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昭抬眸,望向妇人手里那一二十根老掉牙的苦菜,忍不住嘴角微抽。
她打的什么算盘,只怕隔壁山头的野猪都听得一清二楚。
“钱嫂子,实在对不住,这布我们已经没有了。”
姜氏抬眸,不好意思地笑笑,转头继续用大树叶给娇儿扇着风,正午没有山风,小丫头早已热得昏昏欲睡。
钱母脸上的笑容一滞,面上带着几分委屈,“大妹子莫非是觉得这野菜太少了么?”
别以为她没看到,方才那陆老二在孟家这儿可是待了许久,走的时候脸上是压不住的笑意。
虽然她没瞧见陆老二拿了啥,可按照那窝囊废的本性,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定是给他那婆娘换帽子来了。
孟家情愿跟那窝囊废换,却不愿跟他们老钱家换!
她又不是空手来的,这些苦菜她得来也不容易,和那些媳妇们争抢得皮都抓破了,要不是看在孟家和王老大熟稔的份上,她还舍不得拿来。
姜氏扇风的动作稍滞,抬起头,这才发现对方竟是拿了一小把的苦菜来换布,眉心不由蹙起。
这苦菜,山上随处可见,便是在干旱的时候也是不缺的,只是这苦味,家里都不喜,她们又有粮食,所以便没挖,但她拿这十多根的苦菜就大剌剌地嚷着要换布,这是把她们娘几个当傻子么?
虽然不知道女儿拿出的灰布具体是什么材质的,可摸在手里的质感,比富贵人家穿的绫罗都丝毫不差。
再说,昭儿说方才给陆老二的便是最后的布,她也不可能去打女儿的脸。
想到如今逃荒路上的困窘,大家都不容易,姜氏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道:“钱嫂子误会了,不是这苦菜的问题,咱们是真的没有灰布了。”
钱母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心神暗转,视线落在那四顶帽子上。
“大妹子,既然没那灰布,那便换个帽子给咱吧,我家娃娃晒得慌,没顶帽子这皮都全被晒破了。”
虽然这帽子丑了些,但胜在布料好,她拿回去用针线改改,勉强也能用。
姜氏皱眉,“我们就这几顶帽子,换给你那自己戴什么?”
“嗐,四顶帽子,你们统共也就四个人,哪里用得了这么多,大伙都知道,这女娃娃以后都是别人家的,太娇惯着完全没必要。”
钱母越说越觉得有理,将苦菜往姜氏怀里一塞,抬手就朝孟昭昭和孟娇娇身边的帽子摸去。
“这两顶帽子我就先拿了——”
“啊——”
钱母尖叫出声,她手还没碰到帽子,却是摸到冰冷的刀刃。
孟清宝右手执刀,左手将两遮阳帽往身后一藏,漆黑的瞳孔满是冰冷。
“想抢我阿姐的东西,也得先看看我的刀同不同意。”
钱母被那凶狠如狼崽子的眼神吓得怔愣,回神后,见只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顿时指着他破口大骂。
“好你个兔崽子!有爹生没爹教的小东西,竟敢拿刀指着自己的长辈,你要上天不成?!”
她本就不是好脾气,因着乖宝的帽子才低声下气跟这些孤儿寡母说话,这姜氏不给脸就算了,这小崽子还敢拿刀。
简直不将她们钱家人放在眼中。
姜氏闻言,心底也生了几分怒气,将那皱巴巴的苦菜一把塞回到钱母手中。
“钱夫人慎言,我夫君只是去军营了,至于我的孩子如何,自然有我这个当娘的来管教,还轮不到旁人来指手画脚。”
她听不得旁人说孟老二不好的言论,三个孩子更是她的逆鳞,谁都不能欺负分毫。
几人闹出的动静有些大,四周歇息的人闻声都看了过来。
“这是咋的了?”
“只怕是钱家人又看上孟家什么东西在作妖呢,哎,这孤儿寡母的,哪里能斗得过钱家那几个。”
“谁说不是啊,听说钱家逃荒前祖辈都是屠夫,凶得很哪,一路上碰上什么好东西都要抢一抢。”
钱母听着旁人的议论,倒也不在乎,这年头,厉害的才能活得长久,见钱父和钱虎走过来,她脊背挺得更直了。
“大妹子,你家帽子这么多也用不完,给我们钱家一两顶怎么了?再说,我们又不是白拿,这么多野菜换顶帽子,你们不亏!”钱氏喊道。
众人恍然,原来是看上人家的帽子了。
不过,这孟家的帽子确实不错,瞧着就清清凉凉的。
姜氏看着壮如黑熊的钱家父子,有些发憷,手心都起了一层薄汗,却是始终将三个儿女护在身后。
孟昭昭拍拍姜氏的手,三两步走上前,清凌凌的目光盯着钱母,“大娘,我们也没说就不让换,你何必直接就上手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土匪呢。”
大娘?
钱母脸色一黑,她瞧着有那么老吗?
小姑娘家家的,咋这么不会说话。
不过想到帽子,她嘴角还是挂起一抹笑,“我和你娘年纪差不多大,你称我钱婶子就好,这天也热得很,咱们赶紧先将帽子换了。”
孟昭昭同样微笑,淡淡点头,“可以。”
她施施然伸出小手,钱母顺势将手上的苦菜递过去。
却见对方移开手,小脸微皱,“大娘,你难不成就想用这点子苦菜就换一顶帽子?”
“小姑娘家家的,怕是不知道这菜的好,大热天的,吃这苦菜最是解暑。”钱母忽略掉那刺耳的称呼,倚在身后男人的身上,苦口婆心地说着。
“婶子也是看你们家里没个男人,挖野菜都挖不到,才想着给你们些野菜,多少也是个帮衬。”
孟昭昭轻笑出声,“大娘的一番好意,我们孟家心领,只是,这遮阳布价值不菲,可不是大娘手里这点苦菜能抵的。”
“那你要怎样才换?”钱母不甘心。
少女不语,俏生生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文?”钱母皱眉。
鸡蛋才两文钱一个,这点布,哪里值十个鸡蛋了?
少女轻轻摇头,红唇微启:“二十两。”
二十两?
四周,一直竖着耳朵听的难民集体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
要知道,便是在风调雨顺的年头,庄稼人家一年到头也才二三两银子。
钱母怔愣在原地,黑胖如熊瞎子的钱虎直接跳起来,指着孟昭昭怒目而视,“巴掌大的一块布,就要二十两,你咋不去抢?”
孟昭昭伸手,轻轻巧巧将快戳到鼻头的爪子移开,瞪了回去,语气淡淡。
“二十两,你们要换便换,不换就洗洗睡吧。”
钱虎一噎,他倒是想洗洗睡,可这年头,洗个脸都不行,还想洗澡,她怕是白日做梦。
不对,现在重点是他要这灰布帽子。
若真值二十俩,那他更要弄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