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馆除了武备与掌案外都是帮差，而帮差都是非经制吏，由公馆方面自行辟制，为了节约费用，聘请都是上五十朝上的男子，这些人的佣金相对青壮年男子要低很多。
而且帮差大多数是衙署各曹官吏的亲戚，倚靠着裙带关系，来公署混一份相对稳定的职业，本身并无多大的能耐。
这些人在年龄与气貌上都与身为朝官的卫元大相径庭，而武备则大多膀阔腰圆身材健硕，掌案们就是一幅乡里教书先生样，瘦瘦长长的，都与文质彬彬的卫元相去甚远。
所以这些人都不具备假扮卫元的条件。
原本通畅的思路再一次被堵上了，这是非常关键的一环，如果推测不成立的话，那就意味着这条可能逻辑自洽的推理全线崩塌。
虽然说断狱就是在不停地做排除法，但真相也往往隐藏在这些排除选项之间，所以如果没有可靠的证据，就不能轻易排除任何一种可能。
而如果不是公馆人员假扮了卫元，那么“假卫元”又是如何凭空消失的呢？
卫已习惯性地用手指轻点灵台，这样可以更好地集中精神。
现在的假设是，卫元在白天就被凶手挟持了，根据司隶台武卫及衙署小吏的陈词来看，七月十五日的白天卫元皆有武卫陪护。
凶手是如何在重重守备下将卫元挟持走的呢？
卫已一边想着，一边找到了司隶台武卫刘则的陈词记录，这里提到了卫元当天的全部行程。
七月十五白天，卫元突击集市，发现有捉钱人殴打百姓，而后下令逮捕了几名捉钱浮浪子。
午后，卫元应西域商人火留买之邀去罗城看异人百戏……
卫已嘶了一声，念道：“异人百戏？端中，何谓异人百戏？”
“这是两样东西，异人即身具特异功能之人，有人头蛇身女，口能喷火人，还有善行法术的异士，百戏即胡舞、障眼法、男变女这些，先生不在的这几年，两都来了不少西域人，胡商开的戏肆遍地开花，变什么的都有。”李和轻叹了一声，“圣人酷爱西域戏法，每将他们奉若神人，去年的时候，圣人还拜藩僧济阇梨为帝师，现在洛阳城中藩人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李和叹了一声又道：“曾觉老文帝治国有些苛刻，与现在这个对比起来，简直要好上天了，先是营建东都，而后开运河，又是北巡西征，眼下又要下江南，每次动静都不小，全天下都围着他一个人转了，此前我不知先生为何隐居，现在想来这糙蛋的世道，真他娘的不如躲进山里快活！”
李和本就话多，聊到这件事情他干脆一吐块垒，卫已也自然知道他满腹牢骚，也不打断他，只是微笑地听着。
卫已默然一笑，并未对李和所言发表评论，而是道；“待此案了结，端中也去竹里馆隐居可好？”
“唉！好当然是好，可李某上有老下有小，哪有先生这般任意自得啊！”
两人聊了一阵，又回到了案件思路上来。
看完异人百戏后已是日暮时分，卫元先回衙署处理了一下捉钱案，然后返回公馆，自此便无其他活动了。
卫已反复琢磨着，玄机很可能就藏在这段异人百戏当中。
因为它符合几个作案条件。
首先，氛围。在观看戏法时，人的精神状态相对放松，很容易出其不意地下手。
其次，人多。看客熙熙攘攘，别说少了一个人，便是少了五六个也很难被发现，当然，这种环境也便于凶手们隐藏。
最后，嘈杂。人声鼎沸时即便有呼救声也会被掩盖住。
这三点虽然可以支撑住卫已的猜测，但同时也存在不合理的地方。
作为王朝司隶大员，卫元身边不仅有武卫，而且应该坐在观看席显眼的位置，即便当时的环境适合下手，凶手又是怎么绕过这些障碍的呢？
对此卫已又做了进一步的推测，卫元只要在观看百戏的过程当中稍微离席，或者独处，凶手们就有下手的机会，如厕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
排除范围进一步缩小了，接下去就是验证，卫已感到一阵激动，如若这条猜测成立的话，那么案子将会被往前推进一大步。
李和打了一个哈欠，一夜未睡，此时困如山倒，但他知道使君现在最需要帮手，卫已看起来文静，其实是个疯魔者，一旦办起案来便没有时间概念，直到查明真相为止。
用卫已自己的话说，之所以一口气将案子查清楚，那是为避免灵感中断。
“端中，对不住了，让你这么劳累。”卫已道。
“这才是卫御猫嘛！先生说的，雷霆法司赋予你折狱的能力，就不能让恶人多逍遥片刻，可能我们迟缓一个弹指，他便又残害了数条人命。”
卫已点头。
“端中有心了，还记住这些。”卫已道，“但还是劳端中跑一趟。”
崔玉刚回到府上，管事崔伯便告知衙署的人适才来过，这让崔玉更加紧张了，对方比自己想象中要快很多。
“他们来作何？”
崔伯道：“没有详说，就道是请公子去衙署一趟，我按公子吩咐说的，那大胡子官吏说待公子病好了，劳烦公子去衙门一趟。”
崔玉哦了一声假作镇定，没再多问，而后兜回了画室，正将闭目养神，又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武仆周谦冲进了书房。
“公子，不好了！”
接着周谦将县正曹实在极乐国猝死的事情告知了崔玉。
崔玉脑子嗡地一响，这个变数打的他措手不及，时间变得更加紧迫起来了。
如果到了明天早上，衙署还不见曹实回去复命的话，就一定会派人全城搜查，待他们找到极乐国去火留买就彻底完蛋了，极乐国里的交易，随便挑出一桩来，都能让这个不要命的西域商人掉脑袋了。
火留买一旦出事，刺杀卫已的计划也就随之告吹，崔玉感到背后起了一阵燥热。
“告诉火留买了吗？”崔玉问。
“还没有，我怕打草惊蛇，将尸体藏在了房间里，先回来通报公子。”
“也罢，现在火留买跟我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崔玉道，“备车，再去一趟极乐国。”