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对中国历史上几种威胁皇权的势力,都采取了有力的防范措施。那么,接下来,他还要对付一个更有威胁的群体——官员。皇帝办事,可以不用自己家里人,可以不用太监,却不能不用官员。
所以如何管理官员,可以说是一个皇帝一生都要面对的问题。根据统计,乾隆年间,全国大约有两万名文官,七万名武官。要管理这么大的一个臣僚队伍,对任何一个皇帝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挑战。熟读经史的乾隆深知,在官员之中,最需要防范的就是两类人,权臣和佞臣。
君臣关系,一直是中国传统政治游戏中的主要矛盾。从表面上看,君臣关系很简单,不是有句话叫“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吗?但是事实上,中国历史上,经常出现的是君叫臣死,臣先把君弄死。皇帝是一个非正常死亡率很高的职业。有人统计过,中国历代王朝,包括大一统的王朝,以及那些偏安小王朝,一共有帝王六百一十一人,其中,非正常死亡的二百七十二人。非正常死亡率为百分之四十四,远高于其他职业,所以当皇帝不那么好玩。历史上有很多皇帝,都是被大臣杀掉的。咱们就举一个例子,五代的开国皇帝,朱温这个人,在做大臣的时候,杀掉了唐昭宗、唐哀帝两位皇帝,然后他自己也被儿子朱友珪杀掉了。然后这个朱友珪做了皇帝呢,又被自己的大臣杀掉了。所以高层政治游戏中,杀皇帝,是一个很常见的游戏环节。
除了被大臣杀掉,被大臣架空的皇帝更多。我们说了,乾隆要防范的第一个重点是“权臣”。皇帝比较弱势的时候,权力必然会被大臣夺去。所以中国历史上有许多权臣,比如东晋著名的书法家王羲之他叔叔王导,就是著名的权臣。他是丞相。《世说新语》说:“元帝正会,引王丞相登御床,王公固辞,中宗(元帝)引之弥苦。”什么意思,就是说,晋元帝上朝,一定要拉着丞相王导一起坐在宝座上。王导不干,晋元帝拉着他的手不敢放,你不坐,我也不敢坐下。王导的势力就有这么大。那么权臣当朝,有可能是好事。比如诸葛亮,我们就可以说他是权臣,但是他忠心耿耿,所以对皇帝没有根本性的威胁。但更多的情况下权臣当道是坏事,容易引发朝政混乱,比如曹操,实际上也是权臣,结果最终是后人夺取了汉家天下。
所以做一个成功的皇帝,避免皇权旁落,第一条,你要掌握“御臣术”,驾驭大臣的技术。乾隆继位时,二十五岁,在当皇帝以前,只是一个学生,没担任过任何职务,没有任何政治经验。在中国历史上,这算是“主少国疑”了。满朝大臣,平均年龄,比他要年长很多,都已经在宦海惊涛中摸爬滚打了多年,政治经验要比乾隆丰富很多。特别是经过雍正十三年的高压统治,很多人都变成了滚刀肉、老油条。那么,乾隆要怎么驾驭这些大臣呢?
虽然年轻,但乾隆心里很有底,因为他对自己先天的智商,和后天接受的帝王教育很有信心。继位之后,他采取了这样几个办法。
第一,宣布了“乾纲独断”的政治原则,要把决策权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
我们说过,乾隆是正统儒家教育长大的,因此他很尊崇程朱理学,很崇拜宋代著名理学家程颐,句句奉为真理。但是程颐有一句话,乾隆却坚决反对。哪一句呢?程颐说,“天下治乱系宰相”,就是说,天下安危,关键在宰相一个人。乾隆认为这句话大错而特错,专门写了篇文章来批驳程颐。乾隆说,天下是皇帝的,所以天下治乱,只能由皇帝负责。“使为宰相者居然以天下之治乱为己任,而目无其君,此尤大不可也。”(《乾隆御制文全集》)就是说,你一个宰相,居然敢为天下为己任,你这不是目无尊长、大逆不道吗?
那么乾隆为什么对这句话这么敏感呢?因为君权与臣权,特别是宰相之权,历来是一对矛盾。中国历史上,臣权特别是相权对皇帝,一直有一定的制约作用。我们知道,汉朝的时候,汉哀帝不喜欢女人,喜欢美男子,著名的典故“断袖之癖”就是从他这出来的。据《汉书》记载,汉哀帝的伴侣,是美男董贤,两个人感情太好了,早晨,汉哀帝要起床,一看,睡衣的袖子让董贤压着了。汉哀帝不想弄醒董贤,怎么办?要过一把刀,咔,把袖子割断了。所以叫“断袖之癖”。汉哀帝在生活中,大臣们进贡来各种生活物品,他给董贤用最好的,他自己用次品。有一回,满朝大臣在一起吃饭,汉哀帝喝了点酒,一激动,对董贤说:“吾欲法尧禅舜,何如?”就是说,亲爱的啊,我实在想不出怎么对你再好了,要不我这个天下啊,给你吧,吓得满朝大臣们目瞪口呆。那么因为汉哀帝和他感情太好了,就下诏,要封董贤为侯。但是这个时候,当一个皇帝胡作非为的时候,相权就起作用了。当时的丞相王嘉说,这个董贤,对国家没什么贡献,凭什么就封侯?拒不执行,把皇帝上的诏书给退回去了。所以丞相是很有权力的,有时候是可以不听皇帝的。一直到宋朝的时候,还是这样。宋朝时候,宋真宗很喜欢一个姓刘的妃子,感情很好,要封她为贵妃,写了个亲笔诏书,让一个使者,拿给宰相李沆(háng)去执行,李沆一看,说,刘妃为贵妃?这不行,这个刘妃资历太浅,你让她当贵妃,不符合后宫规矩。说着,从烛台上拔下一支蜡烛,当着使者的面,把皇帝亲手所写的诏书,烧掉了。使者回去一汇报,宋真宗一听,也没办法,宰相说的在理啊,那就这样吧,这事就做罢了。(《宋史·李沆传》)所以相权的一大作用,是可以约束君权,让皇帝少犯错误。当然也有很多时候,相权和君权发生冲突,是因为丞相和皇帝政治思路不一样,想不到一块儿去。就好比一个公司,CEO和董事长对公司的发展思路不同,相持不下,这种情况下,强势的丞相就容易成为权臣。
那么,传统权力的本质是不断地扩张自己,不论是皇帝还是宰相,都想自己说了算。所以皇权和相权就不停地发生冲突。中国历史上那个雄才大略的皇帝,汉武帝,一共在位五十四年,用了几位宰相呢?十三位。走马灯似的换,平均每个宰相,只当了四年。那么这十三位宰相,有六个,近一半是被杀或者自杀的。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也接连杀宰相,杀了李善长又杀了胡惟庸,为什么呢?因为宰相不听话,太有性格,太有主见。所以中国传统政治史上的一个规律,就是历代以来,君权不断扩大,相权不断缩小。汉朝的时候,皇帝想不管事,丞相一个人可以把所有事都办了。唐朝的时候,设了中书、门下、尚书三个省。三个省的长官,共同当丞相,这样分散了丞相的权力。“省”这个字,最开始指的是中央部门,到现在日本还这样用,比如日本的防卫省,就是国防部。那么到了明朝朱元璋的时候,干脆不用丞相了,皇帝一个人当董事长兼CEO。那么皇帝忙不过来怎么办啊,实行内阁制,用几个大秘书,也就是大学士来帮忙。不过大学士的权力对皇帝仍然有一定的牵制作用,皇帝仍然嫌碍事,所以清朝雍正就设立了军机处,军政大事,直接由皇帝自己处理,军机大臣只是给皇帝跑跑腿办办事,没有任何决策权,所以皇权到此就没有任何阻碍了。那么在中国历史上,这种臣权和君权的互相消长,从皇帝见宰相的礼仪上可以看出来。汉朝的时候,宰相上朝,皇帝得站起来。宋朝以前,丞相在皇帝面前,都坐着聊天,所以叫“三公坐而论道”。但是到了宋朝,就把那个座位给撤掉了,不管什么大臣,哪怕丞相,你在皇帝面前都得站着。到了明朝,朱元璋开始,更厉害了,所有大臣,都只能跪在皇帝面前聊天,皇帝看你跪的时间太长了,才会给你一个小马扎,让你坐一会儿。到了清朝,连小马扎都不给了,不管你聊多长时间,都得跪着。所以清朝大臣见皇帝时候,有一个必备的工作,腿上都得绑一个特别厚的护膝,要不然非得跪出毛病来不可。
所以中国传统政治的集权倾向,到了清代,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清代皇帝最推崇的政治风格就是“乾纲独断”,一个人决断,不能被群臣的意见所左右。乾隆说:“乾纲独断,乃本朝家法。”(《清高宗实录》)就是说,所有大事,都必须由皇帝亲自决断,这是我大清的优良传统。他还说:“我朝纲纪肃清,皇祖、皇考至朕躬,百余年来,皆亲揽庶务,大权在握,威福之柄,皆不下移,实无大臣敢于操窃。”(《清高宗实录》)就是说,大清政治纪律之严明,历朝不能比,原因就是皇帝们能把握住大权,不让大权旁落。所以乾隆一上台,就宣布要对“乾纲独断”这一政治传统发扬光大。为了防止权臣出现,他把一切决策权,都抓在自己手里。所以他一登基,凭一己之独断,不和任何大臣商量,就把父亲的那么多措施给推翻了。而且一旦朝廷上有反对的声音,他立马痛下杀手,杀鸡儆猴。比如最典型的一个例子:
乾隆元年(1736年),雍正重用的一个大臣王士俊一看乾隆总在那翻雍正的案,他就给雍正打抱不平,上了一个折子说:“近日条陈,惟在翻驳前案,甚有对众扬言,只需将世宗时事翻案,即系好条陈之说。”什么意思,就是你一上台,你看看大臣们上的折子,都是什么内容啊,都是在翻你老爹的案,甚至有的人,上了折子后,对众扬言说,现在你只要翻老皇帝的案,新皇帝肯定说这是好条陈。(《清高宗实录》)王士俊这显然是借“有人”之口,指责乾隆翻案。乾隆怎么办的?很好办。推行新政,必须有人祭旗,王士俊正好撞到枪口上。乾隆痛骂王士俊是“佥(qiān)邪小人”,“将悖理之言,妄行陈奏”,开始给他判了个斩决,就是死刑立刻执行。王士俊当然罪不至死,乾隆就是要杀一儆百。后来王士俊认罪态度很好,乾隆从宽发落,把他免死赶回老家。所以乾隆杀手一下,反对声立刻停止了。这就是“乾纲独断”,什么事,我一个人说了算,你反对?小心掉脑袋。
所以我们可以大致打一个比方,如果说,汉朝,皇帝掌握百分之六十的决策权,丞相掌握百分之四十。到了宋朝,皇帝掌握百分之七十,丞相掌握百分之三十。明朝,皇帝掌握百分之八十,大臣掌握百分之二十。那么到乾隆一朝,皇帝掌握着百分之九十五的决策权,大臣们几乎没有发言权。皇帝虽然经常让王公大臣就某件事拿出处理意见,但是只是作为决策的参考而已。制度上,清朝大臣们只剩下执行的权力。这种情况下,就难出现权臣。
所以乾隆朝的政治,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只有明君而没有名臣,所有的聚光灯都打在乾隆一个人身上,其他人只能生活在乾隆的阴影里。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现象。因为一般中国历史上,伟大的君主身边总是会有那么几位名臣,特别是盛世之君,比如唐太宗李世民,身边文有魏徵、房玄龄,武有尉迟恭、程咬金。但是乾隆虽然是盛世,但是纵观乾隆一朝,一共六十多年,比较有名的大臣只有三个,前期,张廷玉。他靠什么出的名?其实就是靠给皇帝当秘书当得好,会速记,把皇帝说的话记得准,仅此而已。所以他的功绩,和其他朝代的名臣没法比。那么后期,我们知道,一个叫和珅,是因为贪污出的名。另一个呢,叫纪晓岚,那是文学侍从之臣,有点文字技巧而已。乾隆朝也没出过什么有名的武将,因为凡是打仗,乾隆习惯亲自遥控指挥,他对别人,都不放心。所以乾隆朝,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君权最大,臣权最小的时期。权臣出现的所有可能,都被他扼杀了。
那么乾隆这种大权独揽的做法,有什么利弊呢?
乾隆的这种执政风格,从好的方面说,当然是可以防止权臣出现,有利于迅速决策,集中权力办大事,不至于各部门长时间扯皮。从长远看,从普遍情况看,这种把君权推向极致的做法,抑制了大臣们的政治参与热情,让他们只会跑腿办事,对国家缺乏责任感。所以如果皇帝雄才大略,当然国家就治理得井井有条。但一旦遇到平庸的皇帝,这个国家就容易一团糟。
乾隆的这种执政风格,对清代政治风气产生了深刻影响。乾隆朝大学士张廷玉,有一句政治名言,是什么呢?“万言万当,不如一默。”说一万句,都对了,也不如一句不说。在皇帝面前,少说话,少建议,皇帝说什么,你记下来,传达下去,就完事了。在乾隆之后,嘉庆道光年间,大臣中最流行的做官秘诀是什么?是“多磕头,少说话”。这句说是大学士曹振镛说的。曹振镛教育他的门生说,皇帝问什么,你们就只管往地下碰头就行了,“应该碰头的地方万万不可忘记不碰;就是不该碰的地方,你多碰头总是没有处分的”。大臣们不敢拿主意,皇帝自己又没有主意,大家都不作为,所以晚清时代,国势衰弱,任人欺凌,就与雍正乾隆奠定的这种政治风气直接相关。
以上是我们讲的,乾隆即位后为防范权臣,确立的一个政治原则,乾纲独断。
那么乾隆的第二个办法,是沿用前朝老臣,不急于打造自己的班底。
那么,乾纲独断,也不是说不要大臣了。乾纲独断垄断了决策权,但是执行,还是要依靠大臣们。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个新皇帝上任,一般都会罢黜一批老臣,提拔一批自己的人。因为老班子往往不听指挥。乾隆却没有这样做。为什么呢?原因有两个,一个我们以前讲过,雍正严密防范皇子们结交大臣,干预政务,所以乾隆在做皇子的时候,根本不认识什么大臣。另一个,雍正留给乾隆的这个班底,以鄂尔泰和张廷玉为首,经过雍正多年的调教,既有很强的执行力,又比较老实听话。所以乾隆就明智地沿用父亲留给自己的班底,而没有另起炉灶。那么就是说,雍正时期的两位宠臣,鄂尔泰和张廷玉,仍然是乾隆初年最重要的两位大臣。张廷玉我们以前介绍过,这里再简介一下鄂尔泰。鄂尔泰是满族人,举人出身,在康熙朝一直不得志,四十多岁了还是一个小官,本来觉得自己这辈子没什么希望了,没想到到了雍正朝受到雍正的赏识,被任命为云贵总督,保和殿大学士,后来又任首席军机大臣。他和张廷玉,一满一汉,是雍正朝的两位最重要的大臣。乾隆上任之后呢,也十分尊重这两个人,继续对他们委以重任。乾隆以前没有处理过实际政务,所以他很谦虚,很有自知之明,从来不会不懂装懂,凡有自己拿不准的事,无不向他们虚心请教。乾隆二年(1737年),皇帝特封这两个人为伯爵。这可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因为有清一代,以前还从来没有文臣被封为伯爵,公侯伯子男,这是传统时代的五等爵位,伯爵是很高的爵位了,清朝官员不是实行九品制吗?从高到低一共九品,那么伯爵是几品呢,伯爵以上的爵位,包括伯爵,都是“超品”,就是比所有的品级都高,那么“超品”的爵位一般都是赐给有功的大将的。所以乾隆这是开了一个特例。
那么有人要问了,前面,您不是说乾隆要防范权臣吗?如此重用鄂尔泰和张廷玉,不怕他们成为权臣吗?不会,因为经过雍正的严厉管教,雍正朝的高级大臣都能认清君臣之分,不敢有非分之想。所以乾隆即位初期,对他们放手任用。
乾隆这样做的好处,一是雍正的那套班底,本来以为自己要被新皇帝换掉的,没想到新皇帝这样重用自己,当然感激涕零,更加卖命地为新皇帝工作,指哪打哪。二是这样做可以保证官僚队伍的稳定和团结,有利于各项政策的顺利执行。
以上这是第二条,沿用老班底。
第三,冷静观察,不断敲打,严防被臣下欺骗。
二十五岁的乾隆坐上了皇帝的宝座。一坐上这个宝座,乾隆发现,围绕着他的,都是一张张恭顺的笑脸。无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听到的都是大家的欢呼和赞美。哪怕他打了个喷嚏,都会有人说,哎呀,您这个喷嚏打得太响了,一般人打不了这么响。那么一个不够老练的统治者,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头昏眼花,丧失警惕。但是乾隆并没有这样。在他后来六十多年执政生涯当中,乾隆头脑中一直紧绷着一根弦,那就是严防被臣下欺骗。这是为什么呢?
这就涉及中国历史上一类常见的大臣类型,佞臣。什么是佞臣呢?佞,就是巧言谄媚。所谓佞臣,就是善于讨好和敢于欺骗皇帝的大臣。
那么在清代中期,我们会发现佞臣特别多。为什么呢?因为明朝和清朝,因为大力加强君主专制,所以皇帝希望大臣们只当听话的奴才,而不能有自己的主见。佞臣的特点就是没什么自尊心。他们不关心你谁当皇帝,谁当皇帝我都是打工的。我关心的,就是如何钻你皇帝的空子,占你的便宜,给我自己捞最大的好处。在没有利益驱动,当官的本身弄不到什么好处的时候,他们执行皇帝的政策,被动应付,推一推动一动。而一旦他们发现皇帝命令有什么空子,就会拼命把经往歪里念,想方设法捞钱。乾隆深知,他身边的这些大臣们,虽然表面上对他都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其实心里,都在研究皇帝的心理。有好多人,都琢磨着怎么趁皇帝心情好的时候讨点赏,怎么样趁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给别人下点谗言。所以如果皇帝精明厉害,这些佞臣就会对皇帝百依百顺,百般讨好。但如果一旦看出皇帝不那么厉害,有什么破绽,那么也会把皇帝骗得一溜一溜的。不是有一个笑话吗?说是有一次,清朝的道光皇帝跟当朝大学士闲聊天,皇上问,你早上一般都吃什么早点啊?大学士说,我很简朴,就吃三个荷包蛋。道光一听,大吃一惊,啊?你太富了,居然吃三个荷包蛋!你家富到什么程度啊?为什么呢?因为内务府告诉道光,鸡蛋一个值三十两白银。三个鸡蛋,一天吃掉九十两,那能不让他吓着吗?
而乾隆通读历史,当然深知佞臣的危害。大臣欺骗皇上,最大的危害是让皇帝掌握不到真实情况,因此做出错误的判断。比如鸦片战争期间,道光皇帝之所以决策时一错再错,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前线的大臣,一个接一个欺骗他。比如1840年(道光二十年)5月,靖逆将军奕山在广州,曾经和英军打过一次仗。事后他向道光汇报说,清军烧毁了英国大型战舰二艘,中小型战舰二十多艘,英军“被击及溺水死者不计其数”。道光皇帝一听乐坏了,下令继续进攻。那么事实如何呢?我们今天查英国军官的回忆录和英国政府档案的记载,当天英国军舰,没有一艘被击沉,英国军队也没死一个人。相反,英国人击毁了中国一个炮台,击沉了清军的四十三艘战船。所以说,如果是小事上欺骗一下皇帝危害可能还不严重,那么军国大事上也欺瞒皇上,那可就有亡国的危险了。因此从坐在宝座上第一天起,乾隆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观察着官僚系统的每一个表现。一旦发现了谁敢于欺瞒皇帝,他都会严厉打击,绝不手软。
乾隆四年(1739年),发生了这样一件事。这一年,太庙需要修理。太庙是供奉皇帝祖宗牌位的地方,很重要,要定期修理。建筑工程,由工部负责。工部在修理的头一天,就上了个折子,说先要修理太庙里面的路灯,要领三百两银。
区区三百两银子,对皇帝来说,简直不算是个钱。不料乾隆皇帝心特别细。看到三百两这个数字,乾隆有点疑问。简单修几个路灯,能用得了三百两吗?乾隆就用朱笔批了一句,“此灯不过小小黏补,岂至用银如此之多?”
工部在皇家工程中贪污银子,已经轻车熟路了,多支个百十两银子,不当回事,他们回奏说,这是预支的银子,将来修完了,余下的银子会再交回来。他们想,皇帝日理万机,这么一对付就能过去了。
不料这道回复,却让乾隆大发雷霆。第二天,乾隆降下谕旨,说,据他所知,以前修建工程的惯例,都是先估后领,用多少领多少,修完后,剩下的银子,从来没有交回来的。他昨天派人查了一下工部的档案,没发现一笔交还的记录。这就说明工部官员在骗皇帝。乾隆说:“该堂官等竟以朕为不谙事务,任意饰词蒙混,甚属乖谬。”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好糊弄,是吧,你们想错了。
就因为这几百两银子的小事,乾隆小题大做,杀一儆百,把整个工部衙门的大臣都进行了严厉处分。从尚书来保到侍郎阿克敦再到那些司员们,或被降级,或被罚俸。这样大面积的处罚,在清朝历史上很少发生。满朝大臣都吓得瑟瑟发抖,没想到这个年轻皇帝,这么精明,这么厉害。
这是记载于《清高宗实录》的一件事。
清代史官,修撰过一本政治语录,叫《大清十朝圣训》。其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有一次,一位巡抚给乾隆写了份奏折,汇报了地方上发现的一件坏事。汇报完了,在奏折结尾,这位巡抚加了这样一句:“正在缮疏间,据两司道府揭报前来,与臣所访无异。”也就是说,我正在写报告,正好布政使和按察使两个人的汇报也恰好到了,他们所说的,和我所了解的,一样。
乾隆看到这,不觉一笑。他一眼就看出巡抚这句话背后是怎么个心思:如果巡抚自己向皇帝汇报这件坏事,巡抚固然是立了功了,但是同为大吏的布政使和按察使,却有了失察的嫌疑。为什么人家发现了这件坏事,而你们没有发现?所以,这位巡抚笔头一转,这样一提,说我刚写完,他们俩也向我汇报了,这样既保住了自己首先发现的“头功”,又为布政使和按察使推卸了失察的责任。你看,做大臣,得需要多么有技巧。不过,这些技巧到乾隆这儿,就不好使了。乾隆挥笔,在奏折上批道:“或千百中偶有一二,岂能事事如此?”就是说,这种事,千百件中或者有一两次巧合,怎么到你,总是这么巧?
所以乾隆皇帝的智商、情商,确实比一般皇帝要高。那些让其他皇帝看起来头晕眼花的官场诡计,逃不过乾隆的法眼。几次交锋之后,皇帝的精明就给大臣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搞得大臣们吃不消了。有一次乾隆向大臣们征求意见,说你们讲讲,我有什么缺点啊?有一个叫储麟趾的人,居然给乾隆提了这样一条意见:“愚臣管窥蠡测,以为自古人主患不明,惟皇上患明之太过;自古人主患不断,惟皇上患断之太速。”(《清史稿》)
什么意思呢?皇上,您太精明了,做事儿脑子转得太快了,我们跟不上啊。自古以来啊,别的朝代都愁皇帝不精明,到您这啊,我们都愁您太精明了。别的朝代都愁皇帝优柔寡断,我们愁你处理事情,速度太快了。我们反应不过来啊!
居然还有这样给皇帝提意见的。当然这有拍马屁之嫌,但确实是从一个侧面说明乾隆这个皇帝,确实不好对付。这样,朝中的大臣们就小心谨慎,不敢胡作非为了。
那么,通过“大权独揽”,垄断决策权,乾隆就基本上防止了出现权臣的可能。通过时刻提高警惕,让大臣们不敢欺骗自己,乾隆也最大限度地防止了佞臣对朝政的干扰,保证下情能够准确上达。所以继后妃、皇族、太监之后,乾隆有效防范了中国历史上另一类威胁皇权的势力,权臣和佞臣。那么,以前我们所说的五种威胁,还剩下一种,那就是朋党。
所谓朋党,用通俗的话讲,就是山头。大臣跟皇帝没法单打独斗。但是,当这些大臣分成山头,团结起来之后,就不好办了。同一个山头的大臣们相互通风报信,协调行动,一起骗皇上,皇帝就很难应付了。两个山头的大臣相互掐,皇帝也不容易管,这就是我们说的威胁皇权的第五个力量——朋党。乾隆即位之初,朝中就出现了朋党的苗头。
那么,我们知道乾隆的父亲雍正,为人非常严厉,雍正朝政治纪律很严明,乾隆朝怎么会出现朋党呢?
前面我们讲,乾隆为了政治平稳过渡,重用鄂尔泰和张廷玉这两位雍正留下的老臣,但是鄂尔泰和张廷玉这两个人,一满一汉,势均力敌,双峰并峙。一般来讲,同行都相互排斥。各个领域最顶尖的那几个人之间总是很难搞好团结,这是一个规律,鄂尔泰与张廷玉二人地位相当,性格不同,彼此长期不和。张廷玉在康熙年间就中了进士,当上了副部长,资历很深,所以他看不起后来居上的鄂尔泰。而鄂尔泰这个人天生性格张扬傲慢,自视很高,在内阁中排名又在张廷玉之前,所以他也不买张廷玉的账。两个人关系十分冷淡,《啸亭杂录》说,“同事十余年,往往竟日不交一语”。就是说,在一个办公室里办公,一整天谁也不说一句话。两个人心里显然都有点芥蒂。在这种情况下,虽然他们俩并不想植党,但是大臣们却把他们当成了山头。满族大臣一般都投奔鄂尔泰门下,汉族大臣渐渐聚集在张廷玉门下,两派相互攻击,朋党的雏形,就这样出现了。
相对于后妃、皇族、太监、权臣和佞臣,朋党是一个更难处理的问题。所以乾隆即位之初,对这两大朋党采取了一个平衡政策,然后等待时机再解决这个问题。什么时候等到了时机呢?乾隆十三年(1735年)。为什么是乾隆十三年呢?因为乾隆十三年,后宫中出了一件大事,不但对乾隆的私生活产生了严重影响,也引发了政局的剧烈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