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今日之前,李凌只是想提点一下众人,以防止众人贪得无厌。
他也没想过要一次性将王甫等人手中的粮食一次性吃下。
但是王啸来找过李凌之后,李凌似乎猛地茅塞顿开了。
有了王甫的帮忙,他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完成一次欺骗。
契约被李凌故意写得很含糊,特别是粮价,并未具体到三百文这个数。
只言“以粮价足额白银交付”。
而且交付的日期在一个月以后,届时粮价肯定会跌,就算不跌,李凌也会让高烨强行将之压下来。
也就是说,一个月后是什么价,便会付什么价,可能是一两银子一斗,也可能是一文钱一斗。
当然,一文钱一斗也太夸张了些。
总之,这三百文,李凌是绝对不会给足的。
这个漏洞,王甫看出来了,王啸看出来了,但是他们没说。
或者,他们没敢说。
他们现在也只能装作一无所知的状态,就算一个月后吃亏,他们也可以借口自己被李凌蒙蔽,他们背后的人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李凌回来将好消息告诉高烨,高烨当即便派人去各家运粮。
而刚从北境归来的谢吟风立马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我佩服你的手段与应变,这样的确能省下一大半银子,但是一个月后,粮商们若是发现自己受到了欺骗,你这样做,岂不是让殿下失信于人?”
高烨却不在意道:“我本来也没什么好名声,便是再背上一个骂名也无妨...”
李凌笑道:“殿下身为皇子之尊,失信于人的确不妥,不过契约上盖的虽然是殿下的印鉴,但经手之人却是我,到时候殿下只需要将责任往我身上一推,那不就结了?”
“你?”谢吟风一滞,“可是,为什么?”
他不能理解,这大小也是个无赖污名,李凌怎么就背得这么心甘情愿?
李凌耸肩,“因为,我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谢吟风闻言沉默片刻,对着李凌微微拱手,“李兄高义,在下真是佩服,也真心为李兄感到惋惜。”
李凌现在是敬夜司的执事,名声对他真的已经没用了。
除非陛下开恩,将李凌调出敬夜司,再度入仕。
先不说没有这样的先例,就算李凌就是这个意外,敬夜司的出身也要跟随李凌一辈子。
李凌摆手一笑,“没什么惋惜不惋惜的,其实这样也好,身上没有负担,反而更加逍遥,做事也不会有什么顾虑。”
而在梅庄的常宜修知道了这件事,也是苦笑不已。
“这下,他是将自己的后路都堵死了啊。”
谢怜霜不解,“爷爷为何会这么说?”
常宜修道:“我派人送去帝都的奏疏上除了诸多条陈之外,还有为李凌开脱求情的折子,陛下也只是一时生气,这才拿若虚开刀,无非是想给老夫跟太子殿下一个警示而已,待气消了,再加上若虚的文章,或许陛下会开恩也说不定...”
说着,常宜修又不住摇头,“但是若虚此举,的确是能省下一大笔银子,却也不得不出来替陵王担下无信不义之名,届时,便再无出仕的可能了。”
谢怜霜闻言一惊,秀眉微蹙,“兄长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
“工于谋国,拙于谋身,若虚若能身居高位,定能为天下百姓带来福祉,可惜,可惜啊...”
谢怜霜微微咬唇,李凌实在给她也带来了很多震撼。
若是李凌听到了常宜修对自己的评价,却不知道作何感想。
李凌自问绝对没有常宜修说的那么伟大。
他会这么做,愿意这么做,其实只是放下了包袱而已。
从圣旨封官那一刻开始,李凌的心中便将出将入相位极人臣视作黄粱一梦,过眼云烟。
既然得不到,那就无所谓了,反正背靠敬夜司这棵大树,还有萧别离跟常宜修护着,背些骂名脏污也没什么。
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
人人都为李凌可惜,但李凌现在反而很轻松,一种随心所欲的轻松。
帝都,府衙门口。
刚刚放值的府尹江敏才刚刚换上便装,准备乘轿回府,还未来得及上去,便见一人风尘仆仆的来到。
“见过江大人。”
江敏才微微皱眉,“你是...?”
“小人是唐安常老大人的家仆,我家老爷有信交于江大人。”
“老太傅?”江敏才一惊,伸手接过信件。
“刚刚去往大人府上,见不到大人,这才匆匆赶来,我家老大人说了,大人看了信,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江敏才拆开信函看了起来,只片刻,脸色微变。
“老太傅的奏疏呢?”
“在这里。”信使将包袱献上。
江敏才一把拿过,随后吩咐手下道:“去将本官的官服取来,本官要立刻进宫面圣。”
御书房,一个内侍快步来到。
“启禀陛下,帝都府尹江敏才江大人求见。”
“江敏才?”高宏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殿外昏黄的天色,皱眉道:“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
萧护道:“江大人向来稳重,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高宏嗯了一声,“让他进来吧。”
内侍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将江敏才带到。
“臣江敏才,参见陛下。”
“江爱卿平身。”高宏笑着微微抬手。
“谢陛下。”
高宏问道:“江爱卿这个时候求见朕,不知有何要事啊?”
江敏才看了一眼萧护,随后又看了一眼一旁侍候的内侍。
高宏神色微动,萧护会意,随后摆手示意,屏退左右,殿内便只留下了三人。
江敏才从怀中掏出常宜修的奏疏,道:“老太傅差人快马加鞭,刚刚将之送到微臣手中,臣不敢耽搁,立马将之送呈陛下。”
“太傅...”高宏一愣,眉头微微皱起。
萧护接过奏疏交于高宏,高宏只打开看了片刻,便又立刻合上了。
江敏才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高宏的脸色,见高宏眉目稍动,身子便躬得更低了些。
“江爱卿,时辰也不早了,你先退下吧。”
江敏才恭敬应道:“臣告退。”
待江敏才退走,高宏这才仔细看了起来,脸色却也随之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李凌,还真是胆大包天啊。”高宏笑着摇了摇头,将折子合上的同时,取出了夹在当中的文章。
“陛下?”萧护轻声问了一句。
高宏笑道:“我原以为让烨儿主持赈灾,他自会去请太傅他老人家帮忙,让李凌辅助不过随口而言,没想到这个李凌还真是有些本事,居然让人去偷百姓的粮食用来填补北境所需...按道理,朕应该立刻斩了他才是。”
萧护微微一惊,但见高宏说得轻松,想必不会真的动手杀李凌,便也没有说话。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这手段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却也能解北境的燃眉之急...”
萧护道:“如此,祁阳王必定会卖李凌一个面子,也会为李凌求情的。”
高宏笑着点头,“不仅如此,祁阳王还跟着他一起抢,如此,朕还能治他的罪吗?”
萧护一惊,“祁阳王...怎么会?”
高宏叹道:“想必是北境已经支撑不住了,这也是无奈之举...朕还在想,陵州敬夜司为何无人回报情况呢,没想到竟是李凌将他们都派出去了。
此事也就罢了,等朝廷筹措粮草运往北境,也不知道要多久,所以朕才会多给银子,想让陵州自救,李凌这个方式虽然不妥,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朕还不至于为此责罚李凌,那些个士绅豪强,抢了也就抢了。”
“陛下仁德。”
高宏摆手一笑,脸色却是陡然一变,“如果只是这样,李凌不仅无罪,还应该有功才是,但是他却胆大妄为,议论国事,这,是杀头斩首之罪!”
萧护一愣,“陛下此言何意?”
高宏哼道:“老太傅听从李凌之言,请祁阳王拦住朕派出的使者,想要暂缓与蛮人和谈一事。”
“暂缓?”萧护不解,“为何?”
高宏冷笑道:“按照老太傅折子中说的,北漠受灾比陵州还要严重,蛮人围而不攻,不过外强中干,根本不足为惧,他们耗不过大齐的,只要坚守不出,入冬之前,蛮人必会退兵...”
说着,高宏又哼了一声,“他们以为是朕软弱无能,是朕想要向蛮人俯首屈膝吗?朕不软弱,朕也不想俯首,但是朕不敢赌,不敢拿陵州赌,更不敢拿齐国基业来赌...真是不知所谓!”
高宏将文章摊开,入眼三个字让高宏眉头皱起。
“朕倒要看看,你究竟凭何能得到朕的太子青睐。”
文章并不算太长,但高宏却看得很慢。
萧护清楚的观察到高宏的神色由愤怒变成惊讶,再慢慢变得凝重肃然。
他也有些好奇这到底是一篇怎样的文章了。
“以地事秦,犹如抱薪救火,薪不尽则火不灭!”
高宏微微咬牙,“薪不尽,火不灭,此言甚为贴切!”
高宏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沉默片刻,“伴伴。”
“老奴在。”
“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萧护一愣,“陛下何出此言?”
高宏笑着拿起李凌的文章,“这分明是一个经世之才,太子跟太傅的眼光,没错。”
萧护微微躬身,没有答话。
高宏笑了笑,随后长舒了一口气,“将之送到太子府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