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宝一袭湛蓝色长袍,冷冷站在山坡上,双手负在身后,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片森然,就那么看着粉色身影被尘土一点点悉数湮没殆尽。
敢欺负他阿姐的,全都该死,不管是明面上欺负,还是各种阴阳怪气。
这秋梨膏的方子本就是阿姐一人想出来的,退一步而言,便是这方子不是阿姐的,他亦是心甘情愿双手奉上。
他这条命都是阿姐的。
更何况是一个方子。
“阿兄,咱们继续去那边摘菌子罢,我看到旁边还有一小片伞把菇。”孟娇娇瞧一眼坡底下的粉色身影,便收回视线,大人似地叮嘱:“阿兄袍摆脏了,回家前记得洗洗。”
“人小鬼大。”
孟清宝轻笑,在袍摆上好一阵拍打,又将脚下塌去一半的白蚁窝用小铲子仔细盖好。
阿姐说过,伞把菇和白蚁相伴相生。
如今,这一半的白蚁窝送给那位林姑娘,至于剩下的一半,则留着下次生出更多的伞把菇。
两人回到家时。
姜氏母女和墨珩正坐在院子里切梨。
五百斤的野梨,差不多一千来个,虽然不用削皮,可也算是不小的工程,若是甄家药房的秋梨膏销路好,她只怕也要考虑请人帮忙的事。
“汪汪——”
大黑和小雪球对着后院叫唤,身后的小尾巴欢快摇晃起来。
孟昭昭闻声,便见到一蓝一粉两个小身影背着满篓的菌子从后院过来。
“清宝,娇儿,回来了!快坐下歇一歇,喝些水,咦,这衣裳下摆咋全是皱巴巴一片?”
其实,菌子生意如今已经不太划算。
五十斤菌子,若全是枞树菌,也才一百五十文钱。
可这是先前答应吉祥酒楼的事,不能毁诺,而且孟清宝许是一直记着以前没银钱的苦,眼看着家里的日子过得好起来,依旧非常节省,每日的刷锅水都不愿意浪费。
如今,更是情愿少些空闲时间,也不肯停下摘菌的活计,
孟清宝睨一眼袍摆,神色未动,“方才碰到一只老鼠,便不小心弄得脏了些,再说,这捡菌子就是弯几下腰捡银子的活儿,一点儿不累。”
“阿兄说的是,那老鼠又丑又臭。”孟娇娇点着小脑袋附和。
说罢,兄妹俩便放下背篓,喝口水便洗手加入到切梨的队伍。
孟昭昭:“……”
这两个小家伙如今看脸已经看到老鼠身上了?
先前五百斤斤梨子已经切好一大半,还剩下一半,如今加上孟清宝兄妹一起,干活速度更快了。
墨珩虽然是新手,可只简单瞧上一眼后,便像是无师自通。
便是孟昭昭亦是不得不承认,这男人活儿非常好。
不过,貌似有些强迫症,切出来的一块块梨模样、大小几乎全都一个样儿。
乍一瞧过去,俨然就是一个个复制粘贴出来的。
待梨切好,便是熬梨汁,小院中,三处灶膛大火熊熊燃着,锅中野梨块逐渐变黄出汁。
“叩叩叩——”
院门被扣响。
是二狗那群娃娃们来送野梨。
“咦,这香味可真好闻,原来昭昭姐家的梨膏竟然这么香!难怪镇上那么多富人家喜欢吃……”有的娃娃是第一次碰到孟家人熬梨汁,眸子里忍不住冒光。
“眼珠子别乱瞅!”二狗冷喝一声,“咱们只管摘好这野梨子便是,旁的不该看得都甭看。”
说罢,便带着村子里的娃娃悉数转过身去。
孟昭昭抬步走近,看着那一个个乖乖背身而站的小娃娃,忍不住笑开来。
她之所以敢将熬梨汁的灶台直接放在前院,便是因着这煮梨子谁都知道,可秋梨膏中的关键并非煮梨,而是其中药材和配料的配比。
“好了,大家赶紧过来称野梨!”
“嗳,好,昭昭姐,我来帮你忙……”二狗三牛两个小子率先转身,一起帮着上称。
娃娃们摘的野梨都不少,大部分都有一百多斤,像二狗这类熟手,家里三兄妹一起摘,更是直接摘了四百斤。
一个个送来的野梨全是大个头、梨皮十分清亮、皮外纹理清晰,一看就是枝头上当阳处摘的。
孟昭昭称好后,便立马给他们结好账,娃娃们揣着一个个铜板,眸子里全闪着光。
“二十个铜板!比我老爹去别人家砌房子都多五个哩!”
“是呀,我奶说,明儿个就去镇上割肉吃,割一斤油乎乎的大肥肉!”
“嘿嘿,我娘说不仅要割肉,还要扯布买棉花做新棉衣,今儿个冬天再不用怕冷着啰……”
孟昭昭摇头笑笑,走回灶膛旁,便要接过墨珩手上的锅铲。
男人宽袖撂到手肘,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锅铲,星眸微抬望向少女的脸庞,在橘色晚霞的映照下,似能瞧见小脸上的细小绒毛,绒毛上,沾着点点汗珠。
他唇瓣翕动,正要开口拒绝。
后头山坡上,突地传来三长一短的布谷鸟叫声。
乍一听去,和平日的鸟叫似乎没太多区别。
可男人却是眉眼一凛,放下锅铲,“阿昭别太累着,我回木屋拿点东西,去去就回。”
“去吧,不急。”
孟昭昭接过锅铲,头都没抬,径直搅着大锅中的梨块,如今,梨汁差不多已经全部熬出,接下来便是要过滤熬梨膏,这活计,她和姜氏两个人便已足够。
西坡木屋中央。
一身黑衣男子抱剑而立,面容憔悴,满脸胡子拉碴。
“主子,那两条漏网之鱼进云州府后便一路往西逃到深山里,如今,已经被咱们堵在苍山县内的大山里,苍山多瘴气,人进去后也活不久,兄弟们现在都在苍山外围守着,只要他们一出现,咱们便可以抓个正着……”
“辛苦了。”墨珩坐在圈椅中,手指轻叩在桌上。
“不辛苦,这都是阿福应该做的。”男人咧嘴一笑,摸着瘪瘪的肚皮,“爷,家里可有饭菜?”
虽是疑问句,可那一双眼却是直勾勾盯着案上的一碗猪蹄汤,根本让人无法忽视。
“吃吧。”墨珩精致的眉眼微抽。
“诶!谢谢爷。”阿福支棱一下跑到长案上,冷硬的脸上满是得逞的笑。
如此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光是瞧一眼便能猜到是主子从孟家弄来的,他这些日子在外头,日日夜夜吃野果子,一张嘴都吃绿了。
更加想念走前吃到的那一顿美味。
猪蹄汤有些凉,可一入喉,却是鲜香至极,完全没有一点腥臊味。
阿福猛地罐下大半碗,整个人才像是终于活了过来,又咧嘴夹一筷子猪蹄。
可还不待他嚼一口,便听得男人带着凉意的声音响起。
“饭后,你去白云镇查查,今日是什么人要对付阿昭。”
“阿……阿昭?”
阿福一愣,两个门牙咬在猪蹄骨上,差点没把一口老牙给崩掉。
若没记错的话,孟家大姑娘闺名正是‘昭昭’二字呀。
他心惊胆战吞下半个猪蹄肉,悄咪咪抬起眸子觑一眼窗边的身影,暗自掰着手指头数自个儿离开的日子。
这……这才几天的功夫,咋感觉错过了一个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