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上一章的满目杀戮,也许有人对齐明帝萧鸾竖了一百次中指了。这个人的确杀亲成性,对近亲下手这么狠的,史上少有,这个必须要表明批评、鞭笞的态度。
不过,全面地看,萧鸾作为皇帝不算太混蛋。如果把他丢入历史上几百个皇帝中综合打分,排名虽然谈不上靠前,但及格分是有的。同样是皇帝,很多人不但不可能及格,还会是负分。比如他的上任萧昭业,那小子就是负分,崽花爷钱不心疼,做了不到一年皇帝,就把前辈十几年积累的GDP盈余就糟蹋光了,各种胡乱施政让社会混乱,让民众生活倒退,这不是负分是什么?他要是做上十年皇帝,国家会变成何种惨样?
因此,我们可以这么说,萧鸾取代萧昭业对民众而言,是一个利好消息。萧鸾虽然嗜杀,但心智正常,而萧昭业基本就是个疯子。与其让变态魔鬼控制一个国家,不如让心智正常者取代魔鬼。从这个角度看,萧鸾取代萧昭业算是一种进步。
作为一个读史者,对古代政权更迭要有客观的认识和思考。一味偏向执政者、一味支持赞美武力夺权者的态度都是错误的。皇帝职位本来就不是一家祖传的,谁都可以做。钩心斗角的宫廷里,今天谁把谁干翻了,明天谁把谁打跑了,这属于政坛上正常的市场竞争现象,对国家和民众的影响有限,无非是权力享受从这一个权贵集团转到那个权贵集团手上而已。
萧鸾在位时间短暂,只有四年多,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丰功伟绩,但他的治国理政思路是对的,也做了一些有利于国民的事情。最值得肯定的是军事方面的成绩,面对北魏军队大规模南侵,他不乞和,不退缩,命令萧衍、崔慧景、裴叔业等人全力迎击,让北魏军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当萧鸾在南方朝廷杀得鲜血遍地时,和南齐同时存在的北方政权是个什么样子呢?这里简要介绍一下,也好让大家有个比照。
北魏当时的皇帝是拓跋宏,一个不到30岁的小伙子,历史知名度很高的北魏孝文帝。这个年轻人虽然死的时候只有33岁,但确实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改革家。
就在萧鸾杀死萧昭文的前一年,拓拔宏以极度超前的思维与眼光宣布迁都,把帝国都城从平城(今山西大同市)迁到洛阳。迁移首都这事,想想都觉得太难、太繁、太复杂,但拓拔宏连哄带骗外加逼迫,硬是完成了这项百年大计。
拓拔宏一生最宏大的改革还不是迁都,而是强制推行鲜卑族汉化。北魏就是鲜卑族人创立的。鲜卑祖先最早在人迹稀少,荒芜贫瘠的大兴安岭一带活动,那时候大兴安岭叫大鲜卑山,以大鲜卑山为根据地的鲜卑人,就把自己定名为鲜卑族。
鲜卑人虽然有着自己独特的民族语言和习俗,但特别羡慕衣冠华夏,推崇汉族儒家文化的拓拔宏觉得鲜卑族的一切都很落后和垃圾,于是在496年,也就是南朝萧鸾称帝的第三年,发布了一系列汉化改革措施,规定所有鲜卑人,不得穿着鲜卑服饰,改穿汉族服装。三十岁以下的鲜卑人,以后不允许再讲鲜卑话,以汉语为官方语言。鲜卑人的姓氏全部废除,改成汉族人姓氏。譬如皇族姓拓跋,改成姓元。自己以前叫拓拔宏,改姓后叫元宏。其他贵族姓氏,如拔拔氏改成长孙氏,丘穆氏改成穆氏,贺赖氏改成贺氏,独孤氏改成刘氏……反正鲜卑姓氏全部取消,换成汉姓。所以现在姓元的,姓刘的,姓穆的,很多都是来自那时的皇室或贵族。
可以想象,这种全盘否定,一切推倒重来的改革会遇到多么大的抗拒和阻碍!你突然叫人家不要再讲以前的话,不要再穿以前的衣,不要再姓以前的姓,不要再学以前的文化,人家当然不干,当然抵制,连元宏的太子元恂都不支持。他趁老爸不注意的时候,穿着鲜卑胡服骑上快马想跑回老都城平城另立中央,结果被元宏抓回来赐死了。
靠着这种处死亲儿子的铁腕推行力度,元宏的彻底汉化政策得到了贯彻执行。此后,鲜卑这个曾经扫平北方、威震大漠的铁骑民族消失于历史的滚滚红尘之中。
萧鸾的施政魄力虽然难以与拓跋宏比肩,但他大体上也算是个靠谱的皇帝,对于他在位期间的表现,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勤、俭、疑、杀。
勤。这是评价定位一个皇帝的重要指标。任何一个皇帝,如果他勤于政务,至少就可以断定,他不是昏君。所有的昏君都是很懒的,不愿处理烦琐的政务,因为这事要花时间,会死脑细胞,昏君都不愿意,有那看文件批奏章的时间,他逛公园、玩游戏、赏美女多好。萧昭业不就是这种皇帝吗?政务都交给太监打理,自己只打理吃喝玩乐。
萧鸾不是这样,他在处理朝廷政事上很勤快,效率也比较高。一上任,他就做了两件惠及百姓的大事:扒围墙、拆楼阁。先是把萧赜几年前花巨资修建的皇家园林——新林苑的围墙给扒掉了。这个园林地址在今天的南京市雨花台区境内,是萧赜特意圈起来作为休闲后花园的,是一个山水俱佳的南朝的5A级景区。
萧鸾觉着这么大一片地方圈着太可惜,于是叫人拆掉围墙,还山水于民,景区里的田地分给百姓耕种,河流池塘里的鱼虾任人采捕,帮助民众度过饥荒。紧接着又把前太子萧长懋的那个竹林掩映的4A级景区东田庄园也拆了,里面的亭台楼阁全部捣毁,木料二次利用,土地发给人种粮食。萧鸾这方面的格调比萧氏父子似乎高一个档次,不是特别追求个人生活方面的感官享受。
作为皇帝,勤政当然是好事,不过凡事过犹不及,如果勤奋到大事小事不分,西瓜芝麻一把抓,那就不能说是好事了。萧鸾在政事方面就勤奋过头了,“上躬亲细务,纲目亦密,于是郡县及六署、九府常行职事,莫不启闻,取决诏敕”。
萧鸾这种万事亲力亲为的做法,虽能以勤勉为借口,但影响了朝廷机关的运转效率,往往等一个批示要等很久。那么多奏折,怎么可能做到及时回馈呢!萧鸾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行为,让一个人非常有意见,他上书对皇帝进行直言批评!这个人就是中国文艺理论批评的先驱者——钟嵘。
钟嵘在自己的诗歌评论专著《诗品》里,将汉朝以来的一百二十二位诗人分为上、中、下三品,分别进行评论。只有曹植、潘岳、谢灵运等九个人的诗作被他评为上品,曹植老爸曹操的诗作在钟嵘看来,只能算下品。不过钟嵘给萧鸾提意见时,《诗品》还没有成书,几年后进入萧衍的梁朝时才写好了这本名著。
别看现在知道钟嵘比知道萧鸾的人还多,但在萧鸾主政的时代,钟嵘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个远离京城的王爷手下的秘书助理之类的小官。当钟嵘上奏说过去圣明的君王都只是垂衣拱手而治,由三公九卿帮他处理一切事务,哪像你管得这么宽时,萧鸾气得吹胡子瞪眼地问身边的一个叫顾暠的大臣:“钟嵘何人,欲断朕机务!卿识之不?”
萧鸾压根就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问顾暠认不认识他,说这家伙是谁呀?他这是想阻挠我处理国事,我日夜加班,勤奋工作难道有错吗?你要是顾暠,这时候你会怎么回答皇帝的问话?不用怀疑,皇上都这种口气了,绝大多数人肯定会附和上级领导,把钟嵘臭骂一通,说这人不知天高地厚,妄议朝政罪该万死。但事实并不是这样,顾暠却支持钟嵘:“嵘虽位末名卑,而所言或有可采。”
顾暠对盛怒的萧鸾说:钟嵘虽然职位很低,名望卑微,但他所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他的建议,有些地方可以采纳。不仅如此,顾暠还就着钟嵘的话题,顺带着把萧鸾给批评了一通,说你这么大个皇帝,天天抢着干朝廷机关部门应该干的事,这相当于替厨子杀鸡、代石匠凿石头,没事找事,多无聊。面对钟嵘和顾暠的批评,萧鸾虽然拒绝反思,但并没有把惹他不痛快的这两位大臣抓起来治罪,而是装作没看见、没听见般地路人飘过。
俭。皇帝是天下最富有的人,坐拥一切物质财富,日月星辰那是弄不下来,要是能弄下来,那也是皇帝的。所以对皇帝来说,生活奢侈是常态,每天花再多的钱也不是问题。但一个皇帝,如果很节俭,那就不是常态了,因为有节俭意识的皇帝并不多。萧鸾在生活上还真是具有节俭意识的皇帝。
有一次用餐时,御厨房给他上了一大盘粽子,萧鸾吃了后觉得味道极好。看着剩下的粽子,他担心被厨房当成剩菜剩饭处理了,便吩咐厨师长:“我食此不尽,可四破之,余充晚食。”萧鸾说这么多粽子我一下吃不完,你们把剩下的粽子分成四份,我晚上再吃!这里真要给出一个感叹号,这么提倡节约、反对浪费的皇帝真是很稀罕呢,几个粽子都舍不得扔,跟萧昭业一年花掉八亿万相比,真是找不出词语来形容了。
还有一次也是一个小细节的问题,他在使用皂角的时候,把手上没用完的皂荚递给左右侍从,叫他们保存起来以备下次再用。这的确是个表现皇帝节俭的好素材,但有些令人难以理解。皂荚相当于今天的洗衣皂,是古人清洗衣服的去污剂。萧鸾身为皇帝,怎么会跟皂角打上交道了呢?难道是他自己动手洗衣服?这不可能。如果是的话,史官会浓墨重彩记在史书上的。再说,皇帝的衣服多半是不洗的,那时没有干洗店,洗过后的衣服皱巴巴的,会影响皇帝的形象。皇帝的衣服就跟一次性饭盒似的,穿完就扔。
唐德宗李适当年曾沾沾自喜地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对大臣说:“此衣已三浣矣!”这哥们,一件新衣服才洗了三回就恨不得申报节约标兵奖了,可见皇帝的衣服,真的是不洗不算新闻,洗了才算新闻。“皇帝的新装”是名副其实的,皇帝每天都穿新衣服。从“皂荚事件”推理,萧鸾的衣服极有可能是多次重复水洗的。
萧鸾的“小气”还体现在计较朝廷招待会餐具材质的事情上。元旦是古代的大节,每年的元旦,朝廷都要举行辞旧迎新的盛大朝会。古代的元旦指的是农历正月初一,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春节。新年第一天下朝后,御厨房准备了大餐向皇帝表示新年祝福。这次萧鸾没有计较精美的食材,而是跟精美的酒器杠上了。当他发现用来温酒的酒盏是精美绝伦的纯银制造的,觉得太亮眼了,便打算把这种银酒器全部销毁。
当时在现场负责安保的皇城警卫司令萧颖胄劝他,说这些东西都是以前留下来的老物件,算不上奢侈。尚书令王晏也在旁边帮腔:是是是,皇上您这节俭美德无人能比,但这些银酒器又不是您下令造办的。两人一顿好劝才拦住了萧鸾,不然连酒都喝不成了。
萧鸾的节俭意识并不是故意做样子装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地从自身做起。刚即位时他就下过这样一道向自己开刀的诏书,“乘舆有金银饰校者,皆剔除之”。他要求仔细检查皇帝出行的仪仗设备,对所有用金银装饰的轿舆一律停止使用,将上面镶嵌的金银全部剜剔出来上缴国库,用牙角制品填补替代原来的黄金白银。
疑。疑心病是皇帝的通病。不疑的皇帝不是因为他有宽广的胸怀,而是因为他没有患疑心病的能力。每一个正常的皇帝都或多或少有疑神疑鬼的心理,害怕自己被谋杀,担心臣下盯着自己的位子。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人性表现。
太多想竞争这个金饭碗职位的人,不是挤破脑袋,而是掉了脑袋。萧鸾提着脑袋成功竞争到这个职位后,害怕别人也会以同样的手段取他的脑袋,夺他的位子。为了防患于未然,他把自己的生活半径画得很小,立志做宅男皇帝,基本上只待在宫里,很少踏出皇宫大门。偶尔需要出宫,也是弄得神神秘秘。先是叫他所信任的巫师占卜吉凶,今儿个到底是宜出行呢还是宜在家发呆?巫师说吉卦,他就高高兴兴出宫去,反之则垂头丧气待在家中。即使要出宫,也故意对外发布虚假消息,“将南则诡言之西,将东则诡言之北”。明明要到南边去,他却跟人说到西边去。明明是要去东边,却嚷嚷着要去北边。真要是有刺客,在他将要出行的路上埋颗地雷都炸不着他,地雷保质期过了都等不到他去踩,他根本不会去埋雷的方向呀!
萧鸾是个特别迷信鬼神的人,他长年累月只穿一种颜色的衣服,“身衣绛衣,服饰皆赤,以为厌胜”。浑身上下都是红色,不光是衣服,连帽子、鞋子、袜子都是通红通红的,他觉得穿戴红色的衣服饰品能辟邪保命,远离危险。人家是本命年才穿一回红色的内衣,他倒好,天天是本命年,走到哪儿都像冬天里的一把火。
可惜,人生没有幸运色。火红的颜色并不能阻止疾病缠上萧鸾的身体,他生病了。但萧鸾严格保密自己的病情,除了诊治的御医,没几个人知道他生病的事情。不知道是出于勤劳还是政治需要,萧鸾没有去休息疗养,而是照常出席金銮殿早朝,每天依旧对全国各地报上来的奏章进行批示,不知疲倦,颇有铁人风采,谁都想不到,他此时已是一个重症晚期患者了。
不知道萧鸾患的是什么病,只知道,当别人都知道他生病时,他已经快不行了,迫不得已下诏公开求药,“敕台省文簿中求白鱼以为药”。朝廷发文要求广大机关干部积极行动起来,紧急为皇上搜寻一种治病的药物。这种药物叫白鱼。
很多人把这里所说的“白鱼”误认为浑身透明的银鱼,甚至有些历史创作者也这么以为,这是犯了望文生义的错误。萧鸾搜寻的这种白鱼其实就是我们非常熟悉的俗称“书虫”的东西,学名叫蠹鱼、白鱼。翻开一本尘封很久的书籍或旧纸堆,经常会看到里面有爬动的小虫子,那东西就叫白鱼。白鱼幼虫时呈黄色,老的时候身上有粉,看起来像是银色,模样有点像鱼,所以又称银鱼、白鱼。
这种虫子不好找,而且是捉去当药吃,那得要捉多少只?这工作量太大了,不发动全民开展“抓鱼”活动,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因此才顾不上病情保密了。各大图书馆、各办公室书橱里的书,都要拿出来一本一本地翻,看有没有虫子,发现一只逮一只,发现两只逮一双。根据医典解释,白鱼的主要功能是利尿和治偏头痛。想来萧鸾应该是这两方面出了问题,是前列腺毛病还是因为算计多疑用脑过度的毛病,不得而知。只知道白鱼并没有治好萧鸾的病,在“白鱼令”发布不久,他就一命呜呼了。
杀。这在萧鸾的人生字典里是一个常用字,前面已用一个章节讲述了萧鸾的嗜杀,不过那一章讲述的都是萧鸾残杀亲族的劣行,这里再说一下他对功臣大开杀戒的事。
萧谌和王晏都是萧鸾的大功臣,但这两个人很快就被萧鸾杀了。萧谌堪称是萧鸾夺位的最大功臣,没有之一。如果没有萧谌的情报,没有萧谌的卧底,没有萧谌利用职务之便带兵入宫,那么萧鸾想搞政变几无可能。
萧鸾也知道萧谌的重要,所以在刚跟萧谌合作时,他给萧谌开出了一个特别优厚的条件,说事成之后将派他担任扬州刺史。当时扬州跟建康的关系相当于今天河北跟北京的关系。别看河北名声不咋响亮,但护卫京城的很多卫戍部队都驻扎在那里,拱卫首都,河北是第一号。
扬州刺史就相当于建康卫戍司令,都城建康的安全防卫任务全靠他负责。这个位子上的军方大佬如果威望足够高、野心足够大的话,是有可能造反夺权成功的。战旗一挥,大军跨过长江,朝发夕至到达建康,比坐高铁还快,皇帝有可能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抓了。
有鉴于此,这个扬州刺史的职位是向来不轻易授人的,跟上游的荆州刺史职位一样,基本上都是皇家近亲属占据。萧鸾答应把这种关键职位送给萧谌,也是看中了他对自己的极端重要性。因为扬州刺史的诱惑,萧谌在萧昭业身边潜伏起来格外卖力,幻想着自己坐控京畿、威风八面的那一天早点到来。
盼望着,盼望着,终于盼到了胜利的那一天。当萧鸾通过操控傀儡萧昭文而随意决定一切时,萧谌希望萧鸾兑现承诺。可这时的萧鸾变卦了,只给了萧谌一个南徐州刺史的职务,扬州刺史一职由他自己兼任,后来因为实在忙不过来,便把这个黄金职位让给了侄子萧遥光。
萧谌心里这气呀,心里把萧鸾骂了一千零一遍,你个骗子,大骗子,没良心的大骗子!想到自己倾心付出,结果却不能实现当扬州刺史的梦想,萧谌伤心至极,经常长吁短叹跟朋友发泄牢骚表达不满:“见炊饭,推以与人。”这句话的意思是,煮熟了的饭,却连锅端给了别人。萧谌觉得特别不甘心,自己码灶劈柴,添油加醋,烟熏火燎煮熟了的鸭子,最后却被别人端走大快朵颐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如果光是气人倒是小事,没想到杀人的事来了。听萧谌对自己如此不满,萧鸾决定除掉这个过去的亲密战友。于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宫廷鸿门宴上演了。
那一天,萧鸾很正式地邀请萧谌、王晏两个老朋友到御花园游览,三个人谈笑风生,大家愉快回忆了过去并肩战斗的美好时光,尽情展望了未来灿烂美好的生活画卷,宾主一致表示,晚上一定要多喝几杯酒。
萧鸾早就叫人备好了酒菜,三个人开始享受舌尖上的幸福。看到这里,大家心里都觉得不等吃完就该动手了吧!萧鸾要么在酒中下毒,要么摔杯为号,要么咳嗽一声,要么说我去上个厕所……然后屏风后、桌底下、大门外的军士蜂拥而出,一顿咔咔咔。电影、电视里似乎都是这个路子。但这次萧鸾不是这样做的,没摔杯、没咳嗽、前列腺发炎也没去厕所,就是纯粹吃了一顿饭。
但饭后的事情就不纯粹了。浓烈的酒转眼间变成了浓稠的血。酒足饭饱之后,萧谌和王晏起身告辞。但萧鸾让王晏先走,要跟萧谌再唠会儿嗑。萧谌感觉还挺荣幸,皇帝跟咱关系就是比跟别人铁,你瞧,刚请我吃了私房菜,这会儿又单独留我说私房话。
他哪里知道,萧鸾这是在故意支开王晏,好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他。七扯八拉了一会儿之后,估摸着王晏走远了,萧鸾才放萧谌离开。萧谌打着饱嗝刚走出公交两站路,一帮禁军卫士突然窜出来把他逮回官署,在他面前宣读萧鸾诏书,诏书的主要内容就是四个字:“今赐卿死!”不要以为“赐死”这个词语、这种行为很可笑,以为既然结果都是个死,还管什么赐不赐的,不都一样吗!其实结果真的不一样,同样是死,赐死就你一个人自己了结就行了,不牵涉到你父母子女家人。萧谌安安静静地接受赐死,家人就可以平安无事,如果抗拒执行,大骂皇帝是不守信用的骗子,那对不起,灭全家。所以看中国历史,那么厚的一摞史书,没几个人敢抗拒皇帝赐死命令的,原因就在于抗拒就会死全家。
这种情况下,大多数都会很不甘却又很懂事地选择前者。萧谌虽然没有想到萧鸾会对自己这么决绝,但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在军士的监督下自杀身亡。
同为萧鸾功臣的王晏就没有像萧谌那样,得到赐死的“幸运”,而是被下令直接诛杀的。他死后,他的儿子和弟弟都被连带处死,他老爸因为已病死了,不然也免不了被处死。为什么萧鸾对曾帮助自己上位的王晏下了如此狠手呢?
王晏这个人品性飘摇,在政坛上像一棵墙上的芦苇,随风而动,忽左忽右,是一个政治投机分子。从他的从政资历来看,他算得是政坛上的一罐老坛酸菜。早在刘宋帝国时期,他就在一个刘家王爷手下担任主簿,负责文字起草、档案签发、出谋划策之类的工作。后来王爷手下又调来一个长史,专门负责安排王爷的一切日常生活和工作。他就是后来成为皇帝的萧赜。
王主簿和萧长史在共事期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段不经意间形成的友谊后来让王晏享受了一辈子。萧家发达之后,萧赜一直将王晏带在自己身边。当萧赜成为太子的时候,王晏已经在南齐政治圈红得发紫了。即便是跟萧赜有这么一层特殊关系,王晏对萧赜也不是特别忠诚。
萧道成在位时,太子派和保皇派曾经有段暗斗的经历,萧赜仗着自己所掌控的强大实力,对老爸有点随意,很多事情不经过朝廷,自己就拍板定夺了。王晏一看他这样越俎代庖,害怕萧道成追究起来,太子集团要倒霉,为了避免受到牵连,他向萧赜请长期病假,谎称自己有病,待在家里不上班。可事实却让王晏失望了,他在装病,真病死的却是萧道成。
萧赜登基之后,念及早年在一个单位共事的经历,也没计较首鼠两端的王晏,依然对他特别信任,王晏依然在南齐政治圈红得发紫,连豫章王萧嶷、尚书令王俭都放下架子争着跟他交朋友。不知道为什么,萧赜一生对王晏都很信任,临死时还留遗诏将王晏列入辅佐孙子萧昭业的政治帮帮团成员,王晏一生都在吃萧赜的饭,但似乎一生都在给萧赜拆台。
萧赜尸骨未寒,他就毫不犹豫地成为萧鸾的挖墙团成员,并帮助萧鸾顺利谋得帝王宝座。王晏在萧鸾上位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相当关键。当时手握兵权的萧谌、萧坦之两人在是否弃此萧、投彼萧选项上犹豫不定,是王晏接连三天,天天跑到他们家做思想工作,说服他们最终倒戈到萧鸾阵营的。
萧鸾称帝后,作为答谢回报,任命王晏为尚书令,领袖百官。王晏自认为是新朝的开国功臣,经常独断专行,朝廷的很多重要岗位都任人唯亲,还跟萧鸾因任用官员问题发生争执,萧鸾为此很生气。
这当口,萧鸾又在皇宫档案里发现了当年王晏阻止萧赜提拔自己的奏折。本来萧赜有意重用萧鸾,拟提拔他主持全国官员的选拔工作。当时这个肥差正由王晏把持着,他上书萧赜,把萧鸾贬得一钱不值,说他胜任不了这么重要的工作。萧遥光觉得王晏很卑鄙,很小人,为除后患,建议萧鸾杀死王晏。
萧鸾刚开始是拒绝的:“晏于我有功,且未有罪。”萧遥光的回答让萧鸾觉得有点道理:“晏尚不能为武帝,安能为陛下乎!”萧遥光说齐武帝萧赜对王晏那么好那么信任,总共给他写了三百多封亲笔信,和他讨论朝政大事,对他言听计从。武帝待他恩重如山,他都不能效忠,又怎么可能真心效忠陛下呢!
这时,又有人举报王晏谋划行刺皇帝,“晏谋因四年南郊,与世祖故主帅于道中窃发”。当时萧鸾上台已四年了,四年里萧鸾硬是宅在宫里没出过一次远门,连最重要的南郊仪式都没举行过。
“南郊”是古代天子一种隆重的祭天仪式,就是天子亲自到都城南边郊区的祭台祭祀上天。既然号称自己是上天的儿子,总得给上天老子送点祭品,有些什么大事好事也得向天王老子汇报一下。按照礼节,新君登基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应该是南郊仪式,告诉上天,现在你儿子又换新的了,我是天子了。无神论者觉得这事很荒唐,但古时候无论是官府还是民间,都对上天的存在深信不疑,新君登基的南郊仪式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只有南郊仪式正式完成后,皇帝才算是合法的皇帝。
萧鸾因害怕在南郊途中出现意外,一直拒绝“南郊”。几年后,萧鸾觉得政局稳定了,便生出“南郊”的想法,顺便去鸟语花香的郊区透透气。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王晏竟然想联合前朝旧人搞南郊谋杀。萧鸾有点相信,因为王晏是有谋反前科的人,得防着点。于是在南郊大典开始的前一天,他突然宣布取消南郊典礼,并派人通知负责此次祭祀大典的总指挥王晏和徐孝嗣。
徐孝嗣接到通知后,马上停止了一切与此相关的工作,收队,休息。王晏接到通知后,表示强烈反对。他上奏萧鸾,说南郊这么大的国家典礼,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能说停就停?皇上应该如约前往祭祀!他这一反对,好嘛,在萧鸾看来,这是坐实谋反了。果然是用心险恶啊,想在我“南郊”时把我刺死在路上,好,那我就让你上黄泉路!事后,萧鸾下诏说王晏试图谋反,逮捕处死。
对皇帝来说,杀人就是这么简单,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证据。正是这种不受制约的权力,才使得皇帝这个职位成为了人人拼命争抢的香饽饽。这种争抢无关主次正义,无关实现自我价值,每一个觊觎者,都只是为了享受权力的快感,释放人性中的丑恶因子。成功抢得香饽饽的萧鸾,人性之中有龌龊,有丑恶,有阴暗,有残酷,但偶尔会有善良、公义闪现。勤、俭、疑、杀四个字,不能准确概括他的一生,但至少能说明,这个人的天空,虽然黑暗无边,但也存在着丝丝亮点。
不像接替他皇位的儿子的天空,完完全全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