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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萧衍和他的弟弟们(1 / 1)


萧衍在后世知名度最高的弟弟,就是那个在南北大战中连敌人影子都没见到就临阵脱逃,跑得屁股生烟的萧宏。不过,萧宏之所以广为人知,是因为臭名远扬。

历史上有这样一种人,说出他们的名字,大家都知道;但说到他们的所作所为,大家都鄙夷唾弃,比如指鹿为马的赵高、东窗事发的秦桧、口蜜腹剑的李林甫……当然,萧宏的知名度还不至于跟前面这三位一样级别,但本质是一样的,因为臭,所以名。

萧衍有七个弟弟,两个哥哥。两个哥哥萧懿、萧敷跟他是同母兄弟,可惜的是,这哥俩都在萧衍成为皇帝之前就死了。剩下的七个弟弟中,萧畅跟萧敷一样死于任上,萧融则在东昏侯萧宝卷杀死萧懿后针对萧家兄弟的大搜捕中被杀害,最终,只有五个弟弟享受到了萧衍革命胜利的果实。这五个人都被爱弟如子的萧衍封了王,除了临川王萧宏外,还有安成王萧秀、南平王萧伟、鄱阳王萧恢、始兴王萧憺。

后面四个人中,萧秀和萧憺是同一个母亲所生。不过这兄弟俩小时候没有充分享受到亲妈的爱,在萧秀十二岁、萧憺九岁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老爸萧顺之便将两个小不点儿交给侧室陈氏抚养。陈氏正好没有孩子,白捡了两个儿子,特别高兴,对他们精心付出,把两人培养成了素质特别高、特别有爱心的好青年。

在萧衍刚登基的天监元年,京口一带因为兵变军与政府军多次在此交战,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萧秀不忍看到这种民不聊生的景象,便拿出自己的私人钱财接济百姓,使许多人免于死亡。

萧秀这种行为还真不是作秀,他的确有着一颗大爱仁慈的心,对别人充满着宽容与友爱。曾有人投掷石头砸死了他所饲养的鹄。鹄是一种水鸟,跟大雁差不多,要不怎么说鸿鹄之志呢。砸死安成王家的宠物鹄,这事儿不小,可以刑事立案了。朝廷官员准备查办此案,逮捕杀鹄凶手。但萧秀并不愿追究此事,他的宽恕理由相当以人为本:“吾岂以鸟伤人。”他觉得如果为一只鸟的死亡,去处罚伤害一个人,太过残忍且太小题大做了。

还有一次,在外地担任刺史的萧秀因公到京城办事。早晨洗漱完毕后,厨师给他送餐,没想到这厨师是个马大哈,端盘子的时候,手一滑,把饭菜全部翻扣到了地上。饥肠辘辘的萧秀眼睁睁地看着香喷喷的饭菜掉在自己的脚前。若是换成萧宏,那厨师怕是要遭大殃,但他幸运地遇到了萧秀。萧秀连一句责骂都没有,也没有让厨师给自己重做一份吃的,因时间紧迫,他急着去办事,就这么饿着肚子忙了一上午。

在江州、荆州、郢州等多个地区担任刺史时,萧秀都是一心扑在工作上,把现在那些形容劳模的词汇放到他身上恰如其分: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恪尽职守……每到一地,他都着力为当地民众造福,兴修学校、访贫问苦、缉捕盗贼、救济民众,是一位很少见的把互相抵触排斥的官民关系处成鱼水情深关系的古代郡王。他从郢州离任的时候,当地百姓万人空巷,跟在他身后痛哭流涕地把他送出郢州地界。因为郢州百姓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好的官员,他们舍不得萧秀的离开。

萧秀最后的工作职务是雍州刺史,萧衍本人的龙兴之地,为了稳定雍州,萧衍把自己特别看好的弟弟萧秀派到雍州去主政。当雍州百姓听说萧秀要来当刺史时,举州欢腾,他们高兴地组织了许多百姓走到很远的地方去迎接萧秀,但最后他们跟郢州百姓一样,痛哭流涕地回来了。

很不幸的是,萧秀在赶往雍州赴任的路上病死了,死时只有四十四岁。这年龄于现在这个六十岁领取退休金都嫌早的社会里,绝对属于英年早逝,但在南朝算是正常寿命,比人均寿命值还略高一些。他的弟弟萧憺跟他差不多,四十五岁去世的。古人的寿命不高,最重要的原因是医疗条件差,不能进行复杂的手术,以至于很多今天看来微不足道的小毛病,都能引发生命终结的悲剧。

萧憺跟萧秀的感情特别深,在得知哥哥死讯后,萧憺悲恸欲绝,“自投于地,席稿哭泣,不饮不食者数日”。痛苦得在地上撞击打滚,跪在草席上流干了思念的眼泪,好几天不吃不喝,最后,他把自己的全部财产都捐献给了萧秀的部下左右,让他们去分钱,使萧秀手下的工作人员每个人都腰包鼓鼓地离开了。

萧憺对哥哥萧秀一直都很大方,他是荆州刺史,每年的俸禄丰厚。但他的工资不是他一个人花,而是跟萧秀一起花,“憺久为荆州刺史,自天监初,常以所得俸中分与秀”。“天监”是梁武帝萧衍使用的第一个年号,也就是说,从萧衍刚当皇帝那会儿起,萧憺就跟哥哥共同享用自己的年薪,每年发一百万,弟弟五十万,哥哥五十万,二一添作五地平分。

这种无私融洽的兄弟关系,真是没得说了,有几个人能做到?最关键的还有萧秀对弟弟给自己巨款的态度,“秀称心受之,亦弗辞多也”。萧秀花着弟弟的工资,内心平静安定,没一点儿不好意思的感觉,就像子女花着父母给的钱那样心安理得,可见两人关系之近,感情之深,已经到了你的钱就是我的钱那种不分你我的地步,早已远离了那种我老婆生孩子,你给了一万块喜钱,等你孩子结婚时,我再封给你一万五红包的低级随礼阶段了。

萧憺、萧秀这哥俩各方面优秀品质很相近,都具有难得的悬壶济世的悲悯情怀,主政一方时自始至终坚持以民为本,为民谋福。

有一年长江发大洪水,暴雨如注,江水汹涌,长江大堤随时都有溃破的危险。萧憺作为高级干部,不是只躲在办公室里指挥,而是不惧危险,冒着大雨跑到大堤上跟百姓一起抗洪抢险。大家都劝他不要待在堤坝上,到安全的地方看看就行了,但萧憺坚持不下堤坝,还说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语:“王尊尚欲身塞河堤,我独何心以免。”

王尊是汉朝太守,他在黄河大堤上防汛抗洪时,为了阻止河水上涨冲毁河堤,亲自将白马投进水中祭祀黄河水神河伯,最后见河水依然狂涨,他竟然叫群众把他自己绑了扔进去,以换取黄河的安宁平静。

萧憺说自己愿意以王尊为榜样,如果需要,也可以以身祭河,拯救苍生万民。这个桥段后来被施耐庵写进了《水浒传》,在介绍萧嘉穗时,为了突出他的高贵血统,施耐庵几乎原封不动地引用了《梁书》里的这段文字。

萧姓自魏晋南北朝到唐朝时期,都是身份显赫的门第大姓。历史上著名的大美女,隋炀帝的萧皇后以及唐初宰相萧瑀就是萧衍的后人。其实现在不少姓“肖”的,以前也都是这个“萧”,因为“萧”字比较难写,为了普及汉字,大陆地区推行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时,统一将笔画复杂的“萧”字改成了简单易写的“肖”。后来这种断裂传统文化的措施得到了纠正,但因为改动户口很麻烦,很多人便将错就错,以“肖”代“萧”了。

和萧姓同样命运的还有傅、阎等姓,也被简化成付、闫。像现在的娱乐明星闫妮、闫学晶,本来都应该叫阎妮、阎学晶的,在历史的长期误会下便入乡随俗了。

萧憺当然不会被丢进河里祭神,但他还真是从溃坝的河水里救了许多人的性命。有个村庄好几十个人因为躲避洪水,不得不爬到屋顶或树上。那时候的房屋不是水泥混凝土,都是泥巴土墙,经不得长时间被水浸泡的,所以躲到屋顶上是极不安全的。

萧憺为了将这些灾民救下,开出悬赏条件:“一口赏一万。”宣布谁从水中救出一人,就奖励谁一万钱。看在钱的分儿上,许多水性好的男人都争先恐后加入救人行列,几十个心惊胆战待在屋顶和树上的灾民全部获救。

这样一心装着百姓的好官,得到百姓的拥护爱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萧憺后来被征召入朝的时候,当地百姓十分不舍,民间甚至出现了怀念他的歌谣:“始兴王,民之爹,赴人急,如水火。何时复来哺乳我?”

萧秀、萧憺的陵墓都在今天的南京市栖霞区,千年的时光已让当年气势恢宏的墓园变得破落凄败,只剩下零零碎碎的各种石雕荒凉地散落在旷野中。尽管如此,依然难掩那些残损石雕透露出的往日精致华美的气质。近几年,南京市加大了对这些残存石刻的保护,设立了好几个墓存遗址公园,有机会的话,建议大家去看看。那些历史文物穿越了十几个世纪,经历了风刀霜剑、雨刷雪掩,沧桑厚重的感觉能荡涤人的思想与灵魂,夕阳西下,漫天红绯,站在现实的时光里遥想古人,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欣赏自然风景的美妙意境。

鄱阳王萧恢也是一个正面人物。对写书者来说,正面人物特别难写,因为他们的事迹不像奸臣坏蛋那样惊世骇俗和耸人听闻,写起来曲折离奇,吸睛效果明显。正面人物做的好事虽多,但都是正常范畴内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叙述得如清汤寡水,索然无味。

萧恢是个跟萧秀、萧憺一样的好人,为了避免大家看得无精打采,这里只是简单说下萧恢的两个特点,以便把更多的篇幅留给惊世骇俗、耸人听闻的萧宏。

萧恢第一个特点是不聚钱财,喜欢帮助别人,“轻财好施,凡历四州,所得俸禄随而散之”。他先后担任过四个州的刺史,每年所获得的朝廷俸禄,他从来不存起来,而是随领随花,且全部花在了别人身上,用现在的说法,就是全部拿去做慈善了,去扶贫救困了。

他到益州做刺史时,那里交通特别闭塞,山路崎岖,狭窄难行。成都到另一个名为新城的地方相距五百里,贸易往来极为困难,徒步的话没法走,来回一趟得几个月,只能靠租赁马匹代步,但私人马匹出租的价钱很贵,不租又没有办法,供需矛盾闹得不可开交,多任刺史都解决不了这个令人头痛的老大难问题。

萧恢到来后,三两下就解决了这个困难。他用自己的俸禄买来一千匹马,免费交给民众骑乘,所有人按预约的先后顺序,依次使用,用完交回,循环往复,矛盾立解。萧恢似乎早就明白,其实世界上所有的矛盾,归根结底都是经济的矛盾,上来就用经济摆平了别人多少年都摆不平的难题。

萧恢另一个特点是特别能战斗,生孩子的本领超级强。据《南史》记载,他有一百个子女,其中三十九个儿子得以封侯,三十八个女儿被封为郡主、县主。真无法想象萧恢是用什么方法,能使自己在五十一年的生命里生出三位数以上的孩子的!

中国古代那么多皇帝,每个皇帝拥有那么多女人,但却没有一个人能生出这么多后代。就拿子女最多的宋徽宗赵佶来说吧,正史记载的他的子女有六十多个,即便算上他被俘后在东北地窝子里生的孩子,撑死了共八十个。至于子女数量位居前列的康熙、朱元璋、李世民等人,也就是在三十多到五六十之间。

正史记载中子女破百的只有一个人,汉景帝刘启的儿子——中山王刘胜。这位刘先生光儿子就有一百二十多个,如果再加上女儿,那数字就太炸人了。不过刘胜能造出一个整连队编制的孩子并不令人意外,因为他每天就知道沉迷酒色,他的人生座右铭在那儿摆着:“为王应当日听音乐,玩赏歌舞美女。”刘胜觉得作为诸侯王,每天应该啥事儿都不管,就管欣赏音乐、玩赏美女就行了。

但萧恢并不是刘胜那种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而是一个拥有实职,需要忙碌处理公务的行政官员,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能生出这么多孩子,真想问他一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萧恢的世子叫萧范。世子就是在老爸死后,全盘接受老爸封爵和所有财产的儿子,别的儿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没资格得到老爸的任何一点遗产。这个萧范被皇伯父萧衍任命为合州刺史,镇守韦睿千辛万苦从北魏手中抢回来的合肥城。

侯景之乱爆发后,萧范得知萧衍被乱军围困在宫中,便想联合东魏军跟自己一起去建康营救伯父。为了让东魏出军,他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到洛阳当人质,又把合肥让给了对方。哪知道魏人不讲信誉,占据了合肥之后,根本不鸟他,拒发一兵一卒为他作战。萧范赔了儿子又失了城,几万军队无处可归,只得在长江上到处游荡,因找不到食物,军士饿死了很多,最后他气得背疮发作而死。

不过大家也别因为他受骗上当就看不起他,他真心出兵,为救伯父倾家荡产的行为还是值得肯定的。如果萧衍的儿子们都像这个侄子一样真心实意去营救父亲,梁武帝也不会落个饿死的结局,戕害整个南中国的侯景之乱就不会发生。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坏到不能再坏的结果,就是因为萧衍的那些儿子们故意隔岸观火,磨蹭拖延不去救援老爸。各种原因,下本书再细讲。

在讲萧宏之前,先把他的弟弟萧伟讲完,他俩是同一个母亲所生,从名字也能看得出来,取自“宏伟”这个词组。宏在前,伟在后,跟萧敷、萧衍的取名规律是一样的,不过那时候“敷衍”这个词组是个很有学问的褒义词,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意思差不多。

一群弟弟中,萧衍最欣赏两个最有能力的弟弟,一个是萧憺,另一个就是萧伟。东昏侯萧宝卷在位时,在雍州当刺史的萧衍见朝政混乱,便暗自积聚力量以图将来,偷偷派人将在朝中任职的萧伟和萧憺招到他所在的襄阳。当他得知萧伟和萧憺成功离开建康时,高兴地对自己的手下将领说:“阿八、十一行至,吾无忧矣。”萧伟排行老八,萧憺排行十一,所以萧衍才会这么称呼。

萧衍对两个弟弟的夸赞真不是客套话,后来的事实证明,萧伟、萧憺加入到襄阳阵营的意义太重大了,让萧衍率兵东进时可以只管一心向前,从不需要为后方担忧牵挂。这两个弟弟确实是太给力了,不然萧衍会很麻烦,当时的创业能不能成功都是个问号。

萧衍率主力离开后,派萧伟、萧憺留守襄阳。襄阳是雍州军的大本营,一旦失守,萧衍就跟着完蛋了,他在前线作战的部队马上就会作鸟兽散。因为一支后方大本营被敌人抄了的军队,是不可能还有心思打仗的。也正是基于这一点,在萧衍的襄阳军主力部队开拔后,附近的两名太守裴师仁和颜僧都打算攻击襄阳,两人约好了在襄阳城下汇合,然后一起攻城,夺下襄阳,让萧衍后院起火,无家可归。

萧伟得知消息后,决定主动出击,作战于城外,在通往襄阳的路上埋下伏兵,把裴师仁杀得片甲不留。颜僧都一看萧家兄弟这么生猛,吓得不敢出头了,于是襄阳得以平安保全。

后来荆州后方又出现紧急情况,鲁休烈和萧璝进逼荆州,把荆州军打得节节败退,荆州军司令萧颖胄被这两人搅扰得都抑郁了,最后忧愤而死。关键时候还是萧伟救了荆州的场子,他从雍州抽调了一部分军队给萧憺,叫他去增援荆州,很快就肃清了荆州周边的敌人。

萧伟的下半生身体一直不好,在萧衍代齐建梁后不久就得了重病,具体是什么病不知道,史料上只说是“恶疾”,这个病相当严重,到最后都不能胜任工作,只能待在家里休息。

萧衍为了关照这个弟弟,把他由起先的建安王改封为南平王,因为建安那个地方土地贫瘠,影响萧伟的赋税收入。其实萧衍也并不是按照郡王的标准给萧伟发工资的,每年给他开出的年薪远远超过南平郡王应该有的收入,具体的清单罗列出来有一大串:米一万斛,布绢五千匹,医药费二百四十万,厨房伙食费二十万,另拨给他三百名警卫员、服务员及各种杂役人员,全部由朝廷负担。这一年下来,没个两千万打不住。

不过您也别羡慕嫉妒萧伟几年下来就成了亿万富翁,萧伟并不是他哥萧宏那样的守财奴,他的钱跟萧恢一样,很多都用来做慈善帮助别人了。每天,萧伟都派自己的心腹手下走村串户到各个居民小区或者市场去观察民间疾苦,发现有特困家庭或急需帮助者,立即对其进行救济补助。

有个例子最能说明问题。太原人王曼颖死后,因家里太穷没钱买棺材安葬。他生前的好友江革前去吊丧的时候,王曼颖的老婆和儿子抱住江革大放悲声,向他哭诉家里没钱殡敛的窘况。江革劝慰他们说:“建安王当知,必为营理。”江革说建安王萧伟应当知道这件事,他肯定会派人来处理的。话音未落,萧伟派来料理王曼颖后事的人就上门了。

像这样雪中送炭般的好事,对萧伟来说是家常便饭,他做得太多了,“每祁寒积雪,则遣人载樵米,随乏绝者即赋给之”。每年天寒地冻积雪深厚的冬天,萧伟担心那些底层百姓会缺衣少食,就叫人用车辆装着木柴和大米到处送温暖,只要看到谁家没有吃的没有穿的,马上从车上搬出柴米送给他们。

萧伟的这种宅心仁厚以及对贫苦百姓的深切爱心,和他的哥哥萧宏形成了强烈对比。

萧宏完全不同于他的哥哥弟弟们,他留给历史的印象全是负面的。如果总结他的一生,可以用四个特点概括之:他很帅、他很色、他很贪、他很蠢。

萧宏的帅是有史可查的,“长八尺,美须眉,容止可观”。可能是遗传基因的关系,萧家兄弟颜值都很高。萧恢是“美风表”,萧秀更是大帅哥,“秀有容观,每朝,百僚属目”。萧秀每次上朝跟明星似的,文武百官的眼睛都聚焦于他,看他优美的身材帅气的脸。萧宏没有帅到萧秀那种被人围观求签名的份儿上,但他也是浓眉大眼,美髯飘飘,魁梧健硕,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身高,好家伙,一米九的个头儿,玉树临风,往人群中一站,任何时候都显得出类拔萃、卓尔不群。

好了,写给他的正面褒赞词就这么多,以后就全都是贬义词了,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即使是走后门,也没法用得上褒义词。

说到词语,这个萧宏还真是歪打正着地创造出了一个跟自己有关的专属词条,这个词条流传千古,被后世诗人广为使用。这个词就是北魏人编的顺口溜“不畏萧娘与吕姥,但畏合肥有韦虎”中的“萧娘”。

唐代诗人徐凝的那首著名的《忆扬州》,开篇两字就是“萧娘”:“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尖易得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现代著名作家郁达夫也有“离人又动飘零感,泣下萧娘一曲歌”的诗句,这里的“萧娘”一词便是来自萧宏的那次洛口大败。

只是这个当初专门用来羞辱萧宏,比现在的“伪娘”贬义度还高的词语,在流传过程中逐渐脱离原意,演变成了女子,尤其是被男子心有所恋的女子的通称,词性也由贬义变成了褒义。无数诗人在写自己中意或同情的美女时,都不厌其烦地引用“萧娘”一词。这大概是一无是处的萧宏无意之中留给后世唯一正面的东西了,为中华汉字词库贡献了一个唯美的词语。

无独有偶。隋唐以后,诗词中的女子泛称“萧娘”,男子则泛称“萧郎”。被单相思折磨了好久的大诗人崔郊在《赠婢》一诗中,便把自己称作“萧郎”:“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巧得很,“萧郎”这个浪漫流行词的来源据说与梁武帝萧衍有关。

当年萧衍在南齐朝廷工作时,卫将军王俭看到这个器宇轩昂的小伙子,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所折服,他感叹不已地跟同事预言说:“此萧郎三十内当作侍中,出此则贵不可言。”王俭断言,眼下籍籍无名的萧衍三十岁之内定会当上侍中级别的高官,过了三十岁以后会更加贵不可言。

王俭的预言只应验了一半,萧衍三十岁之前并没有发迹,到了三十五岁依然只是一个外州刺史,离显赫的侍中职位还相差甚远,不过说他三十岁以后将贵不可言倒是真的,还有什么比皇帝更尊贵的呢?

自王俭这句话之后,“萧郎”一词便大火了一千年,成为罗曼蒂克界男女最爱的词组。因为萧衍文武双全,风流倜傥,又是皇帝,所以,男人喜欢以“萧郎”自居,女人觉得这样的男人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情郎,因此,也爱把自己喜欢的男人呼为“萧郎”。

没想到萧衍、萧宏这哥俩分别承包了男女美称,这种奇迹,历史上未曾有过。

萧宏生活奢靡,尤好女色,妻妾成群,终日沉浸在温柔乡中,“后庭数百千人,皆极天下之选”。他府上后宅里有上千个从全国各地挑选出来的漂亮女人。一个男人占有上千个女人,这其实是一种惨无人道、丧心病狂的自私行为。

不知道这家伙在家里关这么多美女干什么,养眼吗?按照古代那种妻妾模式,一个男人,同时拥有超过三十个女人,即不具有生理上的意义,任你再欲望无穷,大多数妻妾也都只能独守空房。萧宏拥有上千个女人,可他一生只有七个儿子。这战斗力,也就是洛口败逃的水平。

这么多女人,甭管平时用不用得着,总得给她们饭吃、给她们衣穿、给她们珠宝戴、给她们地方住吧,就算是每四个人集体住一间宿舍,也得要两三百间房子,可见萧宏家里的钱真是太多了。

在上千个美女中,萧宏最宠爱的一个女人叫江无畏。江无畏虽然名字没有一点儿女人的脂粉味儿,但却长得国色天香,萧宏对她特别迷恋,在她身上花费无数,可以说是“一千宠爱集一身”了,“所幸江无畏服玩侔于齐东昏潘妃,宝屧直千万”。东昏侯萧宝卷对妃子潘玉儿的无上宠爱程度,上本书中有过详细介绍。萧宏对江无畏的宠爱颇有向他们看齐的意思,江无畏日常服饰与各种生活物品以及玩赏器物,都跟潘玉儿差不多,光一双宝屟就价值千万。

“屟”是古代的一种木底鞋,“宝屟”就是用珠宝做装饰的鞋子。不知道这双鞋子到底镶嵌了什么东西,这么值钱。要是用黄金做鞋底吧,太沉,迈不动步子。若是鞋面上缀满了十克拉以上的大钻石,倒是毫不让人奇怪。

只是钻石这东西在中国古代根本不值钱,晋朝以前,中国所有的历史典籍中从来没有过关于钻石的记载,直到萧宏所在的南朝前朝,才第一次出现“金刚石”一词,金刚石即钻石。可这种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在中国古代根本不属于奢侈品,而是极为普通的实用品。“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句话里的“金刚钻”指的就是钻石,古人把它作为钻头,主要用来给玉器、瓷器打眼钻孔啥的,全不知道这东西跟瓷器的价值比是一个乃百元大钞,一个是分角毛票的关系。

不是黄金,不是钻石,不知道是不是玉石和宝石,反正就是有钱,舍得为江无畏花钱,一掷千金可劲儿糟践。江无畏呢,她家里人因着萧宏的这层关系,像她的名字一样,对一切都无惧无畏,在京城横行霸道,仗势欺人,干尽了坏事,别人却拿他们没办法。

江无畏有个弟弟叫吴法寿,粗鲁凶悍,仗着姐姐的关系,公然杀人夺财,被告到官府。官府依法办案,派人去捉拿吴法寿。吴法寿被追急了,向姐姐求救,躲进临川王府。凶手跑进王府里不出来,办案人员只有干瞪眼,不能直接冲进王府去抓人呀。监察机关便向皇帝报告案情,要求缉捕吴法寿归案。

要说那时候的官员真是以法为绳,刚正不阿,连涉及当朝天子亲弟弟的案子,都不回避、不包庇,还敢去天子那儿告御状,这种臣子的存在以及告御状事件的出现,说明当时的萧衍也还不算昏聩到家,至少官员遇到权贵人物时不是万马齐喑退避三舍。

萧衍接到投诉状后,立即手写赦令派人送给萧宏,命令他马上交出吴法寿。萧宏不敢违抗命令,只好交人。当天,吴法寿就被斩首法办。这么快的判决,不是当时的司法效率有多高,应该是办案人员担心时间拖久了,萧宏会去找皇帝哥哥求情要人,所以飞速判处杀人偿命,叫萧宏的第一宠妾来不及吹枕边风翻转案情。

除了贪得无厌地占有美女,萧宏在财物方面更是贪得无厌。他对财物的聚敛近乎变态般地狂热,他的侄子豫章王萧综看不起这个贪吃蛇叔叔,模仿西晋文学家鲁褒的《钱神论》,写了一篇《钱愚论》,专门讽刺萧宏贪婪无度,是一个眼里除了钱,没有其他任何东西的守财奴、吝啬鬼。

萧综并没有一丝冤枉或者夸大萧宏对金钱的贪婪,他的所言都是客观真实的。萧宏虽然已是富可敌国,但对别人财物的盘剥与侵夺依然急不可耐、不择手段,“宏都下有数十邸出悬钱立券,每以田宅邸店悬上文券,期讫便驱券主,夺其宅”。萧宏是一个拥有仓储、商铺、宾馆等公司的特大型集团老板,在建康附近有好几十个旅店、商铺。

萧宏就利用这些档口对外开展高利贷业务。他有的是钱,谁要是来借高利贷,可以,想贷多少就贷多少,但有个条件,得以自家房屋或者土地作为抵押。用这种当铺似的贷款法,萧宏巧取豪夺了好多建康市民的土地和房宅。一旦贷款者发生资金周转困难,还不上贷款,哪怕即使过了一天,萧宏也不会有半点通融,立即叫人把原来的主人从家中和田地里强行驱逐拖离。时间一长,在京城建康乃至整个钱塘江及太湖流域的东部地区,好多人因此成了无家可归、无地可种的盲流,极容易引发群体性事件。

萧衍知道这个严重情况的时候,已经是“晚间新闻”了。针对萧宏的这种恶意侵占别人住宅和土地的行为,萧衍予以严厉制止,并为此特意制定了一条针对性法律条款,规定以后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借口强制占有别人的田产与房产,即使契约上写明了抵押品,也不准夺取。这条差不多就是为萧宏量身定做的法律条款像一道防火墙,就此挡住了萧宏,不然还不知有多少人家的田宅会被萧宏恶意侵占。

不过萧宏无所谓的,他的钱太多了,南梁国首富的称号非他莫属。他家有个占地面积很大,拥有百间库房的仓库。这个仓库的位置处在萧宏卧房的后面,跟寝卧房间连接相通。让人感到吊诡的是,库房常年门窗紧闭,门口有人站岗放哨,门外有人日夜巡逻,禁止任何人靠近或者进入。

有人怀疑这些房子里面储存着刀甲武器,并向萧衍秘密报告了这件事。萧衍跟历史上的大多数皇帝不同,他把兄弟之情看得很重,所以对每个弟弟都特别宽容友好,真诚到恨不得掏心窝子给弟弟们看的程度。现在听说弟弟萧宏竟然私藏武器,有篡夺自己权力的嫌疑,这让他既失望又生气,心里老大不快活,决定亲自去萧宏家探个究竟。

某天,萧衍叫人送了一桌丰盛的酒菜给萧宏的宠妾江无畏,告诉她说,自己马上到临川王府喝酒聊天。萧衍知道,要找到弟弟,只要找到江无畏就行了,江氏在哪里,他就会在哪里。真是这么回事,萧宏对江无畏的爱恋程度到了日夜难分的地步,“宏爱妾江氏,寝膳不能暂离”。不知道是江无畏的魅力太大还是萧宏的迷恋太病态,反正萧宏是一刻都不能离开江氏,吃饭、睡觉都得跟她在一起。

萧衍到达后,三人一块儿欢宴,品美酒、尝美食,气氛融洽,不亦乐乎。但萧衍很快打破了这种亲切友好的氛围,酒喝到一半的时候,萧衍突然站起身对萧宏说:“我今欲履行汝后房。”我现在就想去参观一下你的后房。萧衍当天不光是带着酒菜来的,更是带着任务来的,他要在弟弟萧宏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查看他的后房,打他个措手不及,看看那些终年紧闭上锁的房间里堆藏的到底是不是别有用心的武器铠甲。

皇帝哥哥的这一招让萧宏猝不及防,他完全没料到宴席中途会出现这么个插曲,吓得呆若木鸡,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脸上呈现出极为恐惧不安的表情。萧衍见他变得如此紧张震骇,在心里已经认定那些房子里藏匿着武器,于是不等萧宏搭话,便疾步走到后房的院子里,命令打开所有的房间门锁,他要一间房一间房地仔细查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当房门被打开的时候,饶是萧衍见多识广,也还是被眼前所见的景象惊呆了——房子里全是铜钱,堆得满满当当整整齐齐。每一百万钱作为一个钱堆,每个房间里有十个钱堆。

这可把萧衍忙坏了,他来来回回地仔细点数这样堆钱的房间,总共有三十多个,然后又扳着指头十而百、千而万地计算,发现算出来的数字简直都能撑爆右半脑了,居然多达三个亿以上。

而且这些还只是现金部分,另外几十间房子里同样堆满了值钱的物资,“余屋贮布绢丝绵漆蜜纤蜡朱砂黄屑杂货,但见满库,不知多少”。剩下的每间房子,打开门只看见从地面到房顶都塞得满满的,至于里面堆放的布匹、绸缎、蚕丝、棉花、油漆、蜂蜜、细麻、蜡烛等贵重物品的数量到底有多少,无法数清。

这个萧宏简直就是南朝版的和珅。名气比萧宏大很多的和珅跟萧宏一样,也专门建造了一大排房子用来藏匿贪贿搜刮来的金银财宝,这些房子现在还保存完好,就是北京恭王府进门右手边那排两层楼高的白墙红瓦房,当年这栋房子跟萧宏的后院房一样,从上到下堆得全是财宝,说不定精通汉、满、蒙、藏四种语言、喜欢读书的和珅的这种藏钱法灵感就是借鉴萧宏的呢。

在萧衍忙着检查藏钱库房时,萧宏都快吓瘫了,一种被抄家的恐惧漫溢全身,他手脚冰凉,尴尬无比。这么多年贪污受贿,明抢暗夺才积聚到这么海量的财富,现在一朝被皇兄发现,该怎么向他撒谎遮掩合理解释呢?他会相信吗?会没收这座金库以充国用吗……

然而,这一切的焦心忧虑都是萧宏的庸人自扰、杞人忧天,现实情况是怎样的呢?“帝始知非仗,大悦,谓曰:‘阿六,汝生活大可’”。作为当今皇上,萧衍在看到臣弟拥有远超自己合法收入的天量财富时,不仅没有生气、责骂和批评,反而大为高兴,笑呵呵地夸奖自己的这个六弟会理财、会生活:老六啊,看来你小日子过得不错呀!说完,又兴致很浓地拉着萧宏重新入席,继续开怀畅饮,一直喝到深夜,才打着饱嗝,举着火把回宫歇息。

萧衍这一莫名其妙地高兴,让萧宏也觉得莫名其妙,他的情绪像坐了一回落差巨大的过山车。刚刚还在深渊谷底,怎么眨眼之间又到云霄峰巅了?这是真的吗?真的是真的吗?我弄了那么多钱,他不怪罪我不处罚我,还表扬我给我戴小红花?

萧宏不理解萧衍当时的心情。从线人密报到自己说要看后房时萧宏脸上那个世界末日来临般的绝望表情,都让萧衍确信,那百来个关得严严密密的房间里,装的一定是准备用来造反的铠甲和武器,否则萧宏不可能那么紧张无措。在这种强烈的心理暗示下,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萧衍当时这种前后情绪的落差,其实也跟坐过山车一样,突然从巨大的愤怒、巨大的失望到巨大的意外、巨大的喜悦。哦,原来并不是伤害兄弟情深的刀枪剑戟!那管它是什么呢,都OK,都没毛病。

从古代政治实践来看,皇帝多半都不怕臣下贪污腐败,只怕他们贪权谋反。在人治的政治模式下,贪腐反而是帝王驭臣的大法宝、大杀器。皇帝可以根据贪腐者的表现以及自己的现实需要,随时决定是否清算处理贪腐者。一旦对你不感冒,就以贪污罪把你拿下,证据确凿,依法办案,你喊冤都没理由和借口,因为你确实违法犯罪了。但皇帝若是喜欢你、需要你,就可以对你的贪污不过问、不处理,当作啥都没看见,啥都不知道。所以,好多怕帝王疑心自己图谋不轨的精明人,都故意主动装作欲壑难填,想着法子把自己的把柄交到帝王手上捏着,好让能随时决定自己命运的领导从此放心自己。

比如西汉名相萧何,多无私多正直多清廉的一个人,但为了把自己抹黑,故意恃权低价强买长安民众的土地,好让失地民众去向刘邦检举揭发自己。刘邦接到举报后果然开心,哈哈大笑着把一大摞检举他的信件交给他自己去处理。

还有那个帮助秦始皇灭掉好几个国家的天才级大将王翦。这位老兄更有意思,他的老板秦王嬴政交付六十万兵马让他攻打楚国,他还没出发就向秦王狮子大开口:“请美田宅园池甚众。”要我挂帅打仗可以,我要良田,我要房子,我要带水景的绿地园林……在秦王大方满足了他的各项要求后,王翦率军奔向战场。即将和楚军正式开打时,王翦又来求红包了,先后五次派人向秦王索要田地赏赐。

别以为这位战国名将卑鄙无耻,他这是故意假装没有节操,让生性多疑的嬴政明白,自己虽然手握重兵在外,但只对金钱和不动产感兴趣,平生志向就是给自己的子孙挣一份大家业,至于君王最担心、最痛恨的拥兵自立的远大理想,那是一丝丝都没有的。

萧衍对亲弟弟萧宏的贪腐视而不见虽然不乏驭臣术的需要,但面对如此明显、如此巨大的贪腐案件,却波澜不惊淡然视之,甚至还出现了无论如何都不该有的兴高采烈的情绪。从这一系列的细节可以看出,梁武帝萧衍此时已不具备一个明君该有的清明特征了。

发生“后房门”事件的时间是天监十七年,当了近二十年皇帝的萧衍,这个时候身上已逐渐丧失了建国初期的那种清醒、英明、进取、公正等健康因子了,糊涂麻木、偏袒亲信、缺乏原则等不良现象开始滋生蔓延,可以说,帝国的隐忧,在此刻便已埋下了长长的导火索。

他就没有想过,萧宏在自己夺得帝位之前,只是个生活一般的中产阶级而已,才过去了十几年,他就跃变成家资数亿的巨富。如果按照时间平均一下,萧宏在他称帝之后,平均每天都有十万资产进账。十七年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天天一睁开眼,账户上就多了十万块。这些钱从哪里来的?都是民脂民膏!作为帝国领导,萧衍对这种盘剥人民的蛀虫行为,对这种动摇自己统治根基的挖墙脚行为,居然不愤怒,不谴责,还给点赞送花,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不正常的。

畸树结畸果。一棵大树如果是畸形的,那么这棵树上所结的果实也一定不会是正常的。对于萧家而言,萧衍就是这棵大树,在经过最初的万物生长、枝繁叶茂之后,这棵树开始慢慢变异,而萧宏则是这棵挂满各种果实的大树上最早发生病毒性变异的那颗毒果,他变异到了连对他好得无话可说的皇帝哥哥都想杀,而且还不止一次。

其实就在上文写的萧衍自带酒菜到萧宏家把酒言欢的前半个月,萧宏就曾派杀手对哥哥进行过行刺。看到这里,大家可能会认为,萧宏的行刺计划一定是绝密异常,作为行刺对象的皇帝萧衍肯定不知道这个六弟想杀死他。

正常情况下的确应该是这样。但我说了,奇葩萧家是不正常的。萧衍后来完完整整地知道了事件全过程,可二十天不到,他又乐颠颠地跑到曾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的凶手家,跟凶手快快乐乐地喝酒聊天话亲情。

作为君王,这样友好对待买凶弑君的当事人,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图谋刺杀皇帝的人,都是灭族连坐的,凌迟、腰斩、砍头、剁成肉酱,什么刑罚残酷用什么,哪有你一次杀我没死,下次我还给面子去你家陪你跟小老婆一起喝酒吃饭的?这不是宽容大度,而是一种病了。

萧宏的第一次行刺失败,是源于萧衍一次临时起意的改道。那天萧衍决定到秦淮河对岸的光宅寺烧香拜佛,行程路线头天就安排好了,要从萧宏王府门前的骠骑桥过河。

骠骑桥这个桥名,就是来自萧宏,因为萧宏的武职是骠骑大将军,这座架在他家门口的桥便以骠骑命名了。萧宏得知了这个情报后,便派了一个杀手提前埋伏在骠骑桥下,等夜间萧衍过桥时发动突袭,刺死萧衍。

没想到萧衍在即将出发的瞬间,突然心中一动,不想走骠骑桥了,该从旁边的朱雀桥过去了,于是逃过一劫。

后来这个行刺阴谋败露,刺客被捕后供认是骠骑大将军指使他这么干的。当萧衍得知这么出格的事情竟然是萧宏所为后,难过失望得无以复加,跑到萧宏面前涕泪长流地哭诉:“我人才胜汝百倍,当此犹恐不堪,汝何为者?我非不能为汉文帝,念汝愚耳!”萧衍的一颗皇帝心被这个弟弟伤透了,他泪眼婆娑地训斥萧宏说,我的才能超过你一百倍,但身居帝位,仍然时常担心自己不能胜任,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蠢事?

萧衍责问萧宏的语气中似乎透着万分委屈。自己整天操劳国事,夙兴夜寐,如履薄冰。而且因为自己的关系,萧氏全家族都无条件地跟着享受荣华尊宠,你为什么要刺杀我这个给你们带来幸福的幸福之源呢?萧衍千万次地问,千万次地想,却怎么也想不通。

刺杀皇兄事件,彻底无遗地显示出萧宏的确是傻得冒烟。在以自己职务名称命名的桥上搞暗杀,这跟在杀人现场写上“杀人者某某也”有啥区别吗?另外,作为皇帝的弟弟,刺死皇帝他也得不到任何政治上的利益。即便萧衍真的被刺客杀死在骠骑桥上,继位为帝者也一定是太子。

其时的太子是萧统,即那个在中国历史上知名度和美誉度都超高的昭明太子。萧统当时十七岁,已当了十六年太子,在朝廷中威望很高,接班是顺理成章之事,轮到你萧宏什么事?即便把萧统也一并行刺了,皇位也还是跟萧宏无关,太子萧统还有儿子呢,就算皇孙不行那也该是太子的弟弟们啊,皇位永远是别人家的。

所以我们无法理解萧宏刺杀皇帝的行为到底是出于何种考虑,真的是除了愚蠢,没有其他原因了。

别看萧衍在萧宏那儿哭哭啼啼的,但他心里清楚得很,他也说自己可怜这个六弟愚不可及,并且以汉文帝刘恒处死自己有谋反意图的弟弟刘长的历史实例数落萧宏,说自己之所以没有效仿汉文帝的手段,是因为觉得你这个人太愚蠢了,杀了你显得我也蠢。刘长就是发明了豆腐的那个淮南王刘安的父亲,同样是皇帝的弟弟,他可比萧宏有种多了,因为想谋反夺权,被汉文帝下令流放蜀郡,后来死在流放的路上。

刘长流放的细节与本章节无关,但与前面的章节有一丝关联,他在流放期间的生活待遇,可以佐证上面章节中关于古人每天只吃两顿饭的论点。《汉书·淮南厉王刘长传》中记载了汉文帝给刘长的特供生活待遇:“皆日三食,给薪菜盐炊食器席蓐。”汉文帝特别下诏,要求刘长途经的各地政府,按照每天三餐的标准给刘长供应伙食。可见“三餐制”在当时社会不是普遍现象,如果家家户户都是一日三餐,皇帝何必还要单独为这个常识问题而特别强调?所以,在汉朝时,一天吃三顿饭还是一种奢侈。

不过这种奢侈对萧宏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他一天的伙食费太吓人了。仅仅因为喜欢吃鲫鱼头,他的王府每天就买进三百条鲫鱼。他跟后房妻妾们各吃所需,我吃鱼头你吃鱼胃。天天三百条鱼哪能吃得下?妻妾们便把吃不完的鲫鱼随意倾倒在路边。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如此暴殄天物,实在是罪莫大焉。

以上说了许多萧宏的傻蠢笨,但这些都不是最劲爆的猛料,萧宏还有更大的丑闻——乱伦。而且他的乱伦对象竟然是自己的亲侄女,萧衍的长女,永兴公主萧玉姚!

萧衍一共有九个女儿,萧玉姚是老大,被封为永兴公主。萧衍把她嫁给了自己少年时代的好友殷睿的儿子殷均。殷均身体不好,经常生病,而且个子矮,皮肤黑,公主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驸马,还经常对老公实施家暴,动不动就叫自己的侍婢把殷均捆起来戏弄一番。

至于夫妻生活,就更别提了。每次殷均跑她卧室里想跟她亲热一回,都被她以各种奇葩的方法成功阻挡,用得最多的方法是在墙上写字。当她得知老公要来找自己过夫妻生活时,就拿起毛笔,在卧房墙壁上到处写字,满壁写的只有两个字:殷睿、殷睿、殷睿、殷睿……当殷均带着浑身外溢的爱情多巴胺兴冲冲、慌忙忙、急匆匆地跑来时,看到满墙壁都是老爸的名字,哪还有求欢的心情和胃口?只得带着被侮辱、被损害的受伤心灵远远逃离。

在避讳制盛行的古代,父亲的名字对于儿子而言,是永远的敏感词和屏蔽词,在别人面前直呼别人父亲的名字,相当于现在挖别人祖坟,别人的反应绝对是天崩地裂式的,更遑论把别人父亲的名讳直接暴晒在墙上,这简直是极致的仇恨与侮辱了。

殷均实在受不了,把公主的种种不合妇道的行为反映到皇帝老丈人那里。萧衍没想到女儿这么不遵妇道,气得把女儿暴打一顿,“帝以犀如意击主,碎于背”。萧衍下手也够狠的,用犀牛角制作的如意在女儿背上猛打,把犀如意都打碎了,这得用了多大的劲儿呀。

无论父亲怎么打,永兴公主依然故我,就是不愿意对丈夫殷均动情,却和叔叔萧宏私通到了一块儿。这两人年龄差距挺大的,血缘关系又那么亲,还隔着辈分,就这么毫无障碍地凑到了一起,真是让人既跌眼镜又掉下巴。不知道是萧宏的风流倜傥吸引了她,还是又蠢又坏又帅的特质吸引了她,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翻开中国史书,男女私通的事例满篇都是,哪朝哪代几乎都普遍存在,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家族内部男女乱伦的例子还真不多。情欲在道德面前多半时候是不敢逾越和放肆的,因为一旦撞破红线,当事者付出的代价将是毁灭性的。

可萧宏和萧玉姚这对叔侄混合动力的欲望列车,不仅连闯红灯,甚至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把控制和调度列车的交通信号灯和车站都一起给撞倒碾平了。两人在床笫之间颠鸾倒凤的同时,还密谋杀死萧衍,改天换地。

这主意当然是萧宏想出来的,他怂恿永兴公主利用作为女儿的便利条件杀死萧衍,然后由他来当皇帝,一旦事成,即封她为皇后。这么荒唐不靠谱的事情,永兴公主却真的当作毕生事业去做了。看来有些女人陷入感情的旋涡后,不是智商为零,而是智商为负数。

萧玉姚对萧宏这种沙滩上誓言般的承诺也深信不疑,还真的为之采取了行动。她也不想想,弟弟杀死了哥哥,夺了哥哥的皇位,又娶了哥哥的女儿,还昭告天下,将自己的侄女封为皇后。这在讲究孝道伦常、以儒治国的古代,怎么可能会发生?明显是一种骗局嘛。但永兴公主就没往这方面想,她想统领六宫,想和叔叔天长地久,于是不顾一切地投入到刺杀父皇的行动策划之中。

机会来了。萧衍笃信佛教,是一个特别虔诚的佛教徒,经常进行各种斋戒仪式。有次进行比较重要的斋戒活动时,萧衍要求女儿也一起参加。这正是永兴公主求之不得的,她决定利用这次机会杀死父亲,帮助情人叔叔登上皇位。(这话怎么这么别扭?)

为了确保行动成功,公主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男扮女装的招数。她找来身边两个奴仆,给他们交代了刺杀任务,让他们身藏利刃,穿上侍婢服装,打扮成婢女模样,随自己一起进宫参加斋戒仪式,在仪式现场伺机杀死父亲。

一切安排妥当后,公主带着两个杀手来到宫中。可那两个扮成公主婢女的杀手太紧张、太害怕了,在跨过宫里头的门槛时,吓得双腿哆哆嗦嗦不听使唤,把脚上的鞋子都弄掉了。这种反常行为让宫廷警卫对二人产生了怀疑。警卫觉得,公主的侍从不应该表现得这样惊慌,没理由呀。想来想去,他们觉得这两个婢女有问题,但又觉得这种怀疑违反常理,公主身边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问题?因为涉及永兴公主,警卫不敢做主,便将这个可疑点反映到丁贵嫔那里,请她定夺。

丁贵嫔是太子萧统的母亲,她是萧衍后宫中的最高负责人。萧衍在称帝前曾有一个原配嫡妻郗徽,即永兴公主的妈妈。只是郗徽没有看到老公的发达,在萧衍还是雍州刺史的时候就病死在了襄阳。入主建康以后,萧衍一直没有立皇后,丁贵嫔成为名义上的皇后,全权负责管理后宫事务。太子的妈妈,她不管谁还敢管?

当丁贵嫔得知警卫反映的情况时,也怀疑这两人是刺客,但又不敢把自己的怀疑告诉皇帝,她知道皇帝也不会相信的,哪有自己女儿雇人来杀老爸的?而且这老爸还是皇帝。这么想着,丁贵嫔便把这事儿压了下来,然后外松内紧地暗中安排了防范措施,以备万一。她叫人偷偷在房间幕布后面隐藏了八个膀大腰圆的轿夫,令他们见机而动,保护皇上。

当第一项斋坐活动结束后,永兴公主对老爸动手了。中场休息的时候,永兴公主说有重要事情想向萧衍汇报,希望老爸能屈尊移步到另外一间房中,她要避开众人,单独跟老爸说。

大女儿要私下跟自己说事情,作为老爸,萧衍肯定不会拒绝的。他答应了女儿的请求,转身向旁边一间没人的房间走去。

永兴公主的戏演得很足,她假装欣喜激动地走上台阶,不紧不慢地向父亲走去。趁着萧衍背对着自己的时候,两个杀手按照事先约定的计划,突然发力向前狂冲,风一般地越过台阶上的永兴公主,直扑萧衍而去!

躲藏在帷幕背后的那八个潜伏护卫者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一拥而出,将这两个人摁倒在地。这瞬间发生的惊天巨变把毫不知情的萧衍吓得跌坐在地上,他后怕不已,如果不是帷幕后提前安排了人,自己这时候已经血溅当场了。

警卫人员从两个刺客身上搜出了两把锋利的尖刀,马上在现场紧急审讯。两名刺客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是受临川王萧宏指使,并将萧宏和永兴公主之间的奸情和盘托出。

萧衍在审讯现场听得惊心动魄,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真心相待的六弟又一次要置自己于死地;他更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亲女儿不但全程参与指挥了刺杀案,还长期跟亲叔叔通奸。他受不了这种家丑的打击,急令秘密处死那两个公主的家奴,并将永兴公主驱逐出皇宫,从此不准她再踏进宫门。

不过即便是没有拉黑永兴公主,她也没机会再进宫了,这事发生后不久,她就死了,“主恚死,帝竟不临之”。“恚”是愤恨、怨怒之意。搞不懂这位公主是怎么个意思,刺父、弑君被抓,不仅不后悔、自责、羞愧,反而愤怒生气,还亲自把自己给气死了。搞得好像她跟父亲萧衍有多大血海深仇似的,显然这公主偏激了点。

不过,凡事总有起因,女儿如此憎恨父亲,应当是父女间有一些不为外人知的矛盾,但史书没有有关这方面情况的记载,具体原因,我们便无从知晓。萧衍做得也绝,女儿死后,他都没去吊丧。

同样是刺杀案的策划人和推动者,萧衍对女儿恩断义绝,对弟弟却悌爱不减。如果就事论事,像萧宏这样两次对皇帝实施暗杀的人,放在任何朝代、任何皇帝手下,他都会被赐死的。

赐死这结果还是沾了亲王的光,如果没有这层亲缘关系,会被各种酷刑处死,在汉朝他会被车裂,在唐朝他会被腰斩,在明朝他会被剥皮抽筋,在清朝他会被一刀一刀剜割凌迟……没有一个皇帝会对想暴力剥夺自己生命的人心慈手软,但梁武帝萧衍对萧宏却连一个指头都没动,还一如既往地对他关爱有加。

行刺未遂事件后,不知道是悔恨抱歉还是郁闷遗憾,萧宏病倒了。这要是搁一般人,肯定捂着嘴巴偷乐,就这么病着吧,祝愿早日被病魔战胜!可萧衍得知萧宏生病后,特别在意,十分牵挂,“自疾至于薨,舆驾七出临视”。在萧宏生病到去世的这段不长的时间里,萧衍总共去临川王府慰问探望了七次。

真不理解萧衍的这种滥爱行为,兄弟俩见面说什么呢?不尴尬吗?面对暗杀自己又玩弄自己女儿的弟弟,何至于如此热情热心?有时候这样的所谓以德报怨境界高远,其实是一种不讲是非、没有原则、善恶不分的表现。对恶人的善,就是对好人的恶。人生在世,总得区别善恶、有所爱憎,分明一点,反而更加真实,更为符合正常人性。

公元526年,五十四岁的萧宏病死,走完了他奇葩的一生。

萧宏墓在1997年被发掘,墓中还发现了四颗牙齿,不知道是否是萧宏本人的。萧宏墓园的石刻遗迹尚存,在今天的南京市仙林大学城附近,现在已被辟为石刻公园,里面残存有雕刻精美的辟邪、华表、龟趺,虽然数量很少,但透过每一件石刻斑驳古老的外表,依稀可见墓园当年的气派与宏大,这和萧衍在萧宏死后给他举行盛大隆重的葬礼的史实是契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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