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仕为官有很多种,科举是最常走的一条路。
但是除了科举之外,有德才兼备之人也能另辟蹊径,若有德高望重之人举荐,朝廷也是可以直接破格招录的。
如常宜修这样的,只要愿意,李凌甚至可以直接越过科举这一步当官且无人胆敢轻视,无他,常宜修就是金字招牌。
但如今常宜修毕竟告老还乡了,声望虽然很高,却毕竟在野。
这种在野之人的举荐,朝廷会认真考虑,但前程却未必会多顺利。
而杨逢春乃是一州提学,向朝廷保举人才本身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若是他给朝廷上报,朝廷是有正式流程的,他跟常宜修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性质。
众人之所以热情表现,跟杨逢春的举荐名额也有很大的关系。
所以即便是杨逢春对两个书院的态度不同,但杨逢春没有将举荐名额用到任何人身上,你又怎么能说他不公正呢?
李凌漫声道:“杨大人对陵州书院严苛,那是可是杨大人的一片苦心啊,须知严师出高徒啊,可贺公子跟刺史大人呢?
不仅将杨大人的苦心弃若敝屣,还倒打一耙反咬一口,甚至还要上告朝廷治杨大人的罪,那我还真是期待,不知刺史大人这道折子呈上去,等来的,究竟是陛下降罪杨大人,还是申斥刺史大人你呢?”
“你...”
钟甫脸色憋得通红,牙齿都几乎咬碎了。
既然我反驳不了你的诗,那就只能从反驳你这个人了。
只要将贺渊庭给贬得一无是处,那他的诗写得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人会在意的。
李凌微微一笑,“贺公子如此,简直枉为读书人,秽蔑上官师长,按罪,应当褫夺功名,你说是吧,刺史大人?”
贺渊庭闻言激动不已,“舅舅...”
常宜修此时也道:“刺史大人公正严明,应该不会包庇自己的外甥吧?”
杨逢春沉声道:“本官身为提学,治下有如此无法无天之人,实在疏失...”
钟甫脸色阴沉无比,一双冷眼死死的盯着李凌。
“渊庭毕竟年轻,虽偶有失礼得罪,也不足为怪,说什么秽蔑上官,也太严重了,不过就是一首诗而已。”钟甫的声音有些嘶哑,“说起来,渊庭好歹也作了诗,李公子却是一个字也没念啊,光逞口舌之利,又算是什么本事?”
一个字都没念?
不是,师说被你吃了吗?
众人心中暗笑,这钟甫却是摆明了要保贺渊庭一手啊。
不过这也没有出乎李凌的意料。
“刺史大人说得也是,贺公子年少冲动,行事无状,说句人渣废材也不为过,学生还真是可怜刺史大人,摊上了这个么外甥。”李凌嗤笑一声。
“这是老夫的家事,不劳你费心。”钟甫重重的哼了一声,“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这句话,李凌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是微微一笑,“那学生可就献丑了。”
此时殿外月色正明,李凌整理心情,沉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李凌没工夫在脑中搜罗其他,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将苏学士的词搬出来。
好在方才一通辩驳,将钟甫两人说得哑口无言。
这个时候再出诗词,便也无需有什么攻击针对,而且更能显李凌大气。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李凌从未如此装模作样,念诗都念得抑扬顿挫,一时还有些不习惯,甚至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但见众人皆是呆呆的看着他,李凌也心道自己的目的达到,满意一笑。
“妙,极妙!”
杨逢春慨然长叹,“此诗,可谓千古绝唱,今后的中秋,诗词可是不好写了啊!”
莫说杨逢春了,就是常宜修也惊喜不已。
都知道李凌诗词写得好,但这也好得有些太过分了吧?
词的内容不算深奥,在场没有白痴,只要听清楚了,那就都听懂了。
就是听懂了,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绝妙之处。
李凌对着杨逢春微微拱手,随后看向贺渊庭,“贺公子以为如何?”
贺渊庭神情呆滞,哪里还有刚才的意气风发?
李凌又看向钟甫,“刺史大人可还满意?”
钟甫沉着脸,“满意,满意得很啊。”
说着,钟甫微微抬手。
贺渊庭大势已去,那钟甫也不再犹豫了。
早已等候很久的徐县令见状,也是对着身后季师爷微微点头示意。
众人还未来得及夸耀李凌,只见一个身穿皂服的差役快速跑了进来,跌跌撞撞的,甚至还将杨英杰的案几撞翻了。
众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来,只见差役来到徐县令身边低声说了两句,徐县令脸色大变,随后快步上前,来到钟甫面前。
“徐县令,发生什么事了?”钟甫明知故问。
徐县令故作为难得看了一眼常宜修跟李凌,支支吾吾的也不说话。
钟甫皱眉,“若有事情,但说无妨,本官自会做主。”
徐县令躬身拱手,随后也来到钟甫身边,装模作样的耳语两句。
众人见钟甫的神情瞬间变得微妙起来,纷纷好奇。
“当真?”钟甫问道。
徐县令微微点头。
钟甫摆手,“你退下吧。”
“下官告退。”
常宜修问道:“钟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钟甫微微一笑,拱手道:“老太傅,得罪了。”
“嗯?”常宜修一时不解。
却见钟甫抬手,“来人。”
殿外涌进数个亲兵。
钟甫指着李凌,“将人拿下,带回府衙受审!”
突然变故,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住手!”常宜修起身大喝,随后沉着脸看向钟甫,“钟大人这是干什么?”
李凌双手背缚,浑身的不自在,恨声道:“站不住理,比不过才,刺史大人这是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以势压人吗?”
“少给本官扣帽子,本官向来执法严明。”钟甫冷笑道:“本官拿你,依照的乃是朝廷律法,事到如今,你有何话,回府衙再说吧。”
“那老夫还真想知道,刺史大人究竟依的是朝廷哪一条律法?”
常宜修很生气,钟甫也太不给他面子了,当着这么多人要颠倒黑白抓人?
同时,常宜修也心有疑惑,钟甫疯了吗?
今天他把李凌抓了,自己明天反手派人给帝都送个消息,皇帝也得给他个面子啊...
只见钟甫并不惊慌,而是对着常宜修微微躬身,“老太傅,您毕竟是年岁大了,难免被奸人蒙蔽,李凌的真正身份,您恐怕还不知道吧?”
“嗯?”
众人一愣,“你什么意思?”
钟甫轻笑道:“三年前,祁阳王传来消息,有一队蛮人探子由金门关潜入陵州,下官奉命绞杀大半,却仍旧残余失了踪迹,下官未曾懈怠,一直在追查其下落,各城县令也早就接到下官命令,严查来历不明之人。
两个多月之前,徐县令传信,王家公子王啸托他为一人新办户籍信息,此人正是李凌...”
常宜修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李凌是蛮人探子?”
“正是如此。”钟甫点头,“老太傅不信,王啸也在,且让他出来一问便知。”
脸色苍白的王啸缓缓起身,身子微微颤颤的来到众人身边。
“草、草民王啸,参见刺史大人,老太傅...”
看到王啸出面,李凌忽然镇定下来,甚至有些疑惑好奇的看向王啸。
疯了吗?拿户籍的事儿害我,你不怕我将你也拖下水?
为了陷害我,将自己也搭进去?
你咋想的啊?
“王啸,可有此事啊?”
王啸也看了一眼李凌,又回头对上钟甫的目光,苦笑应道:“回老太傅,确有其事,李凌将西游话本卖给草民,草民帮他向府衙走动,办理户籍关系。”
钟甫道:“既然有了线索,下官自当派人追查,这一查,竟是发现李凌之来历不明,只两年前突然出现在唐安城,在这之前更是没有丝毫痕迹,实在可疑,李凌很有可能就是当初从下官手下走脱的蛮人奸细。
老太傅被李凌表象蒙蔽,甚至收为学生,却不知其狼子野心...”
“这也是刺史大人的一面之词不是吗?也只是可能而已,说李凌是蛮人奸细,证据呢?”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萧别离缓缓起身说道。
钟甫笑道:“差点忘了,萧司监也在啊,萧司监莫要因为自己跟李凌私交甚好,便为他遮掩,本官抓的是蛮人奸细,敬夜司也无权过问,至于证据,待本官审理过后,自会移交朝廷,萧司监还是该想一想,如何向陛下解释,你与蛮人奸细有染吧。”
“你...”
若论口舌,萧别离哪里是钟甫的对手,当即就被怼得哑口无言。
至于证据,钟甫没有,也根本不需要,他的目标也根本不是李凌。
“莫说本官只是怀疑,李凌不过一介白身,本官将之拿进府衙验明正身也是合情合理的,老太傅,萧司监,此乃本官分内公务,两位可无权插手。”
常宜修跟萧别离皆是一滞,钟甫说得没错,他们两个的确无权过问。
关键是李凌真的来历不明,他们两个也有些摸不准钟甫到底是罗织罪名公报私仇,还是确有其事。
当然,两人还是相信李凌的,只是不知如何为李凌开脱。
而李凌也没有着急,反而一脸平静的一直看着王啸。
钟甫根本不可能有证据,有常宜修跟萧别离在,钟甫不敢对自己屈打成招,那李凌就没有丝毫的担心。
常宜修跟萧别离只是现在有些措手不及而已,事后肯定会想办法救自己的。
他只是不明白。
钟甫费这么大劲对付自己干什么?
除了今天跟他有些不愉快,之前,两人可完全没什么过节啊。
沈惊鸿的事儿,李凌相信王啸不会蠢到跟钟甫说实话。
但就是这样,李凌才想不通,自己凭什么值得钟甫牺牲王啸来故意陷害啊?
王啸见李凌看着自己,心中也是绝望,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肯定也是要遭的。
“说起分内之事,本王是不是就有权过问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