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是个很有趣的集体。
对外,他们同仇敌忾,对内,他们争斗不断。
这跟家族的规模没什么关系。
大家族争名夺利,小家族争土夺地。
像张氏这样的宗族,有时候一文钱,一尺布可能相互之间都要争得面红耳赤。
何况还是八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呢?
众人大多都还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仅凭着一腔冲动便来找麻烦的人瞬间心里就不淡定了。
又见李凌有人保护,一看就不好惹,本就没了心情的众人也唯有退走了。
“看吧干娘,我就说给银子有用吧。”
魏娘叹了一口气,“这下,我算是把他们得罪完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你那死鬼干爹呢。”
李凌笑了笑,“干娘勿忧,我这就去寿人店,给干爹烧两个姨娘下去,保管他欢喜...”
“要死啊你?”
李凌笑着躲开,“干娘还是快些回去吧。”
“那你呢?”魏娘一愣。
李凌笑道:“人家帮了忙,我总该去道个谢才行啊。”
魏娘看了一眼车夫,嗯了一声,“好吧。”
见魏娘被人护送走,李凌对着车夫微微拱手,“真是麻烦你们了。”
李凌真心实意的感谢,毕竟跟张氏是没法讲道理的,何况,李凌也没怎么讲道理,就是蛮横。
“李公子客气了,请。”
“有劳带路了。”
车夫带着李凌入城,却没有去四季楼,而是来到城南的天元赌坊。
“这也是谢老板的产业?”李凌微微一惊。
“主人在等您,请。”
此刻赌坊正是热闹的时候,车夫领着李凌从侧门转入了后院。
“李公子,你来迟了。”
堂内灯火通明,谢怜君两兄妹相对而坐,桌上早已经准备好了美酒佳肴,见李凌来到,两人同时起身相迎。
李凌回礼道:“你们坐车,我走路,自然是慢了些。”
“请坐。”谢怜君伸手示意。
三人落座,谢怜霜又起身亲自为李凌斟满一杯。
“今日之事,多亏了李公子扭转乾坤,不然怜霜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一杯是我敬公子,多谢公子大恩。”
李凌连忙让开了半边身子,生怕谢怜霜宽大的衣袍挨着自己,闻言微微颔首道:“谢小姐实在客气了,举手之劳,举手之劳罢了。”
谢怜霜柔柔一笑,“以公子之才学,自然不足挂齿,但若换了旁人,如何是顾飞流的对手?”
谢怜君也笑道:“怜霜说得不错,今日谢吟风突然发难,我还以为要满盘皆输了,若非是李公子力挽狂澜,事情才不至于走上极端。”
李凌倒是好奇谢怜君说的极端是什么。
“谢老板说笑了,分明是顾飞流学艺不精,这才让我侥幸,说甚力挽狂澜,着实夸大了些。”
“哈哈...”谢怜君哈哈一笑,“这样的话说与别人听就算了,我今日可是在场的,李公子之才学有目共睹,如此言语,倒是有些谦虚得过分了,太过谦虚,那就是虚伪了。”
李凌只微微笑着,毕竟李凌也是借了别人的东西。
“无论如何,请李公子满饮此杯,权当谢意,请。”
“请。”李凌举杯应和。
三人饮下一杯,谢怜霜轻施一礼,“怜霜不胜酒力,李公子且慢饮,怜霜告退。”
“谢小姐客气。”李凌微笑颔首,目送谢怜霜退场。
“四季楼,天元坊,谢老板的生意倒是有点...”
“不上台面?”谢怜君挑眉微笑。
李凌笑道:“说什么上不上得了台面,只要能赚银子,什么生意都是一样的,不过让我好奇的是,以谢老板的身份,怎么会做这些生意?”
“身份?我什么身份?”谢怜君自嘲一笑。
“谢吟风,顾飞流,一个出自嘉州谢氏,一个亳州顾氏,都是大齐一等一的世家名流,谢公子能与他们谈笑风生,身份岂会简单?何况我的耳朵又没聋,谢吟风分明叫了谢老板堂兄,那谢老板与怜霜小姐自然也该是谢家人才是,既然出身谢家,谢老板又为何要经手青楼赌坊这样的生意?”
很难说旁人有没有暗中经营这样的生意,但是绝不可能像谢怜君这样亲自过手的。
谢怜君摇头道:“李公子观察入微,不错,我的确出自谢家,不过现在,我跟谢家可没什么干系了。”
见谢怜君不愿详说,李凌只得按捺住心中好奇。
“谢家的事不说,常老大人又是...?”
李凌见顾浊流与谢吟风都不敢在常宜修面前放肆,当然也好奇常宜修的身份。
“你真不知道常爷爷?”谢怜君惊讶问道。
“我...应该知道吗?”李凌有些不自信。
谢怜君见李凌不似说谎,心中古怪。
这样的才学见识,居然没有听过常宜修的名字,这不科学。
“常爷爷祖籍陵州唐安,先帝十三年进士及第,任东宫伴读,及陛下登基践位,又加太傅衔,官至吏部尚书尚书令,历经两朝四十余年,于三年前告老还乡...”
谢怜君将常宜修生平娓娓道来,越是说,便越是好奇。
“常爷爷乃是文坛翘楚,士林领袖,只是低调并不张扬,寻常百姓不知道常爷爷在此定居,李公子也是读书人,竟是没听闻过吗?”
啊这...
李凌还真没听过,主要是,他真不能算什么读书人。
穿越过来,他主要了解的也是历史而非当代,不知道常宜修也是很正常的。
现在听了常宜修的事迹,心中自有敬畏。
“让谢老板见笑了,我不过就是一个话本先生,实在没什么见识。”
谢怜君笑而不语,他只觉得这是李凌故意为之,因为他实在很难相信李凌真的不知道常宜修的来历。
“哎,李公子这话可就太谦虚了,旁的话本先生可没有你这样的本事,我敢断言,只要李公子想,荣华富贵青云之路,不过手到擒来,唾手可得。”
手到擒来吗?
李凌笑着摇头,“若真是谢老板说的这么容易,那今日我便无需谢老板撑腰了。”
“呵呵,乡野愚夫不识英杰,对付这些人,讲道理远远比不上抡拳头,说起来,李公子今日的所作所为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哦?”李凌笑了笑,“谢老板觉得意外吗?”
“的确。”谢怜君嗯道:“我本以为李公子是风光霁月之士,遇上这种事,如同秀才遇上兵,只会面红耳赤的据理力争,倒是没想到李公子出手狠辣果决,全然不似寻常懦弱儒生,令人刮目相看。”
李凌摇头道:“他们是乡野愚夫,我也是市井蛮徒,比武比力,我怕是谁也比不上,但若只是比凶比狠,我倒也差不了多少。”
“呵呵,李公子说得甚是有理。”谢怜君举杯相邀,“若要立足,就是要凶要狠,要让别人怕你,畏惧你,才不敢招惹你。”
“谢老板似乎意有所指啊。”李凌没有满饮,而是轻轻抿了一口,随后笑眯眯的看着谢怜君。
谢怜君笑道:“怎么李公子觉得我别有用心吗?”
“谢老板的心思,我又怎么敢猜度呢?”李凌只淡淡一笑。
“李公子误会了,今日相邀,只是想聊表谢意,绝无其他意思。”
“谢老板不必客气,我帮你一把,你帮我一次,我们算是扯平了。”
“两件事怎么能相提并论呢?”谢怜君摇头道:“李公子是力挽狂澜,而我不过略尽绵力,恩重惠轻我还是分得清的。”
李凌闻言只是笑了笑。
“说起来,李公子今日一篇马说,一首边塞诗,可谓出尽风头,自会有刘宋三人为李公子扬名,料想明日,李公子便该真正的名动唐安了。”
李凌闻言一滞,“谢公子是不是说得太夸张了?”
“夸张?”谢怜君笑道:“你公子当真不知道这篇文章跟这首诗的价值?顾飞流丢尽了脸,消息传到帝都,进而传至整个大齐,到时候名扬四海也不在话下。”
李凌咧咧嘴,谢怜君说得也太夸张了,虽然李凌也承认马说跟出塞是绝顶一流的作品,但靠此就能名扬四海,那也太不值钱了...吧?
想着想着,李凌却又觉得,这样水平的东西,好像就该有这样的影响力才对。
“不过...”谢怜君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谢怜君双眼一眯,微笑道:“李公子今日可算是将顾谢二人得罪了,说不得他日便要遭到两人报复。”
“世家公子,不至于输不起,如此下作吧?”
“世家污秽,最好的东西不是金钱权力,而是面子,今日你折了他们的面子,你说他们会不会记恨你?”
“这...”李凌微微皱眉,忽然又舒展开眉头,笑问道:“多谢谢老板好心提醒。”
“不客气,应该的。”谢怜君笑了笑。
李凌抬眼看了看窗外,黄昏日落后新月初升,月色正明,光辉洒落下来甚是好看。
“天色也不早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多谢谢老板的款待。”
“不必客气,我派人送你。”
“麻烦了,告辞。”
“请。”
送走李凌,谢怜霜转了出来。
“看来兄长在李凌那儿吃了瘪。”
谢怜君笑着摇头,“他根本没给我机会将话挑明。”
“没挑明,那就是拒绝了。”
“是,真是可惜。”谢怜君摇头轻叹。
回去的马车上,李凌眉头紧锁。
“若是顾飞流当真这么小心眼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