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师宅。
铃声响动,一辆槐木双辕的太平车在雨师宅大门外停下。
马儿微微摇头打着响鼻。
高大的马夫走到大门前,叩响狮子啮式的门衔。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面黑如鬼的五短门童出现在马夫面前。
“来者可是轮回中人?”
“天道如眼,明明而动,自是六趣中人。”马夫答。
“这几天来的人可真多啊。”黑面门童嘟囔了一声,而后又抛出下一个暗号。
末了,黑面门童伸手示意客人入宅。
“我们就不进去,劳烦小兄弟去跟白虎先生说济师在门外等他,他自会知道怎么做的。”
一刻钟后,白虎着罩身大氅,戴着厚厚雪帽与围巾出现在马夫面前。
他的表情里带着不安。
“太湖先生在敦煌,三公不放心,让济师来助你一臂之力。”马夫凑到白虎耳边道。
白虎一愣,济师是六趣宗里极为重要的人物,他与隐居的智远先生二人并为六趣宗的左右天师,大多奇谋都是出自这两人之手。
白虎没想到敦煌的事竟惊动了洛阳。
丢失铜钱与坊图的事情究竟还是闹大了,白虎心中泛起了一阵失败感。
“不知天师所来何事?”白虎问。
“风头紧,还请白虎先生移步车舆。”
马夫搀扶着白虎上车,而后赶着马车朝城西方向行驶。
车厢很大,里面铺设着野兽皮毛,中有小火炉与香笼,车内温暖如春,甚至不用穿御寒的外衣。
车中一名老者闭目静坐,他戴软脚幞头,身穿红色翻领衫袍,身材瘦而高。
老人五官轮廓很深,肤色乳白,幞头四下溢出的卷曲金发示意着此老并非中原人士。
“济师舟车劳顿,白虎怠慢了。”
老人沉吟了一声,而后缓缓睁开双眼。
其眸色深蓝,如同俯瞰时的湖水。
“李君,你我都是西域人,在这里就不用讲中原人的礼节了。”
老人的中原话极为标准。
白虎低颔,以谦虚的方式表示允可。
“说说敦煌的情况吧。”
白虎将昨夜至现在的事情详述了一遍。
“玄武法司的人已经被铲除干净了,现在唯一可能知晓秘密的就只有卫使君了,但他应该没那么快查清楚这件事。”
老人轻哼了一声,白虎神色微变。
“据老夫所知,卫使君已经派人调查火留买了,御猫捕鼠的速度很快,两个生意人实在难以招架。”
老人说话声音很缓,也听不出情绪。
这让白虎有点如坐针毡了。
老人将左手伸向了火炉,张开五指取暖。
“虽然说六趣宗不放弃任何一个人,但留着他们会毁掉大局。”老人语气中带着特有寥落感,“只是飞天画师崔玉有点可惜了,楚公很爱他的画。”
白虎没有说话,其实他对上司带来的这个消息早有心理准备。
崔玉虽是三公钦点的敦煌话事人,头脑也还灵光,更不乏领导所有的杀伐果断。
但他的志向太浅,加入六趣宗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
这种执念在六趣宗看来,简直不值一提,面对审问时也最容易被击溃。
至于火留买,六趣宗跟他只是单纯的交易关系。
如果他们落网的话,以卫使君的神仙手段,崔、火二人必然会把他们所知道的秘密悉数套出来。
不可因小失大。
“还望济师明示。”
老人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矮几上的木盒,木盒呈长方状,约小臂长短,上无雕饰,不知里面放着什么。
白虎伸手想要打开看看,老人却伸手按住了。
“现在不能打开。”
“这是?”
“卧香。”
白虎缩回了双手,传说济师深谙西域古术法,尤其擅用毒,所谓的“卧香”应该是某种毒药。
但以毒药杀人很容易就被被仵作检验出来。
白虎不解,但也不好相问。
济师道:“我在敦煌行动不便,你找个靠得住人将此物交给一个名为般陀的马夫,他知道怎么做的。”
白虎点头,而后又问:“那卫使君该如何处置呢?”
“等他找到铜钱与坊图再说。”
白虎欲言又止。
“怎么?难道卫使君找到了?”
白虎点头:“卫元必定给他留下了什么线索,不然绝对不会这么快。”
老人表情终于卷起了一丝难色。
(卫已真是个异数啊!)
“要除掉吗?”
老人抿着嘴唇摇了摇头:“他是个危险人物,不是卫元那种直士可比,在他返回洛阳城之前,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如果采取行动,反而会引起他的注意,猫是一种很谨慎的动物,我们只有比他更谨慎才能胜过他。”
白虎对济师提出的按兵不动说持怀疑态度,但现在他说了算,白虎只能不折不扣地去执行。
“此事需从长计议,一切等老夫消息。”
交待完这些后,济师差人将白虎送回了雨师宅,接着自北门出城,不知去向。
极乐国,紧张的氛围缓释了不少。
崔玉看出了火留买眼中的焦灼。
“火员外不必着急,现在只有县正有权上门搜查,在找到曹实之前,他们只能乖乖的按兵不动,我们还有时间,可以聊聊合作,可以处理眼下的事情。”
火留买上翘的胡须抖动着。
原本这场交易的主动权全在自己手中,现在闹出这么一出,反倒让崔氏压了一头,但现在不得不服软。
“崔郎君打算怎么做?”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周谦,把他带上。”崔玉用眼神指了指被毛毯包裹住的尸体。
敦煌衙署。
马房外集结数十名游击武吏与射声小卫,其余文吏也陆续赶来。
裴正预估火留买府上的武勇不下五十人,如果对方狗急跳墙要跟官府拼个鱼死网破的话,衙门里的这点人手则远远不够。
况且眼前这些,除了射声小卫外,大多是懒吏,一触即溃根本没有战斗力,带上他们也只是充个人数,壮壮声威而已。
“不够,不够。”裴正左右踱步,随机抓到一名小兄弟道,“去把宋大人喊来。”
通守宋论是敦煌二把手,时郡守往京都筹备明年开肆事宜,自与圣驾去了洛阳后,至今未归,这段时间里城中大小事宜都由通守宋论来打理。
裴正问宋论要军方的人。
“可以在都尉那匀点人来吗?”
“啊呀!裴大人真要我做难人,边关兵士谁人敢动?”宋论表情夸张。
“区区几十人,连火留买的宅邸都围不住,若让他逃了怎么办!”
宋论思索了一会儿道:“我与几个保长关系还不错,他们都养有乡勇,并且人数不少。”
“好,那赶紧。”
裴正穿上了藤甲,天空中的乌云压得更低了。
这时领命去曹实家中寻他的小吏奔了回来,告诉裴正曹实并不在家,寻了几处都不见他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