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一日,搬新监舍在这一天开始了。
一大清早,兴奋得有些过头的犯人们,也不顾天气寒冷,刚一起床就开始忙碌起来,有的在叠衣服,有的在打行李包,几乎没有一个闲下来的。
说是行李包,其实不过是一个破蛇皮袋。里面除了能塞得下一床棉絮外,基本上也放不下什么了。因为纤维这东西,如果一不小心的话,就有可能会顶出个窟窿来,那等下在去新监舍的路上可就麻烦大了,要知道今天搬监舍是有严格纪律约束的。
当然,监狱也考虑到了犯人们行李装不下,早在搬家之前给每人免费派发了一个大箱包,虽说不是一件很名贵的东西,但至少也解决了犯人们的燃眉之急。
更令人感动的是,除了箱包之外,监狱居然又给每个犯人赠送了“十二大件”,其中不仅有毛巾、洗衣粉、香皂,而且还有水壶水桶等。一句话,一次搬迁,反倒把犯人们搬成了个“富翁”。为这,有些犯人甚至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边拿着那条印有“洗心革面”的毛巾不停地擦着眼泪,一边大口大口呼着热气说:“还是政府好哇!该想到的都帮我们想到了。”
不过,相比箱包和“十二大件”,还有些事,政府不仅想到了,而且也想得很周全。
我们都知道,一个蜂巢,一个蚁窝,在通常情况下,它们一般都会有数万计的成员。可是,一旦它们缺乏行之有效的管理,或者是指挥不当,也许它们早就乱成一团糟了。同样,监狱为了上万犯人的搬迁,也是部署了周密的安排,为此,就连监狱长都亲自上阵了。其余诸如副监狱长,各个监区分监区的领导也是纷纷参与其中,几乎没有一个敢掉以轻心的。
一路上,全副戎装的警官都是严阵以待,只见他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分成两排分别站在道路的两旁。而且,在岗哨之间,还额外增加了手持盾棒的防暴队员。至于高墙上,武警似乎也比平常多增加了一倍,他们个个端着八一步枪,保持着高度戒备,严密地注视着搬迁犯人们的一举一动。
而监狱长本人以及监狱里有些头面的领导人,则分别占据在各个主要的岔路口,或指挥,或传令,或协调,再或忙着举手还礼,俨然一副忙碌不停的样子。
从老监舍到新监舍的道路上,黑压压的犯人们则像搬家的蚂蚁,不是拎着大包小包,就是扛着大袋小袋,个个搞得像个出门打工的农民工。但又与打工不同的是,出门打工是为了挣钱,而犯人进监狱却是为了赎罪。尽管一出一进只有一字之差,可身份和理想却有着天壤之别。
也尽管当时的天气冷得嘴里的一口热气刚一吐出来就化成了一团白雾,可犯人们个个都是乐呵呵的。用他们的话来说,这叫乔迁誌喜,毕竟新建的“大学校园”也是自己的新家。所以,哪怕此时天气再冷,自己累得再气喘吁吁的,可整个行进的队伍中却没有一个掉队的,也没有出现一件意外的事。大抵而言,一切都按着之前的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到了中午的时候,不对,应该是在中午之前,整个监狱包括了老残犯在内的一万多号犯人已基本上都完成了搬迁。刚才还人流滚滚的“长龙”,此时只剩下了一条空空荡荡的沥青路,在老监舍和新监舍之间蜿蜒曲折着。
对于这次搬迁,从警官到囚犯,从老犯到新犯无一不喜极而泣。不错,这个“新家”不仅仅只属于犯人们的,同时也是属于这些长年累月在这里执勤的警官们的。是啊!他们也是人,他们也需要一个像样且舒适的工作环境。看来,这一切都还得得益于国家的政策,得益于十二五、十三五规范吧!
花了整整五年才建成的新监舍群就座落在厂区斜对面,据说花了一个多亿。当然这还只是个保守的数字,诸如那些投影、电视、冰箱、洗衣机以及各种娱乐施等硬件设施还没纳入其中。用新上任的钟监狱长的话说,国家为了犯人着想可是花了大力气的。
对于新落成的监舍,肖恒除了发出由衷赞叹之外,就只能用“美丽”、“漂亮”来形容它了。尽管他也不太清楚这两组词究竟存在着哪种差异,但他又确实知道只有这两词才能恰与其分地表达此时的心情。如果说得更俗气一点,就是好看。
而真正最让肖恒领略到新监舍好看的,还是过了年后的一个下午的黄昏。
和老监舍相比,这新监舍无疑就是大学校园:一幢幢错落有致的监舍按黄金比例被分割得恰到好处;一条条油黑发亮的沥青路在各监舍之间九曲千回纵横交错;一排排刚栽上不久的桂花树暗香扑鼻;一杆杆个性化的节能路灯莹光闪闪;一块块刚整过的草坪整齐如发以及绿草茵茵……总之,在这些建筑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总能让人找到赞叹的细节。
但与大学校园又不一样的是,这里每一段路的进出口处,都矗立着一块路标牌,上面不是写着“自强路”就是“悔过路”。而且,在道路两侧,间或也有一些警示牌,上面则写着什么“重遏制、强高压、长震慑”、“初心不忘怀念党,重塑灵魂奔新生”等等,仿佛这些标语本身就是一种教育方式,也仿佛这些标语时刻都在提醒着犯人们:这是监狱而不是校园!也的确,监狱也似乎在自己独特的时空里正与世隔绝,也可能处在一个二维的空间里,但也不排除处在一个四维空间的可能。
一段时间内,肖恒只感到自己竟被眼前的这群新监舍给吸引住了。这些看似一个整体而实际又被分割的监舍,宛如一撂撂被堆积起来的积木,既不占空间,也不浪费土地,而且白绿相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生态的典范。可是,这座“世外桃源”会永远这样遗世而独立吗?
在监舍楼群的前面,同样也新建了一幢巨型的建筑,虽然它和监舍一样都是五层楼,但它的占地面积却足足有三个监舍那么大,就像一个庞然大物趴在那儿。而它的前面,除了一个空旷得不能再空旷的大操场外,居然在那里还座立着一尊由钢筋和水泥混合而成的雕塑。一开始犯人们都还看不懂,因为这尊雕塑是抽象立体的,而且外面还涂了一层红色,因此犯人们看不懂也就不足为奇了。
后经警官介绍,才知道这个古里古怪的东西其实还有个名字,而且还挺好听的,叫什么“破茧重生”。这就让肖恒跟犯人们更不懂了,既然是破茧重生,按理说应该是一条蚕或者蝴蝶什么的,可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东西都像是一根干枯的老树枝。但不管怎么说,这“破茧重生”的名字倒是取得蛮有实际意义的,而且也确实符合全监的服刑人员。
在“破茧重生”雕塑的旁边,则立着一根高约十几米的旗杆,上面的红旗还是新挂上去的,看起来也是特别的耀眼。
其实,这幢“庞然大物”实际就是监狱新落成的教学大楼。如果把监狱比作是犯人们的一台电脑,那么,毫无疑问,教学楼则成了犯人们的芯片。因为,但凡所有涉及犯人的成人自学考试、技能培训、职业教育、心理测试等基本上都在这儿。可以说,教学楼实际也是一座多功能的综合大楼。
教学楼的旁边分别是礼堂和会见大楼,对于这些建筑肖恒是再也熟悉不过了。总之,新监舍让犯人仿佛找到了一种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