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韫玉蹲累了,盘腿坐在她身边,匕首往旁边一插,双手放在膝盖上,做出了一副长谈的架势:“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呀?我有十几个兄弟,不是没有聪慧过人的,但门第低微出身商贾,科举都不许他参加;季未门庭衰落,无人举荐,就算考中了科举也就做一些抄书之类的散职。”
“可是我有……我有才华……有门第……”
“你以为只有你有才华有门第吗?裴家世家子弟,藏书三千,有多耀眼的锋芒,哦,那还是你又恨又想成为的男人,可陛下清剿世家,又有多少世家子弟一生不得入仕。”
谢韫玉想着那些餐馆里的小二哥,缝了一辈子衣服一件都没穿上身儿的绣娘,再看看文晏,说:“人这一辈子本来就是不在这里痛苦就在那里痛苦,你非要钻牛角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
“我就是最痛苦的人……”
“不,其实,你只是幸运又不够幸运。看着那些比你幸运的人,就断定自己不幸,然后踩着那些比你更加不幸的人,往你认为幸运的路上往爬。”
文晏抖着睫毛,看着谢韫玉,说:“你就是在嘲讽我吗!”
谢韫玉摇了摇头,眼底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但隐隐看有被风吹起的涟漪,那是风带来的喧嚣。
“我只是在想,文晏,你如果是不幸的,那我算什么?”
从十六岁开始就守寡,度过每一个寂静难熬的夜晚,白天还要赚钱,赔笑脸拉关系只为了经营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家,最后养大了别人的三个孩子,被那些孩子恨的要死,然后真的死了。
死在三十八岁,她还那么年轻,史太君都活了六十多。
她呢。
她死在了十六岁就为丈夫守寡的丈夫手里。
她算什么呀?
如果文晏的人生都能算作不幸,都能那么不甘,那她的人生算什么呀?
明明,她十六岁以前的生活,挺开心的。
并没有因为是商人之女就自轻自贱,她有自己的爱好,喜欢拨弄算盘,会因为自己算数好而沾沾自喜。
她没有任何的不甘心啊,她只想把这种安稳的生活过下去。
文晏还在挣扎:“你应该成为我的盟友……我们都是女人,我们都被害了……你以为是我害了你吗?不是我,是要利用你攀附富贵的父兄……是他们啊,手握着权力,决定了你的人生,不是我……”
谢韫玉木然摇头:“文晏,当我知道我要嫁给你的时候,我是满心欢喜的,高门侯爵,貌比潘安,媒婆把你夸得天花乱坠,还说如果不是你英年丧妻根本轮不到我。哈哈哈哈,我是希望嫁给你,我满心欢喜。”
“……”文晏也曾有过满心欢喜的时刻,她也是,满心欢喜的奔向二郎的。
文晏的满心欢喜建立在谢韫玉的满心欢喜之上。
谢韫玉轻笑:“我得承认十六岁的谢韫玉就是愚蠢,我敢承认我蠢,你敢承认你坏吗?”
“我是被逼的……”
谢韫玉被逗笑了,“好呀,是别人的错,是时代有错,是环境有错,反正你就是没有错。我和你不一样,你不能接受自己的错误,不能接受自己人生有失败,我能接受在你身上我失败了无数次。”
“滴答。”
文晏流了好多的血,好像把身体里的血都流干了,源源不断的疼痛攻击着她的神经,她的眼瞳都已经涣散了。
她声音都像轻飘飘的羽毛,“无数次?”
“无数次。”
羽毛落在了没有光的清水里,溅起了涟漪,涟漪越来越凶猛,有什么透过水面浮现出来。
世界颠倒,有什么东西浮现在了眼角膜上。
文晏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看见了。
她看见自己辉煌璀璨的一生,扶持着秦王登基,成为皇后,置办女学,争取权利,二圣同朝。
谢韫玉按照她设想的那样,乖乖的当个保姆,养大了他们家的三个孩子,还为宁远侯府置办了不菲的家业。
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秦王温柔地看着她:“安安,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才华的女子,就算是天上掉下来万斤土,也盖不住你身为金子的光芒万丈。”
文晏想,对了,这才是她真正的人生。
这是第一世。
她涣散的瞳孔,看见了那精彩纷呈的一生,没有人是她的对手,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像一把收割的镰刀,没有她割不下来的东西。
她得意的甚至想要笑出来,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