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今年这个新娘能让神满意,助我们一步登天,早登仙界。”虔诚祈祷的修士不少,都在默默许愿。
这是一场河伯娶亲式的献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五大界开始流传献祭水灵根的修士给唯一的神,神会降下灵露,可以让参观婚礼的修士无视任何阻碍直升一阶功力。那些飞升无望的修士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蚂蚱,拼了命地搜刮水灵根的女子,给神举办了一场又一场婚礼。婚礼当天确实是无数神迹显现,还传出不少疑似飞升的异象。
“儿啊,你能嫁给神,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是神的妻子,肯定能带我们飞升的。”说话的人是已现天人五衰的高阶修士,发髻斑白,神色狂热地盯着着即将没顶的新娘。
宗岁珩发现自己扮演的人物隐晦地朝傲无缺那群人递了一个眼神,傲无缺扮演的是一个音修,背着一口琴,却并没有在奏乐的队伍里。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狂热的笑容,甚至连即将被熔浆融化的新娘也是一脸憧憬,在触碰到岩浆时,天上的红日发生了膨胀,光线变得柔和,瞬间完成了白天到黑夜的转变。单敏能感受到自己身上被烈火舔舐的疼痛,疼得扭曲了小脸,那疼痛深入灵魂,令自己也感同身受地疼到痉挛。
一旁吹奏乐器的音修们目光变得呆滞,手上弹奏的动作变得缓慢,欢快的曲子变得哀戚。
脚下的岩浆翻滚沸腾,变得更加激烈。周围喜气洋洋的人群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就换上了惊恐的神色,熔浆席卷而上,浸漫他们的脚底,脚下血肉瞬间脱落。众人陷入了恐慌,脚下却无法挪动分毫,反而直挺挺地跪下,任由滚烫的岩浆漫上。他们脸上疼得扭曲,张大嘴巴却没有一点声音溢出,诡异而惨烈。
天上的血月裂开数瓣,神出现了。众人即使凝神望去,除了能隐约看到神戴的山河冠冕,根本看不清神的容貌,只觉得神性凛然,高不可攀,凝视过久,还会有灵魂脱壳之感。祂张开双臂,吸食着这些即将飞升的修士的灵力。此时,一股清灵的琴声传来,唤起众人被迷惑的心智,抚慰了灵魂撕裂的疼痛,让他们得以暂时挣脱神的威压,从痴迷中清醒过来。是傲无缺,他的指尖飞快在琴弦上拨弄,鲜血顺着手指涂满了琴弦。每奏响一个音符,身上七窍流血的情况就更严重,到最后竟直接一口血喷在了古琴上,再无力拨动琴弦。
被破坏了享用心情的神似笑非笑地看向脱力趴伏在古琴上的傲无缺,虚空一指,傲无缺便不由自主地飞向神。
“哦,区区修士,竟能堪破我的幻境?”神伸手点上傲无缺的额头,像个好奇的孩童般探查他的识海,似欲看看他的底细。
傲无缺感觉自己的识海就要被祂的神力绞碎了。此时熔浆突然翻滚,一道人影激射而出,直冲邪神面门而来。邪神只是随手一挡,便
让冲出来的人影再不得寸进。神似乎被这一击惹怒了,威压加重,在场的修士承受不住,鲜血从眼角嘴角不断渗出。剩下的修士终于被琴声和痛觉从控制中反应过来,眼中的狂热褪去,纷纷拿出武器抵挡。法修的术法,符修的符箓,剑修的剑诀,音修的音波,五花八门的功法在神的身上炸开,绽放出彩色绚烂的花。
一个防御阵法从他们身下生成,众人感觉压力顿时一松,这才有余力注意到周围的情况。神眉心轻蹙,击飞了迎面而来的一剑。单敏被神力击中,像一块破布一样被击飞。她被熔浆侵蚀,早已面目全非,手脚的白骨露了出来,只能用剑支撑起来。单敏承受肉体和心灵的碾压,撑着剑的手止不住颤抖。她在强迫自己冷静,透过眼前止不住的流血,看向手下的剑——天阙。单敏脑子里似乎闪过什么,但是想法转瞬即逝,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趁现在,就位!”宗岁珩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就位,一一按阵点站好,齐齐发力,七彩的光柱亮起,汇入阵法中。
神的神情依然是一副悲悯天人之容貌,并不在意蝼蚁的挣扎,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摇摇欲坠的单敏,好奇地歪头询问:“汝不欲嫁吾?”
“呸,嫁给你就得死,谁愿意?”单敏冷笑。
“吾心甚悦汝!”神无视众人,直指单敏,咧开嘴角,露出诡异的微笑。
单敏忽然觉得不对劲,祂的气息锁定了自己,似乎能通过附身之人的灵魂看透她的真正存在。像是被刹住一样,已经感受不到黄泉回溯镜织造的环境,来自灵魂深处真正的颤栗让她脑中瞬间一空。
“这个世界气数将尽,即使吾有心拯救,亦难以力挽狂澜。尔等蝼蚁,不知天地浩瀚,宇宙覆灭重生之秘,只知为强功力做出弱肉强食,不择手段,烧杀掠夺之事。灭世,亦是重生。只有彻底清洗尔等,世界才能干净重启。”神用教导不懂事孩子的语气,和蔼地透露着某些信息,像是在指点当时的修士,更像在与真正的单敏对话。
“你有创世之能,却妄图以世人为养料,滋养新的世界。给世人编织一个飞升成仙的美梦,其实是为了榨取我们的灵魂之力,去完成你的造世美梦。你根本不是创世之神!”觉得世界不如他意愿去发展,他就要去灭世的神,怎么会是当初仁慈的创世神呢?
神并没有反驳她的话,底下岩浆涌起,热浪滚滚,祂迎着热浪而立,衣袂猎猎,对她微笑颔首。慈爱地看着脚下那些蝼蚁的挣扎,甚至还心情颇好地点评宗岁珩设立的阵法妙处。
七十二天罡阵法已生成,白光闪烁,笼罩住整片天地,金光如枷锁覆盖神的全身,越束越紧。琴声泠泠作响,化作春风细雨抚慰众人受伤的灵魂,让人精神一振,让单敏也摆脱了灵魂被窥视的错觉。阵法的金光把神密密层层地封印起来,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蛋壳,神的气息随之变得极淡,这个变化让众人内心振奋起来。
“太好了,我们终于要成功了!”
“你们这是弑神,大逆不道!”新娘的父亲缓过来,眼前这一切让他目眦欲裂,“快住手,神会降下天罚,我们都逃不过的!”
没有人在乎这个疯癫的老头,个个都抽出手中的武器,插进阵法中的“蛋壳”中央,试图把祂弄死。新娘的父亲激动地向前阻拦,张开双手犹如老母鸡护崽般挡在“蛋壳”前。其他人见状非常不满:“疯老头,赶紧让开!神已经疯了,祂根本不爱世人!祂死不死,我们都无法飞升的。”
“你以为卖女求荣,神真的会让你突破天人五衰踏入仙界吗?可笑,飞升成仙根本就是一个可笑的谎言罢了!”
“神自有安排,祂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你们无法突破飞升是你们的问题!”
如果不是这老头是新娘的父亲,必须跟随进场蒙蔽神的探视,只怕众人早就把他剔除。他们策划这场弑神之行太久了,如今放手一搏,不成功则成仁,根本没有后路可退。眼看“蛋壳”里神力变得衰弱,众人一鼓作气施展术法绞杀里面的神。
宗岁珩却略感不安,阵法的效力没有丝毫减弱,似乎非常正常,但正是这种正常才是最大的异常。他脸色大变:“后退!快!断开神识。”话音才落,众人突然感受到砍向“蛋壳”的武器跟自己完全断开了联系,武器的反噬突如其来,众人措手不及,五脏六腑灼烧起来,顿时不敢迟疑,忙切断了神识。傲无缺手中的琴弦断裂,弦断反噬,神识的疼痛让他根本无法思考。
“蛋壳”快速旋转,金光发出绷断的噼啪声,寸寸断裂。阵法以众人的修为为祭,眼看阵法已摇摇欲破,宗岁珩忙打断施法。也幸好他反应快,再迟一刹那,众人的修为就要成为“蛋壳”的养分,去滋养里面的神。离得最近的老人,脸上的虔诚与惊愕交加,瞬间化作灰烬,成了神的养分。
眼看“蛋壳”旋转速度越发急,里面透露出来的神力不再纯粹,反而带了更多的恶意和森寒,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诅咒,让人望之即惊。单敏终于从灵魂中清醒,抓起天阙扔给傲无缺。傲无缺心有灵犀,接过天阙,施放剑诀,以剑为阵,先是劈向“蛋壳”,让阵法直接碎裂。
单敏感觉怀里有什么滚烫,伸手从中掏出一把金光闪闪的神器——唢呐!她突然想到什么,鼓足灵力吹动,百鸟朝凤,万朝来贺。唢呐一出,谁与争锋!“蛋壳”破裂散发出来的邪气瞬间一震,气势居然变得有些许萎靡。
即使唢呐把“蛋壳”震撼了一瞬,也没能阻止破壳而出的邪神。“蛋壳”终于彻底裂开,露出里面的神,他不复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神袛,周身黑色缠绕,怒火滔天,众人只要多看祂一眼,就会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悸动从灵魂深处发出,使自己忍不住臣服,拜倒在神的脚下,祈求他的宽恕。
“不要与祂对视!神识统统收起!”宗岁珩大喊,众人纷纷学他封闭五感,不敢直视这变得邪性的神。傲无缺与单敏对视一眼,向着神的方向劈砍。他们没有发现,从邪神身上挥舞着爪牙的邪气,在这一顿乱砍乱劈之下,竟消散了不少。
神不再悲天悯人,脸色变得晦暗:“你们,真该死!”祂的山河冠冕被劈得歪斜,露出来的邪气再次把面容遮盖。无须他多少动作,仅仅一个法诀,众人便发现自己手脚无法控制,不由自主地漂浮起来。只有傲无缺还勉强撑着天阙,不被吸起。
单敏的唢呐早被神握在手里,轻轻一捏,号称“天下第一乐器”的神器就已化作碎片,分别向无法自控的众多修士的喉咙割去。
单敏却突然咧嘴一笑,主动迎接碎片,碎片入喉,鲜血四溅。其他人也纷纷效仿,顿时血洒漫天,与天上的红月交相辉映。宗岁珩趁此机会,以血为阵,化气为灵,在神的脚下再次凝聚起一个很小的阵法。
“诛仙阵成,落!”宗岁珩此话一出,身上的鲜血再也止不住地灌入阵法,头上黑发瞬间花白。
神依然漫不经心,以邪气入阵,想以此侵蚀阵法,却发现越往里注入邪气,阵法对自己的束缚越厉害。他改变策略,改邪气为神力,阵法竟隐隐有破碎的迹象。脚下奔腾的火海流淌得更加欢快,火红的岩浆翻滚出血水,汇聚成血河。
但宗岁珩早已无力阻止,他不仅耗费了修为,甚至连自身的寿数也拿来祭阵了。
“尔等确实有几分实力,呵。”神的表情由慎重变得不屑,因为他察觉这所谓的诛仙阵不过如此,不仅不能伤他分毫,也根本承受不住自己的用力一击,不过是困住自己区区几个瞬息罢了。
但是,要的就是这几个瞬息。单敏与傲无缺对视一眼,傲无缺松开天阙,把琴弦接上,燃烧寿数拨弄琴音,以乱神的主意。单敏趁此机会,摆脱神的困缚,一把接住天阙。神识附身剑身,人剑合一,劈向神的脖子。神的注意力全在诛仙阵的杀机上,并没有防范微不足道的天阙。
直到天阙在触及神的脖子时,剑身开始出现道道裂痕,单敏感觉自己神识也在寸寸断开,似乎听到什么哀叹一声,神情开始恍惚。神脸上的表情还带着漫不经心的慈爱,却瞬间身首分离,与邪气混为一体的神魄被诛仙阵镇压,脑袋落地,神体的断口喷涌出金色的血液,汇入火海,随后落地,天地轰鸣。岩浆齐齐喷发,席卷天地。
天上的血月开始龟裂,如承受不住暴力的镜子般破裂,四散开来。一缕光柱从裂开的血月中洒落,秘境中的一切开始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