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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思想冲突(1 / 1)


豫州境内

车马虽慢,但两天一夜,饶是他自诩老当益壮,也抵不住长途跋涉。

寻山脚下一条小溪旁歇息,取一捧水饮下,清凉甘甜,靠坐在大树旁,抹了抹嘴角的水渍,哀叹一声。

“唉~”

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

想起先贤归隐之作,不免自嘲,相同的经历,心境却截然相反。

他从年轻时状元及第,乃天子门生,风光了三十余年,如今放权,心中难免不甘。

眼看月明皎白,耳听流水潺潺,起身负手而立,不由张口吟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此情此景,心中多了些释然,就如同他与陛下所说,浮名浮利,虚苦劳神,远离权力中心,却也恬静淡泊,悠然自得,何尝不是好事?

家丁护卫离他稍微远些,现下心情得以慰藉,不由亲自取水煮茶。

“嗖!”

忽然,一支利剑破空而来,打破宁静景象。

“叮!”

手里盛水的瓷瓶瞬间破裂,锋利的碎片划过掌心,瞬间划破一抹血色。

护卫即刻起身拔剑,紧张的环顾,深林里闯下一帮人,以黑布掩面,目光凶狠,声音高仰嘶哑,“交财不杀!”

文傅心中预感不妙,强烈的心跳让他呼吸开始不畅,额头上出现细密的汗珠,求生的本能迫使他连忙躲在树后。

刀剑碰撞的声音响起,众人交战,对方人力虽少,可战斗力却不弱,眼看重金买下的护卫落了下风,心中着急。

“老爷,快上车,是山匪!”慌乱间,车夫牵来了马车。

文傅看了眼还在前面厮杀的护卫,咬了咬牙,眼里多了几分狠绝,“走!”

“别让那老东西跑了!快追!追!”

踉跄着爬上马车,狼狈之际,慌忙将车里的书册,茶具,以及一些值钱的东西全扔了出去,冲车夫颤声道,“快走!”

马车急行颠簸,头脑越发昏沉,手却死死抓着车框,压抑胸口处的酸胀,几欲作呕却生生忍下。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慢了下来,身后也没有追来的声音,文傅喘息未定,却隐隐感觉到这是上山的路,不由的问道“车夫?这是到哪了?”

车夫声色淡淡,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冰冷,“当然是黄泉路了。”

“黄泉路是何……”虚弱的问出口,却猛然一顿,马车驶停,文傅却不敢下车。

再迟钝,也明白自己已是案上鱼肉,心中悲凉,眼里多出几分绝望。

“先生来了,何不下车一叙。”女子声音清冷悦耳,隐隐有几分熟悉。

马车被敲了两下,带着警告意味。

文傅心中意外,又生出些侥幸,自认与这三公主无冤无仇,不妨听听她要些什么,或许是误会呢?

理了理衣服,端出长者的架子,沉下脸,下了马车,“三殿下这是何意?”

只见虽然破旧但已清扫干净的空寨子,院里放着桌案,上面整整齐齐叠着一段白绫,旁边的木椅上,端坐着一女子,身着公主朝服,头戴鸾鸟冠冕,庄重威严。

不知为何,他想起先帝死状,白绫悬梁,眼中怔怔。

“先生,昭玉在此恭候多时。”裴昭玉起身,抬手,一柄长剑立刻横在文傅脖颈,瞬间划伤一道细口,渗出血迹。

文傅心中一凛,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再一次看向裴昭玉,眉目清冷,隐隐露出的威仪,挥手间那自如的魄力不禁让他想起先帝。

“老臣……老夫自认不曾得罪过殿下,殿下又何必以刀剑相向?”声音沉下,装作镇定的带着笑意,有些商量的意图。

裴昭玉看着眼前装作无辜的老者,声音淡淡,“君子六艺,您年轻时最善射御,虽老矣,却比昭玉一介弱女子要强上许多,还请先生忍耐片刻。”

听出几分不容谈判的意思,文傅索性不再装模作样,冷声道“三殿下想要什么直说便是,想必也不是请老夫来授课的吧?”

裴昭玉笑而不答,径直走向破旧的正堂,烛火通明,桌案上放着祭祀贡品,她转身看向文傅,亲自在正中摆下纸笔,“天色已晚,先生还是好好想想,十三年前是怎么参与策划宫变的?”

被押跪在地上的文傅,眼前一黑,心里如同惊涛骇浪,全身汗毛直立,参与弑君的背德感让他近乎濒死,艰难出声,“你……到底是谁?”

“本宫是谁?何不抬头看看?”

文傅抬头,一幅先帝画像挂在厅中,正如他生前那般,锐不可当,傲睨万物。口中咛喃,“原来是漏网之鱼啊!”

像是想起什么,少了几分惧怕,嗤笑一声,眼中充斥着不屑与嘲讽,不肯提笔,“你一介女流,逆天而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什么也不做你还是尊贵的一国公主,独享皇帝厚爱,不好吗?”

话语刚落,脖间长剑的力道更重,鲜血翻涌,浸湿了衣领。

裴昭玉看出文傅眼中的慌乱与紧张,眸光锐利冰冷,一字一句,语气森然“认贼作父,已是天下大耻,若忘了从前,枉为人子。”

“不想写,说也可以,本宫奉劝先生,莫要做无谓之争,留您一副全尸,已是恩赐了。”

文傅大笑,沙哑着嗓音,“哈哈哈……好!那我就同你说说,他是个什么皇帝!”

“大兴开国以来,以无为而治国,数百年下来,虽与邻国纷争不断,可国库充盈,百姓安居,天下有哪一个国家能像大兴这般,朝有食暮有所!?可他呢!?出身就贵为太子,如何能体会安稳的生活对百姓有多重要?发布征兵诏书,扩建军队,意图挑起战争!”

十八年前,金銮殿

“众位爱卿,朕自登基以来,常深夜自省,百年来,北辰与西陵屡屡扰我大兴疆土,边境百姓不堪其扰,朕欲借讨伐之名,将北辰与西陵纳入我大兴。”

“什么!?陛下要征战?”

“边境虽不安稳,可冒然发动战争,恐对国运不利啊!”

朝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皇帝亲自提拔的谢老太尉上前,“陛下意图平定四夷,一统大业,臣愿领兵出征,不破北辰,势不还朝。”

年轻的皇帝眼里满是赞赏,他需要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武臣,大兴也同样需要。

皇帝登基后钦点的太傅大人——文傅此时站出来,“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

皇帝看着恩师,并未动怒,“哦?为何不妥?”

文傅,“古往今来,天子以仁爱治国,冒然出战几十万兵马,如若交战,动辄死伤无数,这有违仁义道德,恐扰天下黎民动乱!陛下三思啊!”

皇帝看着跪下的老师,依旧耐心,“可夷平四海,后世再无战乱,只有一个统一的大兴,岂不一劳永逸?”

文傅跪下,语重心长,字字泣血“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兴起战乱,乃天下黎民之不幸也啊陛下!”

两朝丞相刘擎此时也跪下,附和道,“书云,好生之德,洽于民心。征战四方虽振我国威,可自古以来,战争只会消耗国力,臣不愿陛下背上穷兵黩武的骂名!请陛下恕罪!”

两位文官重臣跪下,开国以来无为而治的理念深入人心,战争消耗巨大,和平才是国家长盛不衰的真理,历朝历代,按部就班、兢兢业业的列位皇帝,证明了这一点。

众臣纷纷下跪磕头,“请陛下三思!请陛下三思!”

文武百官,乌压压跪了大片,只剩谢家几位武官还站着,立场坚定。

皇帝深知此论一出,必然惊世骇俗,可眼看朝中守旧之人寸步不让,心叹感化不易,“此事众位爱卿再做商议,四方蛮夷,朕平定了!退朝!”

帝王拂袖而去,天子威压下,众人只等那孤傲的背影远去,才敢抬头,相顾无言,唯有哀叹一声。

次日,皇帝依旧提出讨伐之征,众臣不约而同的跪地不起,高喊“陛下三思。”

这场对峙,在第五日谢老太尉沉默着跪下结束,他妥协了,皇帝看着跪倒一片的众臣,失望透顶,似乎就就像百年来的大兴一样,从未有人站起来过。

年轻的皇帝不禁生出挫败感,陷入自我怀疑。

同年,皇后诞下一女,取名知韫。

坊间传闻皇帝要发动战争,引来上天不满,降下一女以示惩罚。

宫中皇帝摔了茶盏,看着皇后怀里眨着无辜大眼睛的公主,心融成了一捧水。

皇后周氏是当朝骠骑大将军的女儿,如今仅剩一个哥哥镇守着凉州边境。

皇帝深知这些年周家在边境死了多少亲人,若不平定这四海,还会有更多的士兵、百姓、无声的死在战场。

朝臣们守江山的立场越坚定,他征战的念头就更甚,不愿用公主和亲来换取国家安稳,可也不能让她成为这场思想革新的牺牲品。

大臣们跪在御书房外,他站在关紧的窗前无声对立,最终妥协,心中暗自乐观的安慰自己,时间还很长。

一等就是五年,皇帝根基愈来愈稳,北辰和西陵小动作不断,谢家一脉受到重用,二十万谢家军压在边境,将几个不知轻重的蛮夷吊死城门,战争一触即发,坚守非攻思想的丞相即将被罢免,朝中大臣们不敢发言。

皇帝准备出发去外方山,举行封禅大典。

朝臣又跪下一片,大喊“自古以来,封禅一直都是在岱山,此举坏了祖制,恐怕会招来灾祸啊!”

皇帝大笑,“天地之中万岳之祖,有何不可?”

众臣无话可说,唯有太傅面容晦涩,不知想些什么。

祭祀当日,数百雄鹰盘翔祭台之上,嘹亮的长鸣声直冲云霄,天边出了太阳,透过云展现出一圈一圈的金色光芒,天降祥瑞,卦象为吉,征兵诏再次发出。

正遇皇帝诞辰,贤王进京述职,他长跪在金銮殿,口中言,“父皇教导臣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要以辅佐陛下为己任,自古以来好战的皇帝都没有好下场,臣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行差踏错,陛下万不可出兵!”

文太傅也跟着跪下,“老臣也恳求陛下,收回征兵诏书。”

此时的皇帝今非昔比,一身玄金龙袍,头戴冠冕,威压更甚,他站在金殿内,俯视下来,似笑非笑,少了平日里面对恩师的亲和,多了几分疏离,“太傅屡次谏言,莫不是忘了,如今荣辱为谁所赐?”

文傅“……臣……”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皇帝语气依旧没变,略微偏头,气氛愈发凝滞,问出的话尖锐逼人,“朕受天命,平定四夷,皇兄如此劝阻,可是要朕逆天而行?还是皇兄要违逆天命?”

贤王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了皇帝一眼,不敢相信温文尔雅的弟弟变得如此咄咄逼人,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猛的磕头,“臣,臣不敢。”

空旷的大殿里皇帝的声音带着回响,遥远威严,似乎真的直达天庭,与神明交谈。

那是尊贵的,今人敬畏的,站在神坛之上睥睨凡人,一个真正的九五之尊,他说“朕要这四方归兴,要百邦来朝,何错之有?还是说,众位跪久了,已经忘记站起来是什么滋味了?”

文傅抬头,心中怔怔,他注定是个不一样的皇帝,孤寂狂傲,俯瞰苍群,一缕阳光投射下,他竟然觉得那是神光,可那又怎样,他凭什么不一样?

贤王看到了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黄金龙椅,眼底划过一抹疯狂和嫉妒,是啊!凭什么!?他出生就是太子,那样的璀璨,而自己呢?连名字都取自辅佐之意的‘翊’!为臣之道?够了!他学够了!辅佐?不!皇位就该是我的!

文傅跪地“陛下息怒。”

贤王一瞬间整理好情绪,敬职敬责,“陛下已决意如此,那臣遵旨便是。”

二人被皇帝挥退,转身的瞬间,眼神交换,心照不宣。

夜晚,变故来临,不知从哪里混进了一支万人的军队,深夜闯城,直冲宫门。

火光冲天,箭矢交错,“端王起兵谋反了!快!快拦住他们!”

可无缘无故,宫门却忽然开了,铁骑毫无阻拦的踏过,瞬间血流成河,一路杀进了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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