长期的监管和约束,犯人之前的那种戾气、羁绊不焉也早已荡然无存。现在剩下的,就只有了木讷、呆板、机械和一些奴性,再要不就是服从。——这既是改造之功,亦是改造之过,但总的说来功大于过、利大于弊。
另外,不要以为住进了像大学校舍一样的监舍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其实不然,这主要的原因还得归咎于监狱极其严格的半军事化管理。
我们在前面已经了解到,监狱实行的是半军事化管理。既然是半军事化,就必有它异于常规之处。其它军事化训练尚且不说,单就监舍的内务管理,其规格之高、要求之严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哪怕是一些曾经服过兵役的犯人也是难以适从。就比如被子,不仅要叠得整整齐齐,而且还要像切开的豆腐一样棱角分明;再说床单,也要平滑如水,上面不仅要干净,哪怕有一条皱褶都不行;还比如摆放的鞋子,不仅要成一条直线,而且放置的位置和方向也是要固定的;至于枕头,睡觉的方向,以及日常用品的摆放,一律要按照定置管理。如一旦检查不合格,轻则学可抄条文,重则搞卫生扣分。反正这也是劳动与教育相结合,让你想反驳的理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